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幕 林中灰枝

生與死。

方在閃爍的星光之中見到的正是泰拉卡的本質,他的指尖猶如觸及到了一個世界的秘密,在萬千的思緒之間,一粒種子正誕生于這個世界的中心。

繼而從灰白的樹心上生長出枝丫。

巨樹的種子誕生新芽,橫貫天空的樹枝上迸生枝椏,那是從古老之中萌發的初生,與在那個遙遠時代里所講述的往事。

林中之影只峭立著,緘默不語。

有一個剎那他又見到了那個黑發的少女,她閉著眼楮,樹葉枯黃落下,垂于水面,隨命運靜靜流淌于長河之中。

而森林凋枯,陰影覆亡,聖樹上灰枝蔓延,將生之死復述著嚴冬來臨之後的故事,那是森林之亡,而後時代往復,生死交織。

萬里之外,綠野環繞。

草甸形成波浪,浮雲覆于丘陵之上,雲牆起伏不定,而丘陵下方,一輛馬車之上,面帶著輕紗的精靈少女驚訝地看著這一幕——

溫柔如水的眸子里又露出一絲訝然。

馬車之外,高大的獅人騎士坐于駕駛座上,微風挽著它的長鬃毛,黃銅的束環隨著馬車有韻律的晃動而叮當作響。

「瑞德——」

獅人听到馬車內傳來的聲音,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回頭看了看。

而長空萬里,碧藍如洗。風正帶著草葉與遠訊,打著旋兒升上高天,將輕盈悅耳的聲音,帶往大陸之上的每一個角落。

賽場外——

一群衣著迥異的人正從觀眾席上站了起來。

精靈們仰著頭,目不旁視,仿佛被上空的畫面吸引了全部的心神,他們完全忘記了周遭的一切,正帶著震撼的目光看著那一幕。

他們穿著巨樹之丘的傳統服飾,銀色的長袍上綴著綠色的花紋,尖尖的耳朵與額頭上垂著秘銀的墜飾,長發垂髫,銀色的眸子里猶如含著星辰的光芒。

倘若有人認得出這些精靈來,就會知道他們是和Forin那支隊伍一同抵達帝國的那支桑夏克代表團,只是為首的領隊不像是一個使節,倒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聖樹長祭。

老邁的精靈長祭手中握著一支灰枯的樹枝,爬滿了褶皺的手竟在不住顫抖著。

塔恩聖樹聖殿之中。

侍樹者們目瞪口呆地看著聖像之上生出了一支灰白的枝丫。

枝丫沿著女士的手腕蜿蜒向上,綻放出聖白的新葉與枝芽。它猶如一支藤杖,同時孕育著枯萎與蘇生。

許多人都轉身跑了出去。

森林女士正投下目光。

那株見證過拜恩之戰的巨樹,飽經戰火與災難,在它南側焦黑的傷痕上,名為奧西里斯的瘀斑正在漸漸縮小,目睹這一幕的港務工人猶如石化一樣。

人們看著灰白的樹木組織的蘇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蓋過漆黑的死亡與傷疤,樹木歡愉地輕顫著,無數枝葉發出沙沙輕響。

港口響起長長的鐘聲。

許多人看到先是巡查騎兵出動,然後那些平日里十分低調的精靈們也出現在了大街上。

在騎兵的保護下,他們正向著市中心走去。

山之心的地下。

樹人們一一睜開眼楮,森林騷動起來,似乎什麼異乎尋常的事正在發生。

小矮怪咕氌忽然感到身後的根支涌動起來,驚擾了它的午睡,它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疑惑地看向身後發生了什麼?

但在那里,樹之心穆恩亞里特正在蘇醒,它蒼老的木紋正一條條松動,露出莊重的神色,將矍鑠的目光投向一個方向。

咕氌比劃著詢問這棵大樹發生了什麼?

穆恩亞里特幽幽嘆了一口氣,「我看到了陰影叢生,死亡從聖樹之中滋生,蟲子啃咬著世界的根底。冬天來臨了,小家伙。」

咕氌似懂非懂,它出生在地底,從未見過嚴冬與冰雪是什麼,也分曉不出死亡與生命的抽象概念,但蟲子大抵是見過一些的。

然後它感到一股磅礡的力量降臨了。

嚇得小矮怪抱著頭瑟瑟發抖地趴在地上。

「您來了——」

樹之心穆恩亞里特對著那個方向說道。

但樹海之中,方對于外界所發生的一切毫無所知,他只專心致志地對面前的一切投注以自己全部的心力。

看著那金屬如同樹枝一樣蔓延生長,猶如冰冷的死物被賦予了生命,它構成黑與白的色調,最後交織成構裝體的另一只手臂。

一只形似于人類女性的手臂,初現雛形。

它比另一只手臂嬌小,脆弱得多,但卻仿佛孕育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能夠自組織生長的珍貴金屬形成它的肌肉與骨骼,蘊含魔力的秘銀被絡成它的皮膚,星木形成它的脈絡。

而後晶格在方的指揮之下井然有序地搭建出它的核心,最後寒鐵延伸出柵格一樣漂亮的散熱結構,符文交織。

它與另一只惡魔一樣的手臂相差迥異,但卻有一種奇異的美,如同少女的溫婉,指尖縴細勻稱,手臂用金屬鍛造,卻呈現出木質的紋理。

微語微微驚訝地看著這一幕的誕生。

「這是……」

煉金術士們能讀懂彼此的語言,正如同藝術的表達一樣,書寫于設計之中的是思想,以太的流動與元素的契合已經決定了一件作品的基調。

能工巧匠們一眼便看出了其中所蘊含的秘密。

但那個迸發的靈感,還是讓微語心中輕顫不已,他回過頭去,正與一旁的水無銘交換了各自眼中的震撼之色。

珍貴的材料之下編織出的是巧妙的構思,是從聖樹之心泰拉卡之中所窺探到的生命的本質,如同大音希聲,將一個無形的符號編織入一個激蕩的、思維的世界之中。

起先只產生了一點漣漪。

但轉而掀起一場風暴。

萬物皆有生滅,昔日的輝煌正映射著今日的凋敝。「它同時孕育著生與死,毀滅與守護,」水無銘道,「看似縴弱,實際卻蘊含著無窮的可能性,這真是主構裝……?」

她猶豫著說︰「我只覺得,它有些奇特……」

方看向微語。

微語眼中正閃過一絲微光,一個靈感從他心中迸發,天才之間總是相互共鳴,從一個靈感到另一個靈感,如同蛛網延伸,從而交織出一個可能性。

「我來試試看。」他下定決心,開口道。

方點點頭。

兩人之間猶有默契。

年輕的煉金術士微微沉吟,並作了決定,那些珍貴的並不一定珍貴,但對于他來說,則有可能是一個推開門的契機。

微語伸出手去,在手臂的交接處輕輕一點,如同水面漾起輕紋,一張銀色的網脈以他的指尖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展開來。

一顆‘心髒’出現在了他手心中。

琥珀色的水晶倒映著精密的結構,正是那具恆常魔力爐。

但一陣戰栗忽然從方身上掠過,他屏住了呼吸,那張交織的網脈並不普通,它同樣來自于一個傳奇靈感——聯系。

萬事萬物皆存在聯系。

那是以太網狀分布的根基理論。

微語和他同出身于卡普卡工匠協會,兩者自然師出同門,對于以太有著相近的認識。

但方震撼得無法呼吸,他瞪大了眼楮看著這位同門師兄,他在自己的構裝體上使用傳奇靈感,無可厚非。但對方——

微語回過頭,對他溫和一笑︰

「艾德,卡普卡工匠協會所教導我們的是對的,技術本無隔閡,是人為制造了邊界。」

「但你也教了大家不少東西,于情于理我也應當回饋一次。這個靈感叫做‘蛛網感應’,正如你所見,我會將它賦予其上——」

年輕的煉金術士帶著一種坦然,轉過身去,「不必客氣,再說,這也是我的機會。」

他眼中閃爍著熠熠的光彩,猶如看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只是目光溫柔,如同注視著情人一樣注視著自己的作品。

它一定會十分獨特。

說不定會在歷史上長久地留下屬于自己的名字。

那銀色的網一旦張開,便再無法收回,因而它將一切聯系在一起,形成血脈——如同銀色的血管,遍流向構裝體的全身。

細小的血管最後收束,回歸于光路之上,並集中于一點,正是那台恆常魔力爐。微語的手法十分精巧,他可能沒有方的多重並行那麼令人驚艷,但成熟而老練。

許多精巧的設計,連方看了都感到有所收獲,他想起許多關于對方的傳說——在他離開卡普卡之前,這位師兄就已經是許多故事之中的主角。

他曾經仰視過對方的背影,听許許多多人講述過對方在卡普卡留下的逸聞,而今那個名字的主人正在自己的面前展示著自己對于煉金術的理解。

方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實感,仿佛昔日的一切皆已歸回,盛名之下實無虛士,所正站在他身邊的人,他們的優秀毋庸言述。

但他的制作其實並未完成。

當微語制作進行到某個階段之後,便主動看向他,正如同血脈需要聯結筋骨,魔導裝置的以太回路也需要與其他系統相連接。

但兩人並不需多作交流,方只看一眼便明白微語的思路,他為那台逐漸成型的構裝體上添上一個細小的部件。

而微語立刻接替的他工作,在這個神奇的空間之中,復雜的結構正在如同積木一樣一點一點搭建成形,兩人的進程交織推進——

在取長補短的技術上,形成了完美的互補。

水無銘在一旁看著幾乎停止了呼吸,她從沒想過制作魔導器會是一件如此具有藝術感的事情,仿佛每一個工作與細節都充滿了和諧的美感。

即便那些細節一次次被推倒重來,設計之中仍有許許多多的錯誤,但他們彼此探討,簡陋的正在完善,從框架之中誕生出一件成品。

賽場之外落針可聞。

連解說們一時都忘記言語。

這哪里是一場比賽,而是一件傳奇作品的誕生,那樣的機會在整個艾塔黎亞都難得一件,通常只誕生于那些大師的手筆下。

五年,或者十年,普通人才有機會得以一睹。

賽事方先是愕然,然後是狂喜,許多人曾無比羨慕南境主持的那場大賽,因為那場比賽上誕生過一個傳奇——雖然並不是完成品。

那些人對方又愛又恨,一方面他的確干了許多事情,與許多人的利益相沖突,但另一方面,這位龍之煉金術士的確總能帶來話題。

但無論如何,這場比賽必定令許多人所熟知。

光屏內外的人們竟是同樣的緘默著,沉默這一刻聯系著星門之後的兩個世界,人們竟然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生怕出言驚擾了眼前的這一幕。

樹海空間之中出現了魔力回流,雖然極其微弱,這是因為這個空間的特質導致的。

但方與微語皆同時停下了手。

他們共同完成了最後一個工序。

水無銘長舒了一口氣,語氣有些惆悵地說道︰「我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會在你們兩人之後出手。我現在有點後悔之前的選擇了,我方才應當不作聲的。我可沒有什麼傳奇靈感,但後面的事交給我吧,我會全力以赴的。」

她默默看著那件作品,「但這次也算是沾了你們的光了。」

不知未來的人會如何評價,但她的名字一定會和這件主構裝一切,長久地留在艾塔黎亞。

它名為和平騎士。

是由兩位天才共同完成的作品,還有水無銘。

她幽怨地想。

方也正默默注視著那件作品——由于缺乏最後的整合,它還沒有完全成形,但大致的結構已經清晰可見。它的外表像是一件結構勻稱的盔甲,有些女性的苗條。

猶如覆蓋著銀妝的女武神,除了右臂厚重而雄偉,有些凶狠的獠牙與利爪,赤紅的鱗片猶如銀甲上灼燒的痕跡,升起的一束火焰。

它的左臂間隔著黑與白的金屬光澤,又散發著灰暗的光芒,仿佛同時蘊含著生命與死亡,手持一支黑白相間的,猶如枝木交織而成的長矛。

然後是它的主體,如同網紋覆蓋一樣的胸甲,核心處綴著琥珀色的水晶,倒映著時光與以太的脈絡,復雜而精密的插件在它的表面形成了一層幽藍的護盾。

頎長的腿甲連接著帶刃的護足,自然下垂著,猶如巨龍的爪牙。它的表面看不出那麼多復雜的功用,但已經具備如同偽龍騎士一般的美感。

主構裝本來就與偽龍騎士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何況這一台還非常特殊。

樹海是一個特別的空間,在這所締造的魔導器並不是真實的存在,待到他們離開之後,這里的一切造物都將化為虛無。

但傳奇的靈感會留在他的記憶之中,當他真正在現實世界之中將其完全復原出來之時,它們就會真正誕生,並塑造傳說。

因此他並不太擔心自己在這里作試驗的歸屬,樹海空間本身就是一個完美的煉金術實驗室。奇怪的是,秘學士們似乎並不這麼做——

「考林人完成了他們的作品。」

「沒想到這場比賽之中是考林人第一個放了大招,雖然帝國方面也有些計劃,但與之相比起來精彩程度上就遜色許多了。」

「只此一幕,這場比賽便已不虛此行。」解說們此刻終于回過神來,不吝于溢美之詞。

本身這就是他們的工作,他們可能並不傾向于誰輸誰贏,但誰能帶來精彩的比賽,終歸可以贏得旁觀者的好感。

「不過我要提醒各位的是,」主解說咳嗽了一聲,「在你們方才陶醉于考林人藝術品一樣的制作時,這邊瀚瑞那人可能遇上了一些麻煩。」

羅薇在整個制作的過程當中都只投去了寥寥數瞥。

她本身還是專注于自己眼下的戰斗,她並不是戰斗工匠,但冥和方都是,戰斗工匠的戰術對于她來說並不陌生。

她只是第一次實踐而已。

當瀚瑞那人的發條妖精升空,試圖去攻擊半空之中的妖精之牆時,一群銀梭狀的構裝體從雲層之上飛了下來,第一次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之中。

它們如同蜂群一樣張開翅翼,露出銳刺。

「是戰斗妖精。」

解說們對此並不陌生。

當那個瀚瑞那人的小姑娘視角余光瞥到那一線銀芒之時,終于想起什麼,她大驚失色,「是那個龍之煉金術士的構裝體!」

發條妖精的視野一片片暗了下去。

「我們找不到他們了!」她手忙腳亂地操縱著自己家的妖精人偶,一邊焦急地喊道,「得想個辦法反擊!」

「沒關系,」那個高大的青年看著天空上咬著牙說道︰「這不是我們早該料到的麼,別讓它們下來干擾我們目的就達到了,損失一部分發條妖精是可以接受的……」

小姑娘有些不服氣地咬著唇看著自己鏡頭下的視野逐一減少。

但高大的青年已經回過頭去,「麥格,海拉爾,你們趕快把那東西搭起來。」

他戴上魔導手套,看著半空中出現的兩道金色光芒——正向他們所在的方向延伸過來,那是空投艇的火光。

考林人竟然連這東西都搭出來了。

此刻天空之上,兩艘工程用飛艇正拖著青色的尾跡巡弋著,下面分別掛載著四台槍騎士,在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與火花之間,巨大的構裝體正通過滑軌向某個方向投下去。

一道火光在半空之中延伸。

高大的青年走了出去,看著半空之中墜下的火光,他舉起手套,一批堡壘式步行者立刻通過信息化水晶在樹海之中投影出來。

另一台妖精人偶升空,接管了這些笨重的構裝體。堡壘式步行者立刻揚起槍口,向半空中射出一片火網。

但收效甚微。

八台槍騎兵中只有一台被凌空打到解體,剩余的皆帶著從天而降的火焰,穿過火網,從半空之中直墜而下,落入森林之中。

一聲巨響,在林間揚起一片塵埃。

並在塵埃之後,顯露出身形。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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