第51章 客居弘道觀

作者︰花淡茶濃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雍容雅致的西齋院里,一間客房主門被打開。一個瘦俊的年輕道人,正狐疑地捧著剛從地上撿起的信簡,看見信囊上有字,不禁自言自語念了出來︰沖靈子肅啟。

這信簡剛剛念完,卻被一只突然冒出來的手,一把給搶了過去。這瘦俊道人笑中微怒︰「黃師弟!快還給我,我還沒看呢!」瘦俊道人自然便是方才開門的暝靈子卓松燾。

玉靈子黃碩卻不理會,一手抓著信簡,和卓松燾繞著大案轉圈。這時另一只小些的手也突然伸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信簡搶下,又跑回到屏風里,卻是楊朝夕陡然出手。黃碩和卓松燾也慌忙跟了進去。

朱介然身上有傷,卻也笑著一瘸一拐地進了屏風。只見三人都趴在一張木榻之上,圍住那信簡看了起來︰

沖靈子楊朝夕!你這個輕薄小兒、無恥婬徒!單會欺負女子,算什麼本事!若肯認自己還是男兒漢,便來麟跡觀再比一場,生死便在劍上說話!爾可敢否?——花希子崔琬

三人看完,面面相覷。本來以為該是一封纏綿悱惻的情書,結果卻是一通殺氣騰騰的戰書!

卓松燾和黃碩兩個很沒義氣地站了起來,不約而同搖頭嘆道︰「唉~桃花劫!」然後不負責任地走掉了。

楊朝夕仍捧著信簡,表情糾結。扭過頭去,看到朱介然師兄還在,才苦著臉問道︰「這女子上午說要殺我……去還是不去?」

朱介然也是一臉好笑,拍了拍楊朝夕的肩膀︰「男兒漢,大丈夫!怎能不去?所謂牡丹花下死,縱死俠骨香!做鬼也風流,不慚世上英……」

楊朝夕听得臉都黑了下來,便不再理會他們,徑直抓了信簡、出了屏風,去問公孫真人。

公孫真人呷著茶湯,見楊朝夕出來,知他有事,便放下茶碗。接過信簡,看完笑道︰

「小童兒氣話,作不得真!去自然是要去,恰好可觀摩一下別家道觀,切磋武技、探討經義,亦無不可。況那麟跡觀觀主元夷子,與我乃是舊識,定不會放任弟子傷你性命。隨後我修書一封,代你將事情講清。暝靈子、玉靈子,到時你們兩個一道過去,切莫失了禮數。」

楊朝夕、黃碩、卓松燾听完後皆道︰「弟子明白了!」

五人又將上午演武之事說了一番。公孫真人久歷世情,便逐一將三人演武切磋時的長處、缺陷,以及對方的長處、缺陷,一一比對著說了。又為三人分析了對招時哪些應對得法、哪些應對無用……一番諄諄教誨,也令得三人在習武一途的領悟,更深了幾層。

突然叩門聲再度響起。楊朝夕嚇了一跳,卓松燾也苦笑道︰「又是來送信的麼……」說著開了房門,卻是弘道觀傳宗子方七斗,正一臉笑意地看著五人。

方七斗舉止斯文,有種翩翩佳公子的風度,跨步進來,向公孫真人拱手拜道︰「家師尉遲淵特差遣小道,請公孫道長並各位師兄弟起身,同往我弘道觀暫住幾日!」

公孫真人拱手笑道︰「弘道觀演武奪魁,老道先行恭賀!這便與我幾個弟子攜了包袱,出去與你們匯合。」朱介然、楊朝夕幾人听觀主說完,早已將隨身包袱背上,跟在公孫真人身後,出了房門。

上清觀、弘道觀十余名道士迤邐而出,周圍也全是其他道觀的道士,認識的、不認識的,相熟的、交惡的,但凡擦肩而過,免不了一番眼神上的交流。弘道觀此番演武奪魁,關注的眼光自然更多,有的仰慕、有的嫉妒、還有的酸溜溜、更有帶著些許寒意的眼神……

楊朝夕收了那信簡,本來便有些心虛,此刻也確認了那帶著寒意的眼神,竟是沖自己而來——那少女雖是一身道袍,清秀明麗中卻仍有幾分動人之色,奈何眼神冰冷,似利箭激射過來,令得人頭皮發麻。

楊朝夕忙躲開那眼神,回望著太微宮巨大的牆垣和歇山頂,心中卻生出一絲不舍來。不知是因為那《五聖千官圖》、還是齋壇演武時那無意斬錯的一刀……

弘道觀與太微宮距離頗近。出了積善坊,右行數丈便是天街,沿天街再南行數丈,便到了修文坊。坊中有的房舍已經修葺一新,隔著牆的院落里,有煙火之氣裊裊升起。有的房舍依然破敗,等著不肯歸來的主人。

弘道觀便在這修文坊中。尉遲真人頗為熱情,一路走、一路向上清觀的幾個弟子說些弘道觀的往昔︰

薊州之亂前,鼎盛時的弘道觀佔足了一坊之地,香客往來,香火繁盛。賊兵破城後四處燒殺,有些道士和家眷便死于那場兵禍,而弘道觀也被破壞掉大半。後叛亂平定、賊兵退走,有些流浪到此的難民,便幫著道觀修葺一部分殿宇和房舍,掙些米糧度日,漸漸地便圍著道觀住下來。現在看到的炊煙,便是近幾年留下來的難民。

公孫真人听了,只是嘆息一聲,幾個弟子也是默然不語。能在洛陽城如此浩劫之下幸存的,誰沒有族中親人死在賊兵刀下?

眾道士穿過有些殘破的觀門,「弘道觀」幾個隸體大字印在楣上,卻也醒目。幾人進了觀門,里面的院落頗為寬敞干淨。院子兩側是紅柱漆彩的檐廊,院中有老舊的涼亭、新闢的演武場,涼亭下有石凳、石桌,院角齊整地栽著李、桃、柿等果木。

院落正北是氣勢雄健的玄元殿,玄元殿後面是齋院,齋院再向後便是一處小了許多的齋壇。再向外擴展的,便是無力修葺的損毀建築,早已廢棄不用。如今的弘道觀,便說是慘淡經營,也不為過。

這時一個年青道士放下掃帚,跑過來向尉遲真人行禮,想來是今日的當值道士了。尉遲真人便囑咐這當值道士,帶公孫真人一行人去客房稍事休息,才遣散了這次同行的精銳弟子,自己回了靖室。

這位年輕道人果然是師承一脈,竟也如尉遲真人一般熱情︰「公孫前輩、各位道友,我是朝宗子連江平。西廂房這邊兩間,又寬敞、又安靜,被褥、枕席都是剛換的,先安頓你們住下,稍事歇息。我就住在你們正對面的東廂房,若缺什麼用的,便來找我……」

公孫真人拱手稱謝。四個弟子也依次謝過,進了公孫真人的客房,這位連江平才欣喜地去了。

楊朝夕一路觀察下來,這時終于忍不住道︰「總覺得弘道觀出來的道士,都有些莫名其妙,師傅不像師傅、弟子也不像弟子,該謙虛時不謙虛,該穩重時不穩重……可是偏能在演武時拿到魁首,真是奇哉怪哉!」公孫真人與其他幾人听罷,都笑了起來。

公孫真人挑眉笑道︰「這便是尉遲真人最難能可貴之處。具大智,真性情,心無掛礙,念頭通達,有什麼便說什麼,卻也極少因言招禍。他教的徒弟也都是這般性情,不虛飾、不曲迎,于世情上,便也有南華真人的幾分淡然。偏是在這種性情狀態,修道也好,習武也罷,反而更能集中意念、事半功倍。所以道門之中了解他的,還送了個道號,叫‘假道真禪’。我壯年時便認識他,那時他為人雖有些荒誕不經,心性卻是極好。而我輩修道,修的原本也就是‘心性’二字。就只這一處,我便遠不及他!」

朱介然、卓松燾听罷,便先後扣住「假道真禪」的字眼,若有所思起來。也只有如楊朝夕、黃碩這般童心未泯的,反而只听得有趣,還不能將公孫真人話語中的一番深意,真正領會。

四個弟子又陸續問了些其他事情,才從公孫真人客房中退出來,一起進了隔壁的一客房,各自爬上木榻,呼呼睡去。直睡到圓月初現,四人才疲憊盡消,從木榻上爬起來,出了客房。

院落無風,涼亭下懸著一盞孤燈。氤氳的光並不刺眼,將亭中兩個老道的剪影,暈染出神秘的色彩。

卓松燾看看左右,便拽著楊朝夕、黃碩,往涼亭那湊了過去。朱介然也只是遲疑了一下,也自搖頭一笑,跟了上去。只見兩個老道各抓著一只棋簍,正專心對弈,公孫真人執白,尉遲真人執黑。這一局卻已鋪滿大半,兩人各有消長。細細看去,卻如兩軍對陣一般、異常慘烈。

公孫真人執白之手頓在半空,看了半晌,卻不肯落下。突然便笑著放回棋簍︰「我認輸!」

尉遲真人得意笑道︰「玄同老弟,知道這局為什麼輸麼?」公孫真人笑著搖頭,尉遲真人更多了幾分興致,「經雲‘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我便執黑子、戰白子,天下在握,豈有不勝之理!」

公孫真人聞言笑道︰「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尉遲道兄大謬不然矣!」

尉遲真人便將棋枰一抹,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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