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裴潛

吃完晚飯,劉協出了帳,繞著 散步,只帶了史阿一人。

糧食緊張,即使他身為皇帝,也只能每日兩餐,盡可能地多堅持一段時間。

吃了上頓沒下頓,基本就是他現在的寫照。

打了勝仗,俘虜了幾萬人,巨大的糧食缺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大司農張義已經去了好幾天,還沒有消息回來,也不知道吉凶如何。

李傕在黃白城還有一些留守的舊部,也不知道他們看到李應和赦免詔書後會不會承認現實,放下武器投降。

走了半圈,前面出現了兩個身影。

一個是女人,另一個也是女人。

劉協放慢了腳步,免得驚動她們。

辛苦了一天,有機會看點風景也不錯,雖然兩人都穿著冬服,有點臃腫。

但唐姬和蔡琰很快發現了劉協,自覺地站在一旁,低著頭。

經過蔡琰身邊時,劉協看到了她捏在手中的手絹一角,停下腳步。

「記錄整理好了?」

蔡琰抬頭看了他一眼。「整理好了。陛下若是要看,待會兒送過去。」

「朕就不看了。你整理好了,抄送幾份,公卿各給一份。廷議時,他們也好心里有數。」

蔡琰眨了眨眼楮。「陛下,實錄嗎?」

「自然。」劉協頓了頓,又道︰「一個謊言,需要十個謊言去彌補,得不償失。」

蔡琰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唐姬微微皺眉。「陛下,臣妾有一問。」

「與皇兄有關吧?」劉協笑道。

唐姬靜靜地打量著劉協。「將來史書上,如何書寫他?」

「嫂嫂希望如何寫?」

唐姬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還是搖了搖頭。「臣妾不知道。」

「那就如實寫吧。」劉協嘆了一口氣。「是非功過,留與後人說。」

「唯。」

劉協頜首致意,繼續向前走。

唐姬、蔡琰看著他的背影,交換了一個眼神,異口同聲的嘆了一口氣,隨即又會心而笑。

「陛下太累了。」蔡琰輕聲說道。

「英主不易為。」唐姬淡淡地說道。過了一會兒,她又加了一句。「真要說起來,他比光武皇帝還要更難些,光武皇帝畢竟還有兄長在前面擋了幾年。」

蔡琰看看唐姬。「夫人,陛下有大氣度,將來必不負父兄之望。」

唐姬瞥了蔡琰一眼,不禁莞爾。「昭姬,你今日大有不同。」

蔡琰伸手捂著臉頰。「有……有何不同?」

唐姬看著漸漸走遠的劉協,邁開輕快的腳步。「雲開月現,雨後初晴。」

——

散步結束,劉協回到大營。

當值的侍郎裴潛走了進來,將一疊文書擺在案上。

「陛下,這是尚書台剛剛送來的文書。」

「放這兒吧。」劉協月兌下外套,在案上坐定。

裴潛轉到火塘前,撥了撥火,又添了兩塊木柴,手法純熟老到。

劉協看在眼里,笑道︰「這是在荊州學的?」

裴潛撢了撢手上的灰,打了一壺水來,架在火上,這才重新回到案上。「長沙卑濕,冬天又濕又冷,經常睡到半夜就被凍醒了。叫僕人會吵著別人,不如自己弄。」

「你去了長沙?」劉協有些意外。

他知道裴潛曾避難荊州,卻記不得他去了長沙。

長沙在江南,離劉表當作治所的襄陽很遠。裴潛去長沙,不太可能是因為長沙的風景好,只能是不看好劉表。

「南郡人多地少,沒有閑田。長沙雖卑濕,卻有魚米可食。」

「你在長沙時自耕自食?」

裴潛有點羞愧。「我不太擅長耕種水田,好在同行好友司馬芝善稼穡,又吃得苦。我有不足時,往往去他處就食。」

「司馬芝。」劉協復述了一遍,將這個名字記在心里。

讀書人肯放段,自耕自食,至少能保住自己的獨立性,這樣的讀書人是可用之人。

「劉表其人如何?」劉協問道。

他現在最關心的就是劉表心里還有沒有朝廷,能不能送些貢賦來,解他的燃眉之急。

按理說,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了,秋收早就結束,各州郡的糧食也該歸倉了。劉表如果想送,肯定是可以送的。

「劉表非霸王之才,適足守成而已。」

「還有呢?」劉協笑眯眯的追問了一句。

裴潛眼皮顫了顫,沉默了片刻,又道︰「但他志過于才,自以為西伯可規,依違不定。」

劉協沒有再問。

裴潛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是極限了。

西伯就是周文王。

周文王為兒子周武王討伐紂王、建立周朝打下了基礎,本人卻並未背叛商臣的名份,不算逆臣,可謂是名利雙收。

這是這個時代讀書人認可的行為模式。

就像楊彪、士孫瑞自己可以為大漢犧牲,卻不想讓子孫也為大漢陪葬一樣,公私兼顧,一點也不像後世那麼迂腐。

後來的曹操也宣稱要做周文王,就是這個意思。

裴潛說劉表想做周文王,未必是說劉表又當又立,而是說劉表明明沒有爭霸之才,卻不肯承認,非要以周文王自居。

由此可見,裴潛是個很務實的人。

他在乎的是實際成敗,而不是空談道德。

「劉表會獻貢賦嗎?」

「會。」裴潛不假思索。「劉表曾為北軍中侯,他清楚曾經的北軍戰斗如何。陛下大破李傕,足以讓他暫且收斂異志,稱臣納貢。」

「暫且收斂?」

裴潛露出一絲淺笑。「陛下,荊州戶口殷實,帶甲十萬。劉璋愔弱,益州人心思異。劉表若能跨有荊益,縱使不能爭霸天下,也足以割據一方。有此先手,劉表豈能罷休?暫且收斂,趁中原混戰之際,襲取益州,才是他所思所想。」

劉協恍然,原來劉表還有這心思。

這麼說,要他放棄荊州,向朝廷稱臣的確不太現實。

「他能得手嗎?」

「不能。」裴潛毫不猶豫地說道︰「他連近在咫尺的南陽都無法攻取,更何況益州。」

劉協興致盎然,示意裴潛接著說。

裴潛入職幾天,一直話不多,他還以為裴潛就這性子。現在看來,裴潛不是不願意說話,而是挑選說話的對象,深得夫子「不得其人不言」的精髓。

如今裴潛主動建言,他自然不能辜負他的熱情,多打听一些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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