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潯，叔叔今天跟你說這些話是沒拿你當外人，全都是為了你好。你這次帶的項目組，全是老霍精心挑選的精英，基本上都是公司的中流砥柱了，你寒了他們的心，那就是傷了公司的元氣。我知道你呢，在D大讀書，是高材生，但是沒有人是十項全能的，該服軟時就服軟，人要懂得靈活變通，有什麼不懂的，大可以來問我這個老頭子。」
齊沖一只手拎著杯香檳，听了這番「為老不尊」的厥詞，不由得為自己迅速成長的耐性而心生感慨，時間倒退三四年，有人要是在她面前擺出這麼一副「老子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的祖宗款兒，她一定毫不猶豫地把手中的香檳全潑到對方臉上。
「想當年，這家公司還是我和你父親一起創辦的呢，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一起走過來，我親眼看著美世集團從一家幾個人的小公司一步一步發展到今天這個規模。現在人老了，不中用了，老霍想讓我退位讓賢，但他也不想想，是誰和他一起掙到的第一桶金！」
霍潯還沒說什麼，齊沖卻微微皺起眉。
「不過，我也明白，他這是愛子心切，哪個當父母的不想讓兒女擁有最好的呢。他想用這個項目幫你立威沒有問題，調走所有部門精英去輔佐你也沒有問題，但是，他怎麼能一聲不吭地就把已經立項的項目轉手交給其他人，這人倒也不是別人，就是他的親兒子！」
霍潯無奈地說︰「嚴叔叔……」
這時，齊沖不疾不徐地打斷他，局外人似的涼涼地插了話︰「嚴叔叔說的有道理。霍潯從進入美世開始確實走了不少捷徑。」
嚴老頭一愣，透過昏黃的眼珠看著她，不明白霍潯的未婚妻為什麼突然站在自己這邊了。
齊沖話音一轉︰「但是，您也知道，這次的項目是美世下一季度的重點工程，必須一絲不苟地完成，抽調所有精英組建項目組也未必就是為了成全霍潯，我相信以您的閱歷來看，肯定也清楚，哪怕是換一個項目組長，組員肯定也會是這一批人。」
嚴老頭方才的種種明朝暗諷，完全是憑著一口沖動做出來的，先是不明不白地被霍世明從項目中換掉，後來又得知霍潯順利接手，登時就憤憤不平了，今天看見他出盡風頭，心里憤怒更甚，所以一時沒忍住，就對他說了那些話。
「至于有員工要辭職的事情，如果我是您，我會先了解清楚事情真相，再下結論。那位要辭職的員工，起初是因為霍潯當著眾人的面讓他下不來台，面子上不好看，才會產生這種想法。」齊沖和風細雨地看著對面的老頭，「您可知道霍潯又是為什麼讓他丟臉嗎？」
齊沖沒有給嚴老頭回答的時間，自顧自地繼續說︰「因為他身為設計師，畫出來的圖上門窗竟然沒有標高，老實說，這種低級錯誤，我大二就不再犯了。」
齊沖每說一句，嚴老頭皺紋橫生的老臉就黑一分。
「至于霍董事長撤掉原有的項目主導人換成霍潯，到底是任人唯親還是選賢舉能，您大概也能看出來吧，換成別人未必就有信心說自己能夠做得比他好。當然，嚴叔叔肯定是有那個能力的，對吧？」齊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話雖那麼說，但是霍潯剛進公司就能代替您主持項目，想必嚴叔叔心里肯定是有些怨氣的。」
嚴姓老頭︰「你、你在胡說八道！」
「怎麼？您沒有怨氣嗎？那您可真是個聖人，能容忍一個嘴上沒毛的毛頭小子爬到自己頭上去。」
安靜站在旁邊觀戰的毛頭小子倏地一愣。
「那既然如此，您今天在這里撒潑又是為了什麼呢？」齊沖挑起秀麗的眉毛，表演了一個浮夸的疑問，偏頭看了他一眼，「哦，我明白了，那您就是香檳喝多了。」
「我多說一句，您別生氣，我這也是不拿您當外人才說的，您這個年紀，酒精一定要少沾，容易肝硬化。」齊沖那花兒一樣的笑容轉瞬消弭在空氣中，冷冷地睨了氣得直哆嗦的小老頭一眼，抬腳走了。
霍潯這才嗅到齊沖不陰不陽的話音里還藏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火氣，混了她身上淡淡的水蜜桃香，一起鑽進霍潯的胸口，狠狠地在他心里放了一把煙花——別人譏諷他，齊沖居然生氣了！
「為了我。」他心想。
霍潯回過味來，費了好大的勁，才算憋住了沒有當場笑出聲來，再面對吹胡子瞪眼的嚴老頭時，心里是一點脾氣也沒有了。
霍潯非常有禮貌地沖嚴老頭一笑︰「對不住了嚴叔叔，我替我未婚妻給您道個歉，她這人，護短。」
最後的「護短」兩個字幾乎是活蹦亂跳地從霍潯嘴里跑出來的。
霍潯在電梯門關上的前一秒，追上了齊沖。
齊沖︰「你平時在公司到底多不招人待見，怎麼走幾步就能踫到一個罵你的人？」
霍潯毫不在意地一聳肩︰「他們嫉妒我太優秀了。」
熱鬧的慶功宴一直持續到十點，回家路上，話沒說兩句，齊沖就不吭聲了。
霍潯偏頭一看，見她窩在副駕駛座上，居然保持著端坐就睡著了，只好關掉車窗，一路保持著龜速，把跑車平穩地開回家，在車停穩後才抓住齊沖的手輕輕搖了搖︰「醒醒，到家了。」
齊沖的後腰坐得有些僵硬，勉強應了一聲，人還沒有完全清醒，發著呆盯著正前方，一直到霍潯出聲提醒︰「發什麼呆呢？」
霍潯伸手在她溫熱的臉蛋上模了一把，又緊了緊她裹著的外套︰「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前面……」齊沖的聲音有點朦朧，抬手一指，「是不是你……陳阿姨？」
霍潯順著齊沖手指方向望去，公寓樓底下的小涼亭里有個抱著盒子的女人，正是陳美珠。
霍潯的後背驟然繃直，齊沖感覺握著自己的那只手也在不自覺收緊，她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下去看看，你……先在車上待一會兒吧。」
這個心結怕是不好解開的。
陳美珠看見齊沖走近，立刻站起來迎上前︰「齊小姐……」
「陳阿姨，不好意思啊，讓你等得太久了。」
陳美珠︰「不會不會，是我腦袋一熱也沒提前和你說就突然跑過來了。」
是白天的時候，朋友和她說快到聖誕節了，她才猛然意識到馬上要到霍潯的生日了，回到家立刻翻出了圍巾，從那年開始，她每年都親手會織一條圍巾，想著以後霍潯願意重新接納她。
「阿姨，外面挺涼的，上樓坐會兒吧。」
陳美珠探頭向她身後望去︰「多謝你的好意，還是不用了，小潯……」
齊沖急忙找借口︰「他有點事要處理，在車里打電話呢。」
陳美珠沖她微微一笑︰「齊小姐，你是個善良的人。」
「陳阿姨，您別叫我齊小姐了，叫我小水就行，周圍的人都這麼叫我。」
「好，以後我就叫你小水。」陳美珠把盒子交給齊沖，「快到小潯的生日了，我給他織了條圍巾，麻煩你小水，幫我交給他。」
齊沖抱著盒子，覺得屬實沉甸甸。
陳美珠隨即拎起旁邊的包︰「我先走了，再見小水。」
齊沖目送陳美珠離開，
霍潯僵著一張臉從車上走下來︰「她來找你干什麼？」
「來送禮物的。」齊沖把盒子塞到霍潯手里，「你不打開看看嗎？」
霍潯顫抖著打開盒子，白著臉迅速合上︰「扔了吧。」
齊沖︰「扔了？」
霍潯說完頭也不回就要走，齊沖一把拉住他︰「走，跟我上樓。」
霍潯一言不發，任由她拽著自己走。
齊沖把盒子放在茶幾上，霍潯呆坐在沙發上看著一堆圍巾怔怔出神。
這時，手機「嗡」地一聲輕響，霍潯回過神來，伸手去拿手機，忽然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扣住了他的手腕。
霍潯一激靈，方才魂不守舍，居然不知道齊沖什麼時候走過來的。
「你打算怎麼辦？」齊沖盯著霍潯的掌紋，「一輩子不認她嗎？」
霍潯的喉嚨微不可查地上下滾動。
「你是不是知道她當年為什麼離開你們父子？她送你圍巾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是……霍世明對你說了什麼？」
霍潯突然低笑了一聲，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若有若無地從齊沖的嘴唇上劃過︰「春宵一刻值千金，這麼好的夜晚，說這些多沒意思……」
齊沖一把按住他的咸豬手。
霍潯打算悄無聲息地把這件事揭過去，齊沖又不傻，當然听得出來，只要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能迅速翻篇，然後霍潯會繼續恢復到人模狗樣的狀態，等待漫長的傷口結痂、月兌落……
可即便是那樣，傷口就愈合了嗎，那根刺明明一直在那里，只要稍不小心，傷口就會再次開裂，血流不止。
「不能再由著他了。」齊沖心里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