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洪武初年置海州,屬山東行省;洪武八年州廢。洪武九年(1376 年)置海州衛,隸屬遼東都指揮使司統轄。海城衛位于遼河下游東岸,遼東半島之北端,向北距離遼東都司所在地遼東鎮 150 里,距離滿清的統治中心盛京,也不過 250 里左右。
海城衛城牆上,城外明軍的軍營壯觀無比,連綿數里,不知多少。
白發蒼蒼的祖大樂看著城外的明軍大營,恍然若失。
明軍大軍破了錦州城,水陸並舉,復州衛、金州衛、蓋州衛都是一日而下,兵威浩蕩,摧枯拉朽,勢如破竹,海城衛城中人心惶惶。
「手持鋼刀九十九, 殺盡胡兒方罷手。
我本堂堂男子漢, 何為韃虜作馬牛。
壯士飲盡碗中酒, 千里征途不回頭。
金鼓齊鳴萬眾吼, 不破黃龍……」
明軍大營之中,震人心魄的軍歌嘹亮,祖大樂嘴里也喃喃自語著歌詞,不知不覺流出兩滴濁淚。
作為祖大壽的二弟,祖家的二號人物,祖大樂帶祖氏子弟最後一刻投清,可謂是目睹了祖氏家族的榮辱興衰,也同時見證了崇禎年間明清的起起落落。
漢奸!
雖然不如報紙上說的如範文程、吳三桂、洪承疇等人那般不堪,甚至不如他的大哥祖大壽出名,但他降了清軍,本身已經失節,不是漢奸又是什麼?
自古艱難唯一死!他為什麼不和他的兄長祖大壽一樣,一杯毒酒,了此殘生?
祖氏遼東大族,世守關外,明廷厚待,滿門皆榮,祖氏上下均是獲封官職。祖大壽的兄弟祖大樂、祖大成、祖大弼,子佷祖澤遠、祖澤沛、祖澤盛、祖澤法、祖澤潤、祖可法等,都是上自總兵、下至副將、參將、游擊的各級軍官,分駐寧遠、大凌河、錦州諸城。甚至為表彰祖氏世代鎮遼的功勛,崇禎皇帝即位後,特命于寧遠城內敕建祖氏四世鎮遼的功德牌坊。
明廷如此隆寵,皇恩如此浩蕩,祖氏一族卻淪為滿清走狗,情何以堪?千秋身後事,青史又如何評說?
王泰,你在河南好好的,為什麼要北上?為什麼要弄的天下大亂,雞犬不寧?
明軍兵臨遼東,建奴人心惶惶,他祖大樂這些漢奸,恐怕也難逃一劫。
「二哥,你也來了。 」
不知什麼時候,高大威猛的堂哥祖大弼和一眾祖氏子佷走上了城頭。
祖大弼鎮守遼西時異常驍勇,作戰時喜呼喝吶喊,綽號「祖二瘋子」。曾擊斃清軍悍將圖魯什,錦州大戰,祖大弼斬殺清軍巴圖魯穆克譚,聲名大噪。
松錦之戰後,祖大弼隨祖大樂降清,和祖大樂一樣,投閑置散,隸屬漢軍瓖黃旗。
兄弟二人相對,白發蒼顏相對,都是無言。
想當年他們年輕時,也曾是如城外明軍將士這般熱血、豪氣滿腔,如今白發叢生,壯志消退,只余下一副殘軀病軀,苟延殘喘,惶惶不可終日。
祖大弼手撫破爛不堪的城牆,向城外張望,默不作聲。他身後的祖家子佷祖澤遠、祖澤洪們一起看向明軍大營,人人臉色難看。
馬嘶人喊,一片旗幟的海洋,火炮大陣幽幽閃著寒光,軍營遠遠延至天際,少說也是十余萬大軍。
這還怎麼打?
多爾袞把他們這漢奸家族放在遼東鎮前線,是要他們被明軍團滅嗎?
不過,若不是因為明軍大兵壓境,他們這些失意者,不會有出盛京城作戰的機會。
至少,他們不會這麼多人被派到前線,充當炮灰。
「明軍勢大,憑城而守,恐怕是玉石俱焚啊!」
祖大樂神情黯然,幽幽一聲嘆息。
山海關都守不住,如今明軍幾路夾擊,大軍綿延數里,一個海城衛,區區數千人馬,怎麼可能守住?
「不玉石俱焚又能怎樣? 」
祖大弼搖了搖頭,冷笑了一聲。
「咱們的家人,還有老二和老四都在盛京。咱們要是降了,老二和老四他們幾個,可就沒命了!!」
祖大弼口中的老二和老四,是他們大哥祖大壽次子祖澤溥和四子祖澤清。祖大壽共五子,長子從子祖澤潤和五子養子祖可法都在和明軍的交戰中陣亡,其余三子即次子祖澤溥、三子祖澤洪、四子祖澤清都是祖大壽親生。
而隨著祖大樂和祖大弼鎮守海城衛的,除了祖澤遠、祖澤洪二人、祖澤沛三人,其他的祖家後代如祖澤溥、祖澤盛、祖澤法、祖澤清等人,還都作為人質壓在盛京。
「大哥,我對不起你啊 !」
想起了祖大壽臨終前的囑托,要他保存祖氏一族,誰知現在弄成了如此田地,祖大樂不由得淚如雨下。
「三叔,你不要自責!韃子人面獸心,都是韃子耍的心計!」
祖澤洪氣沖沖說了出來。
父親祖大壽飲毒酒而死,祖家投清,地位一落千丈,形同軟禁,和往日大明時的四世殊榮相比,天壤之別。
「韃子是人面獸心,可咱們也是咎由自取。 」
祖大樂輕輕搖了搖頭,抹了一把眼淚。
「 明軍兵臨城下,咱們這些漢奸,恐怕是凶多吉少呢 !」
「三叔,不要這麼悲觀。」
祖澤洪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
「離開盛京的時候,我已經囑咐著大哥他們,讓他們伺機逃月兌。」
祖大樂微微一驚,輕輕點了點頭。
祖家子弟,個個都是人精,自己這老一輩,可以放心讓位了。
「你們說,韃子能擊退明軍嗎?」
祖大樂看著明軍的城外大營,突然開口。
祖大弼等人都是一愣,不知道祖大樂這話是什麼意思。
「三弟,河南衛軍火器犀利,訓練有素,更是人多勢眾。這一戰,韃子恐怕是凶多吉少!」
祖大弼月兌口而出,毫不猶豫。
祖大樂輕輕點了點頭,他看了看周圍,壓低了聲音。
「既然韃子凶多吉少,咱們又何必給他們陪葬?死馬當活馬醫吧。」
祖大樂的話,讓祖大弼、祖澤洪們都是心驚膽戰,一時弄不懂祖大樂話里的意思。
「叔父,你的意思是……」
祖澤洪還是懵懵懂懂。
「咱們戰死,老二老四他們必會跟明軍血戰到底,早晚一死。咱們降了,消息不通,明軍北上和韃子血戰,也許老二他們會趁機逃月兌。」
祖大樂娓娓道來,祖氏父子連連點頭。
「明軍卷土重來,即便韃子能夠取勝,一定也是元氣大傷,漢人千千萬萬,韃子不過數十萬,誰能持久,一目了然。只要我祖氏一門能留些血脈,誰贏誰輸,與我祖氏何干?」
祖大樂微微一笑, 面色又變的凝重。
「不過,投誠得有投名狀,或許能保你們的性命。你們知道怎麼做嗎? 」
「叔父放心,我們知道!」
祖澤洪心領神會,低聲回道。
祖氏一族隨祖大壽投清,追隨清軍沖鋒陷陣的眾人,都沒什麼表現機會,唯二活躍的祖澤潤和祖可法也橫死沙場,其他人都沒什麼惡行。若是投誠河南衛軍,王泰或許會顧及祖大壽自盡,祖氏子弟無大惡,給祖氏一個機會。
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獻投名狀的機會。
畢竟,他們和獻寧遠城、破山海關的吳三桂不一樣。
海城衛衙門,高牆環繞,身披鐵甲的清軍滿院都是,警惕地注視著周圍。
看到祖澤法和祖澤洪帶著一大群人,持槍執刀,氣勢洶洶過來,門口的守衛眉頭一皺,伸手攔住。
「祖澤法,祖澤洪,你們帶這麼多人,是要作甚?」
「麻煩你進去稟報一下,我兄弟有重要軍情,求見甲喇章京。」
祖澤法按捺下心頭的怒火,依舊是笑意盈盈。
想他兄弟也是總兵、副總兵的級別,位高權重,在明地尊寵有加,如今一個小小的旗人守衛,也敢如此直呼其名,視他兄弟為無物。
「去去去,沒有甲喇章京的召見,誰也不準……啊……」
驚叫聲中,守衛已經被祖澤法後面的衛士們惡狠狠砍翻在地,血肉橫飛。
另外一個衛士剛要喊叫,一柄短斧迎面飛至,正中胸部,骨折聲傳來,守衛倒地,口噴鮮血,萎靡不起。
「狗仗人勢的東西,你也配喊你爺爺的名字!」
祖澤洪對著守衛的尸體,惡狠狠罵了一句,唾了一口。
「兄弟們,誰敢妄動,格殺勿論!」
祖澤法低聲叮囑,面色猙獰,幾個部下上前推開門,祖氏兄弟一馬當先,紛紛涌進了軍營。
眾人大步向前,院中的清軍都是驚訝地看著這一群人,盡管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沒有人敢上前阻止和查問。直到走到衙門後院,才有清軍守衛上前喝止。
「祖氏兄弟,你們要……」
守衛話還沒有說完,胸口連中數刀,登時斃命。祖氏兄弟帶人,立刻涌入了後院。
房門被踹開,大床之上, 一個30 多歲的赤身男子轉過頭來,怒目看著闖進房中的不速之客。
而他身旁的女子,似乎還沒有成年,正在用幼稚驚恐的目光看著祖氏兄弟。
「祖澤法,祖澤洪,你們要干什麼?給老子滾出去!」
甲喇章京何洛會,海城衛的守將,被攪屎棍們攪了好事,當然是怒目相向,咆哮喝斥著祖氏兄弟和他們的部下。
這些卑劣的漢人,一點規矩都沒有,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嗎?
「何洛會,兄弟們要宰了你,去投降明軍。你明白了嗎?」
祖澤法的目光中,盡是譏諷和戲謔。
「給你個狗膽,你們這些狗漢奸!」
何洛會差點變成不舉,他一翻身,就去抓床頭的長刀。
幾把長槍如毒蛇般刺至,何洛會躲無可躲,刀還沒拿到手就連連慘叫,軍士們紛紛趕上,刀槍並舉,白花花的何洛會,很快成了一堆血紅。
祖澤洪面色鐵青,大步上前,狠狠一刀,鮮血噴濺,尸首分離。祖澤洪提起何洛會的首級,轉身出了房門,一眾親信緊緊跟隨。
「兄弟們,何洛會已死,想活命的和我去投明軍,不想投降的也不要擋路。否則,不要怪兄弟我不講情面!」
祖澤洪舉著長槍,槍頭上何洛會的面目陰森可怖,衙門里的清軍或是追隨,或是離開,怒斥祖澤洪的清軍,則是被格殺當場,血腥異常。
「馬上豎白旗,打開城門,請明軍入城!」
祖澤洪迫不及待下了軍令。
白旗升起,城門大開,祖氏將領跪伏于城門口,引著無數的明軍涌了進去。
一番並不激烈的戰斗之後,海城衛城頭上升起了大明的日月旗,烈烈作響,好不威風,仿佛印證著這塊曾經的中國之地,又歸于了王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