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四年

齊沖把雜七雜八的東西都寄放到鄧芝芝家,只帶了應季的衣物和必需品就坐上了開往遠方的火車。

夜深人靜,車上的乘客都在沉睡,齊沖想起了自己離開的那天。

所有的事情都已塵埃落定,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仍在醫院沉睡的夏意。

病床上的中年女子無知無覺地躺在那里,被一大堆讓人眼花繚亂的醫療器械包圍著,看得出即使是齊沖不在的日子,她也被照顧得很好,頭發一根都沒有白,甚至皮膚都是有光澤的白皙。夏意的胸膛還在有規律的起伏著,這一切都讓她看起來只是睡著了。

齊沖安靜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眼光掃到床頭的日歷,大概是護士疏忽了,日期還是前幾天的。

她動手把日歷翻到正確的日期,停了一下,又往後翻了幾頁,最終停在了五月的第一天,她的生日,而生她的兩個人,一個躺在病床上,一個躺在地下。

齊沖側過身,用無限眷戀的眼神端詳了夏意片刻,忽然笑了︰「媽,還有幾天就到我生日了,我能不能提前許個願?」

「我希望你能快點醒過來。」

她從正式成為一個大人那一天起,就開始不斷地揮別、分離,父親、母親、再到後來的霍潯……前兩者沒有選擇,至于後者,卻是她親手斬斷了他們之間的情分。

齊沖發現在自己與霍潯的關系中,只有她才能做出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的事情。

她甚至沒有給霍潯留下只言片語,齊沖覺得只有這樣才能顯得她更絕情。

在她關掉大門,拎起行李箱的那一刻,終于感受到了某種摧枯拉朽的眷戀——事到如今,她要走了。

她甚至連目的地所在何方都不知,可她不能不走。

齊沖坐上公交車,走街串巷地路過整個城市,這是她出生、成長的地方,乍一看,改變幾乎是面目全非的,齊沖從未想過這里不是她的終點。

齊沖不知道自己坐車走了多遠,公交車一路開到了終點站。

她拎著行李箱下了車,走進熙熙攘攘的火車站,火車站人聲鼎沸,到處都是拖著行李箱匆匆忙忙的背影,快餐店里正在放著five hundred miles。

還真是應景。

齊沖苦澀地笑了一下,腳步不停地走到售票處,買了一張到D市的硬座車票。

她沒由來地想回到D大看一看。

然後她沒有絲毫猶豫地登上了火車。

霍潯以前大概不是個具有「人性」的上位者,而隨著溫泉別墅項目的推進,他整個人的變態程度更是發生了質的飛躍。

霍潯叫人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又放了兩張桌子以供戴春春和安杰使用,這兩人坐在桌子後無時無刻不在戰戰兢兢,仿佛又享受到了上學時代坐在講台旁的特殊待遇。

三個人連午休時間也在加班加點地討論這個項目,就連吃午飯戴春春都是用跑的。

霍潯接手項目不到一個禮拜,戴春春和安杰就各自瘦了五斤。

戴春春偷偷對安杰說︰「安哥,我跟你說實話,我現在天天失眠,睡不著就起來寫計劃書,就怕怕項目搞砸了。」

安杰嘆了口氣︰「我也是,每天晚上回去改圖,晚上做夢我都躺在一摞圖紙上。」

戴春春壓低聲音︰「你說小霍總也會失眠嗎?」

「你看我像失眠的樣子嗎?」

戴春春一激靈,連忙擠出一個微笑︰「霍總好!」

霍潯輕飄飄地朝她一笑︰「行了,吃飯吧。」

戴春春偷偷打量霍潯,對比精神萎靡的戴春春和無精打采的安杰,他精神相當不錯,眼楮里沒有血絲,也沒有黑眼圈,頭發柔順又蓬松,西裝整整齊齊,霍潯這身一打扮就是去參加時裝發布會也不違和。

戴春春當時就口服心服了,心說人和人還是不一樣的。

霍潯接了杯特濃咖啡,剛剛那句「睡得著」不過是他吹牛的。

他從齊沖離開那天就再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在以前他從沒想過失眠這種毛病會出現在自己身上,霍潯心想前二十年都是一個人過來的,以後不過就是恢復原樣罷了。現在,他終于知道「食髓知味」是一種怎樣的痛苦了。

齊沖剛離開那幾天,霍潯為了轉移注意力,經常忙工作忙到後半夜,到凌晨兩三點才沾枕頭,這麼顛三倒四地過了一陣子,霍潯發現自己凌晨兩三點也不困了,只有快要破曉的時候才能眯上一會。

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像是腎虛患者,霍潯開始服用安眠藥。

就這樣,三個人沒日沒夜、每天007地工作了半個月,終于得到了一份可行的計劃書。

霍潯帶上戴春春和安杰一激一份嶄新的方案匆忙飛往G市。

溫泉別墅這個項目其實有點意思,別墅依山傍水,想讓人們返璞歸真、擁抱大自然,但它忽略了其實擁有購買力的客戶很少願意買一幢閑置的別墅。

那如果讓它一年十二個月都不空著呢?

霍潯讓安杰把別墅區分成兩半,一半仍然是環溫泉的別墅,另一半改造成了一個融合女士整形美容塑形的醫療中心。

為了這個醫療中心,霍潯又從G市飛回去,他發動所有人脈,終于挖來一個著名的韓國醫療團隊,他把人請到溫泉別墅,以免租金為福利,成立了一個完整的整形美容一條龍的醫院。

別墅區戶主可以享受終生免費的整形修復以及美容療養服務。

近年來,外貌焦慮日益嚴重,微整之風逐漸盛行,這一次再打出去的廣告很快就吸引了目標客戶,那些丈夫事業有成的闊太太。

霍潯三人活生生地把一片可有可無的度假別墅變成了炙手可熱的美容中心,三個月就收回了成本。

當售樓處迎來了第一批養尊處優的客人時,霍潯就知道,這一仗,他們打贏了。

回去的路上,戴春春跟打了興奮劑一樣激動地問他︰「小霍總,我這次的年終獎是不是能翻倍了?我能不能把我那一直擱置的年假給休了?咱們這次……」

她側頭看了霍潯一眼,就閉上了嘴。

霍潯的安全帶還沒有系上,他就已經靠在椅子背上,睡著了。

小霍總也挺不容易的,戴春春心想。

她突然想起齊沖已經很久沒來上班了,小霍總也沒有提起過她,他們……是分手了嗎?

齊沖回到大學校園里走了一圈,覺得校園生活實在是太美好了,即使在當時的她看來是很兵荒馬亂的。

齊沖脖子里掛著相機,身後背著雙肩包,混在學生群里一點也不突兀。

她坐著公交車漫無目的地閑逛,隨便踫到哪個景點都進去看一看,大學四年兵荒馬亂,她甚至沒能好好看看這座城市。

公交車停在一座寺廟面前,齊沖看著眼前熟悉的建築物,想起來自己上一次來這里還是在大一那年國慶節的時候,那時候鄧芝芝和許文知也在,三個人忽略了國慶假期游客的力量,頂著太陽在寺廟看了半天人頭。

她無聲地笑起來,也不知道現在鄧芝芝在干什麼?解剖小青蛙嗎?那許文知呢,有沒有在紙醉金迷的資本國家迷了眼?

齊沖從善如流地在公交停穩後下了車。

今天既不是法定節假日,也不是雙休日,寺廟里很是有些冷清的意味。

齊沖買了票,在門口領到免費的香,然後走進寺廟,在祭壇中央插上香,鞠了一躬,可是腰彎到一半,齊沖卻驀地頓住了。

她發現自己的心里竟然是白茫茫的。

「施主,你會得償所願的。」

齊沖抬起頭,見一個老和尚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大師,我連願望都沒有,怎麼得償所願?」

老和尚故作高深地轉了下手中的念珠︰「阿彌陀佛,施主,你再好好想想呢?」

說完,不等齊沖再問,就輕飄飄地走了。

齊沖皺了皺眉,心里嘀咕。

她安靜地站在祭壇前,直到那柱香即將燃盡,齊沖嘆了口氣,重新彎下腰去。

「拜托神仙大哥保佑我的媽媽早日恢復健康,保佑我找個高薪工作,保佑齊樂、鄧芝芝、許文知學有所成,保佑……保佑霍潯天天開心。」

齊沖睜開眼楮,香燭正好燃盡。

霍潯敷衍完溫泉別墅的慶功宴回到家里,給自己煮了碗面,曾經有個人對他說,把胃填飽了,心也就不空了。

他幾不可聞地輕輕嘆了口氣,推開已經空了的碗。

齊沖的房子始終空著,他定期叫人打掃,好像她會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回來,正如她第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那樣。

宋達炳追著齊樂去了美國,和他的聯系也漸漸少了。

他的愛人,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似乎都走了。

所有的愛恨情仇都離他而去。

終于,霍潯還是習慣了自己形單影只的日子。

霍潯拆開一袋速凍水餃,就在他把小鍋架上爐子時,手機響了。

听筒里傳來一個溫熱的聲音︰「小潯,生日快樂。」

「謝謝,」霍潯頓了一下,隨後極輕地吐出一個字,「媽。」

就這樣,轉眼就是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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