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勿謂言之不預

得到趙溫、張喜的支持,士孫瑞就匆匆告辭。

他要指揮大軍渡河,沒時間閑扯,討論那些細節。

趙溫接著主持會議,卻撫著胡須半天沒說話。一不小心,胡須捻斷了好幾根,心疼得他直哆嗦。

「子柔,別猶豫啦,趕緊拿個章程吧。」張喜催促道。

「怎麼拿章程?」趙溫反問道︰「給袁紹的詔書如何抬頭,是渤海太守,還是冀州牧?」

張喜頓時僵住,訕訕地閉上了嘴巴。

這是一個大麻煩,也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

若以朝廷詔書論——不管這個詔書是不是天子本意——袁紹的官職只有渤海太守是合法的。

車騎將軍是自號,冀州牧則是從韓馥手中奪來的。

如果給袁紹的詔書中承認現實,等于允許了這一類行為,朝廷將如周天子承認三家分晉一般,重振朝廷尊嚴也就無從談起,不會有人再把朝廷的詔書當回事。

如果不承認現實,那就等于和袁紹撕破臉,再無緩和的可能。

讓袁紹接受現實,自去冀州牧,等待朝廷的封拜,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趙溫連聲嘆息,恨不得將士孫瑞拉過來罵一頓。

不過他也清楚,士孫瑞的壓力比他還要大。

天子讓他代行太尉,既是兌現之前的承諾,也是對他的考驗。

如果士孫瑞不能完成平定衛氏叛亂的任務,假太尉就完成轉正,重掌兵權的事也就無從談起。

所以士孫瑞不能退,他也不能退,只能硬著頭皮上。

左思右想後,趙溫執筆上書,請天子下詔,斥責袁紹以郭圖事。

他心存僥幸,以行車騎將軍,領冀州牧稱呼袁紹,試探天子之意。

——

劉協看完趙溫的上書,輕輕放在案上,眼皮輕抬。

「司徒,袁紹心中還有朝廷嗎?」

趙溫汗如雨下。「陛下……何出此言?」

劉協不理他,接著又問了一句。「這些年,朝廷艱苦求生,可曾得袁紹一絲助力?」

趙溫不敢再說話了,只是連連叩頭。

天子的聲音雖然不大,語氣卻很重,沒有一點和袁紹講和的意思。

「司徒,袁紹听從太僕和解,並非心有朝廷。他想做的可不是齊桓公。」劉協將趙溫的上書輕輕推了回去。「朕勸司徒莫存僥幸,與虎謀皮不成,反為虎傷。朝廷僅剩一點顏面,不可輕易與人。朕與諸君辛苦堅持,可不是為了給他袁紹做嫁衣。」

趙溫再拜。「臣荒悖,請陛下降罪。」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劉協淡淡地說道︰「以後謹慎些就是了。」

說著,劉協又轉頭對一旁的蔡琰說道︰「今日事,暫且不記入起居注。」

蔡琰應了一聲。

「謝陛下。」趙溫如逢大赦,連忙接過案上的上書,塞進袖子里,再拜,退出。

出了帳,一陣風吹來,趙溫遍體生涼,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

帳內,蔡琰寫完最後一個字,收起木簡。

「陛下,當真要與袁紹決裂嗎?」

劉協哼了一聲︰「他想一毛不拔,就名正言順的佔據冀州,哪來這樣的好事?再怎麼說,朝廷的詔書也不是廢紙,想要就要,總得付出一點代價。」

蔡琰忍不住提醒道︰「君子慎獨,陛下更當慎言。這要是記入起居注,絕非聖君所宜。」

劉協嘆了一口氣。「朕怕是做不成聖君。」

「陛下何為此言?」

「內聖外王,談何容易。你熟讀史書,可知古往今來,哪一位能當得此語?」劉協搖搖頭。「朕不敢好高騖遠,只希望能做好眼前事,無愧于此生,便心滿意足。」

蔡琰想了一會。「難道在陛下心中,堯也算不上內聖外王?」

「親親賢賢,他連兒子都沒教好,甚至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還談什麼內聖外王。且依天人感應之說,終堯之世,連年大水,天下湯湯,可見上天對他也是不滿意的。」

蔡琰的臉色一僵,想了片刻,又道︰「那舜呢?」

「舜在位的時候,也一樣是連年大水啊,而且他兒子商均也不肖。」

「這……」蔡琰無言以對。

天子明明是在胡扯,可是她卻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見學霸蔡琰語塞,劉協忍不住放聲大笑,剛才被趙溫氣出來的郁悶總算消散了些。

蔡琰很無奈。「陛下,巧言絕非天子美德。」

「令史說得對,巧言絕非美德。」劉協說道,不等蔡琰釋然,他又補了一句。「可這並不是朕巧言善辯,而是史書所載,有感而發。你說不過朕,就說朕是巧言,這可是欲加之罪。」

蔡琰張口結舌,神情尷尬。

——

趙溫病了,高燒不退,渾身無力。

劉協得知消息,不顧眾人勸阻,親自去探望趙溫。

趙溫掙扎著起身,向劉協告罪。

劉協有手背試了試趙溫的額頭,確實燙手,不是裝病。

「司徒是身體受了涼,還是心里受了涼?」劉協含笑看著趙溫。「大丈夫當雄飛,安可雌伏。司徒言猶在耳,令人振奮。如今正是雄飛之時,司徒怎麼反倒病倒了?」

趙溫苦笑。「陛下,臣已是花甲之年,少年時的狂妄之言,何敢再提。臣也有幸,能于此時此地,重見大漢中興之機。奈何歲月不饒人,怕是余日無多。此時一病,不能能否再起。臣有幾句肺腑之言,想與陛下言說。」

劉協擺擺趙溫的手。「司徒言重了。你只是受了涼而已,休息幾日便好了,何至于此。」

趙溫反手握著劉協,懇切地說道︰「人年五十不為夭。臣壽五十有九,心滿意足。若陛下能听臣言,臣雖死而無憾。」

劉協嘆了一口氣。「司徒切莫如此,朕听著便是。」

「謝陛下。」趙溫喘了兩口氣。「陛下銳意進取,志在中興,此誠大漢之幸。然,大漢積弊已深,縱有仙藥,也難以一朝而起。董子曰︰正其道不謀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陛下當文武並用,張弛有度,積三十年之功,而太平可至。」

劉協盯著趙溫看了好一會兒,沉吟良久。

「司徒之言,朕雖不能完全領悟,卻願意試一試。這樣吧,詔書暫且不行,司徒作書與袁紹。若他能誠心改過,效忠朝廷,朕可既往不咎,拜其為車騎將軍、冀州牧。如果他願意,入朝主政亦可,朕將以大將軍之位待之。」

趙溫又驚又喜,坐了起來,雙手緊握劉協。「陛下,所言當真?」

「朕言出必踐。袁紹肯來,朕必以禮相待。袁紹若執迷不悟,心存僥幸……」劉協抽回手,站了起來,俯視著趙溫,淡淡地說道︰「朝廷自有斧鉞,少不得拿他示眾,勿謂言之不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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