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總是冗繁而簡陋的。
當小丑譏諷之言落下,城中傳來驚恐尖叫之聲時,參加這場盛會的追隨者,大多還處于茫然狀態。
「咳咳……發生了什麼?」
屠夫屈萊頓喉嚨有些發癢,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這細微的不舒服,並沒有引來他的警覺。
此時的他,完全被眼前眼花繚亂的一幕吸引了心神。
不等他試圖搞清楚狀況,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冷,令他渾身陡然一僵。
他能感覺到,身後升起無邊黑幕,那是黎明也無法穿透的黑暗,就像是地獄之舌,黏滑,吮吸,令人無處可逃。
「咯咯咯……」
他試圖逃離,腦袋卻控制不住的向身後看去。
一節節頸椎骨摩擦的聲音,仿佛地獄獵犬那充滿倒刺的舌頭,舌忝過皮膚的滲麻!
他看到了……看到了那無法形容的黑影,直沖天際。
「Quumyagga! Quumyagga!」
狂亂的召喚咒語或驅魔之言,從屠夫屈萊頓口中涌出。
這是他本能的自救!
但遲了。
「偉大的莫爾迪基安,看吧,這場神宴魔筵是我小丑國王為禰呈現,請賜予我祝福和不朽吧!」
熟悉的宣告聲,從空中傳來。
無需刻意尋找,屈萊頓就驚恐發現止不住的咳意,涌上喉邊,打斷了他的施法,也令他的恐懼沸騰到了極點。
「咳咳……」
血!
猩紅的鮮血,從他口中噴出。
但那低頭間,他卻發現,他的身體在腫脹,一顆顆滲人膿皰爬滿皮膚,隱隱約約間,還能看到蟲豸在膿皰中游弋。
不!
這那里是膿皰?
這分明是孕育奪魂攝魄的蟲豸之卵,以他們的身體為巢穴。
「我的身體——」
「不不不——」
「偉大的莫爾迪基安,救我……」
嘶啞,恐懼,仿佛從枯墳墓冢中傳來的尖叫聲,回蕩在街頭巷尾之間。
在相互混雜中,像極了豺狼的狺狺哀嚎。
「小丑——」
屈萊頓豁然看向空中。
此時小丑國王正睜開雙臂,隨時接受來自莫爾迪基安的祝福。
無窮驚悸和憎恨,從屈萊頓心中冒出。
這一刻,他才恍然發現,他哪里是小丑的追隨者?
他分明是貪婪饕餮的惡犬!
他們歡呼著小丑國王的到來,也在瘋狂詛咒著小丑國王死去。
他們是慾望的僕人,也是貪婪的奴隸。
而小丑操控了慾望和貪婪,也操控了他們,用他們卑微的性命取悅著偉大的莫爾迪基安!!!
「偉大的莫爾迪基安,殺了他,殺了小丑!」
屈萊頓血貫雙眸,尖叫起來,哪怕失去理智,皈依偉大的藏骸所之神‧莫爾迪基安!
這一刻,城中亦傳來此起彼伏的怒吼聲和詛咒聲。
那是對小丑暴行的控訴和詛咒;
亦是對莫爾迪基安的哀求和祈禱!
偉大的莫爾迪基安似乎听到了眾生的祈禱。
張開雙臂喋喋怪笑的小丑,突然唳聲尖叫起來。
「誰?不——」
在尖叫中,在黎明的微光下,一個黑魆而巨大的無形之物驟然在虛妄中凝聚而出,伸出如同手臂般的彎曲附肢,死死攥扼住小丑國王。
像極了螳螂刀住扭曲的蟲豸!
小丑國王,不,寧修遠恐懼了!
那聲尖叫不是表演,是真實的恐懼膽寒。
——計劃趕不上變化,超出計劃之外的情況出現了。
「這是我的食物!塞諾索格里斯!」注1
從城中神廟中,沖天而起的巨大黑影唳聲咆哮起來。
那龐大身軀愈發龐大,將整個城池所籠罩,遮蔽著黎明和一切光明。
「禰的?呵呵……」
從虛空中出現,桎扼住寧修遠的彎曲附肢,傳來猖狂之言︰「尸體歸于禰,死亡歸于我。」
「一切殞于祖爾巴哈薩爾之人,皆歸我所有!」
「但祂還沒死!」
「祂馬上就死!」
在尖銳的咆哮聲中,藏骸所之神‧莫爾迪基安龐大身軀終于蜿蜒展開,覆蓋城市上空,吞向那彎曲的附肢。
與此同時,那彎曲的附肢也驀然松開,迎向那無窮黑暗。
不等寧修遠逃離,附肢的尾部驟然拔出更加龐大的主體。
那是︰
——附肢!
——無窮無盡的附肢,堆疊在一起,構成一個不定形的龐大浮島。
其中一節附肢,彈射而出,再次窒扼住寧修遠。
就在這時,一道仿佛藏骸所之神‧莫爾迪基安的陰影,突然從天空中投射而下,恍如章魚之觸狠狠戳入寧修遠的胸膛!
「噗——」
寧修遠瞪大眼楮,看著胸口觸手,那直抵靈魂的吞噬,席卷著他身體的所有熱量。
包括靈魂!
這令他昏沉、迷離、混亂。
「要……死了嗎?」
野性狩獵恣意而起,卻被宿主殘存的理智安撫下去。
計劃發生了變故。
一位隱于眾生視野之外,匿于瀆神法典之中的舊日支配者,膽大妄為而超出他預料的參與了搶奪。
但他卻無能為力。
因為儀式執行至此,已經無路可退。
‘不算偏差太遠,只要……我能及時……復活!’
最後一抹靈性之火,在微弱跳躍中,驀然熄滅,歸于平靜。
名曰阿瑟斯的存在,在萬眾矚目下,徹底喪失一切本我。
死了!
耀目之極的微光,從他體內噴薄而出,那是高位特性的閃爍。
一份……兩份……三份……
「神——侍——」
「神侍——」
「這是……神侍!!!」
蕩魂攝魄的震駭,在無數旮旯角落、乃至異域時空響起。
那是來自地獄的拜倫牧首;
那是來自未知維度的異端教徒!
舊神常見,神侍難尋。
蓋因神侍只差最後一步即可登神。
故而隱于眾神耳目之外。
要麼悄無聲息死去;
要麼以舊神之名歸來。
誰也沒想到,將佐西克西大陸攪得風起雲涌的小丑國王,竟然是……一位罕見的神侍!
祂之所言的「加冕為神」;
竟然也真的是……加冕為神!!!
這一刻,無窮震撼在城中殘存的半神心中激蕩而起,令他們心潮騰涌,難以自持。
……
當然,亦有寥寥幾位天使,兔死狐悲的看著這一幕。
知道餃尾蛇途徑以及更多內幕的他們,比那些驚駭的半神更加了解這一幕意味著什麼?
那不止是一次次替換特性的痛苦和風險;
更是一次次替換之後,不可選擇且必須直面的超凡儀式。
三大超凡之路上限雖低,但終究可以選擇特性。
這意味著可以以「超凡儀式」為重要參考指標,避開更難執行儀式的超凡特性。
但餃尾蛇途徑不行。
途徑之上,再阻再艱,也要孤勇向前!!!
現在,一位孤勇者死在了他們面前,這讓他們如何不心驚膽戰,如何不物傷其類?
……
在眾生心蕩神搖中,藏骸所之神‧莫爾迪基安桀桀怪笑起來︰「現在祂……死了!」
送喪者之神‧塞諾索格里斯亦冷笑回應︰「死亡歸于我!」
「卑劣的侏儒!」
莫爾迪基安大罵詛咒。
「食尸的鬣狗!」
塞諾索格里斯亦不甘示弱。
黑暗和附肢踫撞在一起,那遠超凡俗想象的戰爭,一觸即發。
……
……
「詛咒……消失了?小丑死了!」
當小丑國王死去的那一刻,屠夫屈萊頓只覺渾身一輕,失去軀體掣肘的他,理性都回歸了三分。
他牙齒顫抖回憶著那析出特性,卷入不可名狀而扭曲時空中的小丑尸體,心中只剩下劫後余生的慶幸!
他不敢看向那無法描述的天空,咬碎鋼牙拼命向城外逃去。
以凡人之軀,勇劈食尸鬼的屈萊頓,意志無疑是驚人的。
但更多人,即便發現詛咒已經解除,也無力逃亡。
兩大舊日支配者之間的戰爭,是他們不可承受之重,僅僅從那黑暗和濃霧中透露而出的只鱗片爪,便令他們為之癲狂,匍匐顫抖!
……
……
這一刻,同樣顫抖的還有達茜!
不過,她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悲痛。
偉大的小丑陛下拋棄了他們,不,應該說救贖了他們。
在四輪馬車駛近城池之時,小丑將他們拋下,獨自面對藏骸所之神莫爾迪基安的審判!
他死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達茜悲痛欲絕之中。
「走!」
老巫師海曼抓起達茜的手臂,拼命向城外狂奔而去。
肉毒蟲沿著他的手臂,爬上達茜的身軀,鑽入她的面龐,改變著她的樣貌。
「等等!」
跑著跑著達茜掙月兌海曼的拉扯,氣喘吁吁︰「我不信,小丑陛下不可能死了!」
「別做夢了,快走,我們是陛下的僕從,那些貪婪的豺狼必然會滿世界的搜尋我們。」
老巫師海曼焦急萬分,但他還是耐住性子解釋道。
因為達茜是白日行者。
這是小丑國王為她精挑細選的特性。
這或許對他們的逃亡有用。
就像小丑國王那日所言︰
——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我的小貓咪,你的未來,將在眾生貪婪和追逐中狂奔,永無止境。
可惜,他的入夢者超凡特性,幾乎未有融合。
不然此時的他,說不定惡向膽邊生,殺了達茜,奪了她的特性,亡命天涯。
「那會不會是一場……戲劇,就像他在巴薩羅穆時的表演……」
達茜痛苦的道。
「那可是三份高位特性……我他媽至今見過唯一的特性,還是陛下所殺的威克利夫!」
「三份特性啊,陛下根本不可能找到傀儡……快走,再不走,你這是要辜負陛下的苦心嗎?」
達茜怔住了。
許久,她咬住薄唇,在鮮血沁溢中,驀然回頭看了一眼祖爾巴哈薩爾城,踉踉蹌蹌的向遠方奔去。
從這一刻起,她的世界徹底天翻地覆起來。
不。
從她追上小丑國王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就徹底變了。
永遠也無法回頭。
……
……
「唳——」
鑽地魔蟲的嚎叫聲,在稠密森林的過濾下,變得若有若無。
甚至連飛鳥都無法驚起。
坐在溪水邊的伊莎蓓爾天使,任由清涼溪水拂過腳面,享受著難得的清涼。
在時間和孢子的改造下,拜厄斯沙漠早已模樣大變。
綠色覆蓋了沙漠七成以上土地,余下三成,不過是鑽地魔蟲的苟延殘喘。
稱呼這里為拜厄斯森林,或許更為貼切。
「第九十八頭……」
伊莎蓓爾默數著從她下意識觀察以來死亡的鑽地魔蟲,心中感慨不已︰「這簡直就是垂死掙扎,躲在岩漿中苟且偷生不好嗎?」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她便自嘲一笑。
刀沒落在自己身上,自然不知道痛。
鑽地魔蟲的確可以躲到岩漿中苟延殘喘。
但然後呢?
失去撫育幼崽土地的它們,終將在這顆星球上絕跡滅族!
與其在歲月流逝中,逐漸老死;
不如奮力掙扎一下,或許還有希望。
「……綠皮獸人?」
想到讓月亮教會也頭疼萬分的鑽地魔蟲,卻被看似不起眼的綠皮獸人解決,伊莎蓓爾眼楮眯了起來。
教會基本確定,綠皮獸人應該是某位舊日支配者的子嗣或造物。
阿瑟斯應該只是意外獲取其孢子。
他通過制造綠皮獸人衍生生態,間接控制綠皮獸人的繁衍速度,進而將綠皮獸人化為武器。
這一切,本來都是教會的算計之中。
但令教會始料不及的一件事發生了。
——阿瑟斯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加冕為幻夢之神,褪去一身超凡力量!
這將意味著,阿瑟斯失去了對綠皮獸人的間接控制。
那麼鑽地魔蟲所恐懼的綠皮獸人,也將成為月亮教會的心頭大患。
如此鑽地魔蟲的頭目‧西格弗森莫斯,還有必要殺嗎?
「殺!必須得殺!而且還得盡快擊殺!」
「我必須得保留西格弗森莫斯大部分戰斗力,才能對綠皮獸人形成有效鉗制!!!」
伊莎蓓爾站了起來,眼神逐漸堅毅起來。
作為超凡種族頭目的西格弗森莫斯,力量與族群規模息息相關。
本來計劃等到鑽地魔蟲族群衰弱到一定境界,再獵殺西格弗森莫斯的伊莎蓓爾,忽然意識到︰
——計劃必須得提前。
她必須得在西格弗森莫斯還擁有充足戰斗力的情況下,將其轉化為戰寵。
如此才有利于教會統治拜厄斯沙漠。
如果可以的話,說不定她還能借助西格弗森莫斯,掌控這支鑽地魔蟲部落。
想到這,伊莎蓓爾取出專門用來追蹤阿瑟斯的超凡物品——一根來自綠皮獸人的汗毛。
汗毛剛剛凌空,倏然失去一切力量,墜向大地。
「阿瑟斯……死了?!」
伊莎蓓爾天使黛眉微挑,臉上浮現出一抹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