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安康

齊民康把這些惡評照單全收,他在大學里學的是公共管理專業,可以說是和建築行業毫無關系。零基礎,沒關系,他熬夜補習建築方面的知識;不會提建設性的意見,沒關系,他翻遍了國內外的房產案例,把這些案例成功的原因牢記于心。

就這樣,齊民康逐漸得到了合伙人和員工們的認同。

這麼多年來,他以為大家已經對自己有了信心,卻沒想到,前兩天回公司時,他又听到了同二十年前如出一轍的言論。

董事會的人說︰「齊董倒了,公司一下子就沒了主心骨。」

「齊董不在,不是還有齊民康嘛。」

「齊民康?我總覺得他不如他哥。」

又是這句,不如,不如,我到底哪里不如他,齊民康怒火中燒。

「咳咳」,齊國安的咳嗽聲把齊民康拽回到現實。

他慢慢轉過身來,兩只眼楮死死盯著面前這個讓他痛苦二十年的孿生哥哥。

齊民康從黑暗中一步一步挪到齊國安面前,窗外的月光照進來,齊民康的半張臉被月光照亮,另一半卻隱匿于陰影之中,光影交錯,像一頭伺機而動的凶獸。

齊國安突然發現這些年來他好像不曾真正了解過這個弟弟。

黑暗中,齊民康低聲道︰「我的好大哥啊,你問我怎麼知道並購的事?當然是霍世明找過我了。」

「是這樣嗎?」齊國安稍稍放下了心。

誰知齊民康嘆了口氣,嗤笑一聲︰「你還真信了。」

齊國安猛然繃緊了身體,他看不真切弟弟的表情︰「什麼?」

「並購的事,我早就知道了。」齊民康的聲音像一把鈍刀,正在慢慢凌遲齊國安,「因為這就是我和他合謀的。」

齊國安說不出話來,他覺得喉嚨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從那塊兒地皮開始,小陳,來要錢的農民工,這一切,都是我和霍世明布置的。」

齊國安幾不可聞地從喉嚨里擠出三個字︰「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因為我在你的陰影底下呆膩了。」齊民康冷笑一聲,「霍世明承諾我,並購後,公司將交由我全權處理,他不會插手干涉,這麼多年二把手我早就當膩了,想換個一把手當當。」

「你糊涂啊,民康,霍世明是什麼人,你這是在與虎謀皮啊!」

「與虎謀皮我也願意,齊國安,我的好大哥,本來嘛,你順順利利地同意並購就算了,干什麼把公司死死地抓在手里,你不相信弟弟可以把公司經營好嗎?」

「還是……你根本就不想讓弟弟經營公司啊!」齊民康突然撲上前,兩手死死掐住齊國安的肩膀,修建得整齊的指甲幾乎要摳進他的血肉里,「真是天大的笑話,安康集團,怎麼永遠只見其安,不聞其康啊!」

齊國安的心髒狠狠一跳,像被人捏在手里,全身的血液無處安放,月兌韁野馬一樣四處奔騰。

齊民康的臉色泛青,雙眼怨毒地盯著齊國安,近乎咬牙切齒地說︰「大哥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從未存在過這個世界上,那樣就不會有各種各樣的人把你和我比來比去了。」

齊民康像是用盡力氣一般,垂下雙手︰「是你害得我半輩子都活在陰影之中!」

齊國安被弟弟濃烈的恨意驚到,空張著嘴巴卻說不出話,雙手無力地抓來抓去,突然向後仰去,閉上了雙眼。

齊民康見哥哥被自己氣昏過去,慌慌張張地找床頭上的呼叫鈴,食指卻在接觸到冰涼的鈴時頓住了。

齊民康猶豫半刻,僵硬地挪開手指,緩緩坐回到旁邊的沙發上。

仲夏之夜像一顆融化的巧克力,濃郁而粘稠。

齊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冷汗浸透了枕巾,她抹了把臉,把眼角的淚水擦去,然後趿著拖鞋去客廳倒水。

齊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一個一身黑衣的蒙面人把齊國安吊在滾燙的岩漿上面,逼著她在倒計時前做完一張數學試卷,齊沖卡在最後一道圓錐曲線題目上,怎麼也不會解,只能干看著蒙面人把繩子一點點往下放,火星已經燎著了齊國安的褲腳。

齊沖越做越急,沙漏中的沙子慢慢流光,只听見蒙面人大喝一聲「時間到了」,繩索就和有了生命一樣迅速從他手中溜了出去。

齊沖哭著喊著想要抓住繩索,卻是白費功夫。齊國安在她眼前墜落,瞬間就被火舌吞沒。

齊沖揉著眼楮喝了口涼水,心跳慢慢平穩下來,她感覺自己這一段心律失常的時間稍微有些長,心跳快得她噎得慌,冥冥中,好像發生了什麼事一樣。

她安慰自己是快高考了,精神壓力過大而已。

齊沖放下杯子就要往臥室走,一串尖銳的電話鈴聲突然撕開濃重的夜幕,又給她驚出一身冷汗。

齊沖拿起座機話筒,剛「喂」了一聲,就听見那頭傳來齊民康急躁的聲音︰「小水嗎?讓你媽媽來接電話。」

齊沖的心跳又開始加快,撲通撲通,像是要掙月兌她的胸腔。

她覺得一定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齊沖叫來夏意,她站在一旁看著夏意的嘴虛無地張了張,慢慢滑坐到地上,剎那間就明白了這詭異的預感究竟從何而來。

淚水陡然模糊了齊沖的視線。

齊民康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他回到了十三歲的那個夏天,他藏到草垛後,盼著媽媽和哥哥趕快找來,又希望他們永遠找不到自己。

夜里涼風一吹,齊民康覺得身上發冷,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

不遠不近的幾聲呼喊傳來,是齊母和齊國安,他們找到了在草垛後高燒沉睡的齊民康。

齊國安把齊民康背起來,牢牢抓住他的小腿,把他固定在自己的背上,輕輕地和他道歉︰「小康,今天是哥哥對不住你,是我沒有及時和媽解釋清楚害你挨了打……」

他迷蒙地听著哥哥的輕語,覺得世上應該再找不到比身下這個更可靠的背了,便安心地沉沉睡去。

齊民康猝然驚醒,淚水已經打濕了枕巾,恍然間,他想起自己已經親手扼殺了這個世界上與他血脈相連的哥哥。

齊民康發了會呆,臉上還沾著未擦的眼淚,突然緩緩地垂下頭,把臉深深的埋在膝蓋之間,嚎啕大哭起來。

霍潯心神不寧地坐在座位上,宋達炳中午吃飯的時候跑來跟自己說,齊沖上午沒有來上課。

晚上放學後,霍潯守在三班門口,攔住了鄧芝芝︰「那個……齊沖是不是生病了,怎麼沒來上學?」

鄧芝芝情緒十分低落,好半天才低聲回答︰「齊沖的爸爸昨晚去世了。」

霍潯的心開始不斷地往下沉,齊國安去世了?跟公司的事有關嗎,如果有關,霍世明豈不成了簡介害死齊國安的凶手……

霍潯的臉上血色盡失。

鄧芝芝看著他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

次日,霍潯失魂落魄地走在校園里,不經意地一抬頭正看見齊沖從不遠處經過,校服袖口上別著一圈小小的黑色袖章,原本鮮活如水蜜桃的臉蛋此刻也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霍潯想要追上去安慰她幾句,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難道要告訴她安康集團的始作俑者是自己的父親嗎。

霍潯退縮了。

許文知從教室里出來,一把抓住齊沖的手︰「小水,別強撐著,想哭就哭。」

霍潯躲在牆角後面,看見齊沖趴在許文知的肩上無聲啜泣,瘦削的肩膀還在不停顫抖。

很快就到了六月七號,牽動一眾學生家長的高考浩浩蕩蕩的開始了。

饒是齊沖心理強大,也無法抵擋失去至親的痛苦。

她在答數學試卷時,看到了圓錐曲線的題目,心髒一揪,痛苦的記憶再次席卷而來,那道未完成的題目,滾燙的岩漿,以及來不及救下的人……齊沖的額頭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兩道秀氣的眉毛擰到一起,雙手神經質般發抖,幾乎要拿不穩筆。

監考老師發現了她的異常,關切地問︰「怎麼了同學?是身體不舒服嗎?」

齊沖輕輕搖了搖頭,她突然想起了父親去世前一天跟自己說的話。

齊沖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甜澀的血腥味在嘴中彌漫開來,神智漸漸清醒。

那些殺不死我的,只會讓我變得更強。

齊沖定定心神,努力看清題目,稍加思索,解題過程便從筆下傾瀉而出。

鈴聲響起,齊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那個在夢里沒完成的題目,在現實中完成了。

夢里的總歸是夢里的,她是要活在現實中的。

高考結束後,齊沖婉拒了同學們的聚會邀請,趕回去陪夏意,家里和公司里還是一團亂麻。

賣地皮的「假主人」和貪了補償款的小陳還在潛逃,警察已經發布了網絡通緝令,卻一直沒有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已經逃去了國外。

安康地產瀕臨破產,齊民康和霍世明簽了並購合同,安康地產被並入美世集團,人員不作任何變動,安康地產一切事宜全權交由齊民康處理,這件事在房地產圈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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