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墨卿的喉結滾了滾,卻只能叫出她的名字。
他想要再說什麼話,想要再做什麼承諾,卻又覺得輕浮孟浪,不值得信。
邵墨卿還從未如此忐忑不安過。
即便當初做下任何決定的時候,無論是自毀名聲也好,還是對別人痛下殺手也罷。
原來,他還會驚恐,還會擔心失去。
也是,如今一切重來,他還沒到一無所有,想失去些什麼都是奢望的地步。
邵墨卿愁腸百結,傅佳凝卻是緩和了神色,轉過身小心查看他的手掌。
那里已經被他掐的血肉模糊,傷口很深。
傅佳凝嘆了口氣,打開小荷包,拿出御用金瘡藥,替他止血。
暗室里沒有療傷的東西,她只好用自己貼身帶著的手帕替他包扎。
眼見著權臣大人這般安靜任她施為的樣子,乖得跟她養的金毛似的,她又有些心軟,和緩著聲音嘀嘀咕咕著︰「以後莫要如此了。不能仗著年輕,就如此糟踐自己。誰也不能幫你疼不是?還有呀,這里也太空了,準備不足……萬一需要躲避危險時藏了進來,沒有水米果月復,沒有藥石療傷,沒有軟塌可供休息,可如何是好?」
邵墨卿靜靜听著她碎碎念著,只覺歲月靜好,唯願時光就停駐在這一刻。
他的小姑娘啊……還是眼下這個樣子更得他心,更合他意。
傅佳凝包好了那只手,未免被人看見起疑,她把帕子上繡花的一面折到了里頭。還在打結的時候刻意打了個標準的藏結扣,沒有習慣性地就打個女氣的蝴蝶結,平白讓人猜疑。
她的仔細認真,落在邵墨卿眼中就盡數變成了美好。
所謂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外如是了。
傅佳凝被看得不大好意思了,才反應過來。她剛沒應他的話,他這……不會是執著地再等個確切答案吧?
傅佳凝「……墨卿哥哥當真會改嗎?」
邵墨卿下意識想要握左手,卻反應過來,一下子又松了,點點頭︰「日後定不再犯,可好?」
那小心翼翼認錯的模樣,果然吶……
傅佳凝嘆了口氣,心像是被什麼撞了一下,這樣的反差萌,她發現自己好吃這一套啊。
有點……可愛欸!
傅佳凝抿唇輕輕一笑,這事兒算是揭過去了。
邵墨卿終于松了口氣。
一點小插曲過後,兩人的話題就又引到當務之急上。
傅佳凝皺眉沉思著︰「這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總是被動挨打,也總會有疏忽防不勝防的破綻可循。」
「墨卿哥哥可有什麼法子,得知幕後那攪風攪雨之人的身份?能讓對方吃個虧也是好的嘛~!」
邵墨卿也跟著皺了眉︰「如今想要證實是何人所為,除非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反盯梢對方,再順藤模瓜尋到蛛絲馬跡。可這也如火中取栗,一個不慎被察覺誤導,後果便是一謬千里,不堪設想。」
傅佳凝不太老實地擺弄著兩只手的大拇指,做思考狀︰「能對邵家的弱點如此清楚,還能安排人潛入傅家,身份必然不凡。」
「那些個大世家有可能,皇室的可能性卻最大。」
邵墨卿的眼皮子猛然一跳,心髒又是一縮,他卻並未表現出來。
傅佳凝還在梳理著猜測︰「若非皇室,如此老謀深算大費周章地算計,必然是與兩家結了死仇的吧?我問過父親,若論他國,傅家死仇遍地,可若論國內,父親卻一個人名都點不出來。」
「祖父治家嚴明,傅家子弟都信奉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理,不會輕易得罪了人去。若有,必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既然父親不知,祖父也沒什麼印象,這便不是明面上的仇怨了……如此看來就很奇怪了,墨卿哥哥覺得呢?」
「但若是換做天家……」傅佳凝頓了頓。
「真的不怪我起疑……自古走狗烹良弓藏,打天下要的是忠臣良將,安天下要的是能臣巧匠,盛世朝堂最不想要的便是大權旁落。
不說是掌天下大權者,便是手握一定權柄之人,都會心生臥榻之側又豈容他人鼾睡的想法,不是嗎?」
傅佳凝覺得這話也容易把人帶歪,于是又往回圓了圓︰「咳,當然,即便不是當今,現如今皇子們都大了,野心自是也都養起來了。奪嫡之爭本就是沾染不得的填命窟,傅家這麼大的肥肉,被盯上也不無可能……又或是真正有那通敵叛國之人,與外賊勾結,想要害我傅家。」
邵墨卿心中的震動無法言表,他雖知凝凝素有才女之名……然女兒家爭的那些個才名,多少都跟情情愛愛和將來相夫教子的本事月兌不開關系,鮮少有女子能跳出那個圈子,如男兒般眼界開闊。
可他的凝凝卻能與他分析時局,暢談朝政,一起討論誰的嫌疑最大。
這樣的奇女子,史上有之,卻也是鳳毛麟角。
他何其有幸,有此天賜姻緣吶!
邵墨卿心動之余,也擔心小姑娘還太小,口沒遮攔︰「凝凝慎言,這話可不能與人亂說。」
傅佳凝混不在意地擺擺手︰「這話也就在墨卿哥哥面前我才敢說,出了這道門,嚴刑拷打我都不會吐出半個字的。」
邵墨卿被「嚴刑拷打」四個字,激得眼皮子又是一跳,心中無奈,小姑娘在他面前,還真是什麼都敢說。
小姑娘接下來的話,更是入了他的心。
「墨卿哥哥看得史書應該不少吧?這歷朝歷代,天下評定之後,功臣能臣又有幾個能落得好下場?」
「國公府雖無二心,卻逃不過‘功高震主’四個字,當今也未必就對傅家真的放心。」
「再則,即便是京中四大世家聯手,我傅家也怡然不懼。他們也沒那個能力撼動得了邵傅兩家,這是不爭的事實。」
「不說傅家,就是邵家鼎盛之年,那些個紙老虎,能對付得了邵大儒?能讓如日中天的邵家一夜土崩瓦解?天底下能做到這般的,又有幾人?」
邵墨卿點頭︰「不錯,這話不假,但這是正面交鋒的情況下。可對方若只背後里使用些陰謀詭計,做那宵小之徒,便不好說了。」
邵墨卿眼神晦澀,即便話是這麼說的,但他想到的卻是邵家敗落之後,他又親手覆滅了傅家。
緊接著他當年替老皇帝做的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悉數被翻出。
他也如傅家三代一樣,在朝堂之上被拿下,摘了烏紗,下獄問罪,抄家問斬。
如今細思起來,手法何其相似?
莫不是……真的被凝凝猜中了?
邵墨卿諱莫如深,眼中的情緒變幻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