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崇禎十四年(1641 年)農歷正月開始,李自成東山再起,流寇大軍攻城拔寨,糜爛豫西的消息傳來,洛陽城中的治安就亂了起來。各地難民和富商巨賈,如潮水般逃入洛陽城中,再加上各地潰退逃散的官軍、民壯,洛陽城一時人心惶惶,人滿為患。
寺院、廟觀、甚至是酒樓、客棧住滿了逃難的百姓,官府和城中的鄉宦們賑濟施粥,城內、城外都是繁忙的工地,滾石檑木紛紛運往城頭,就連城中的民壯也組織起來,巡邏街巷,以衛鄉梓。
直到河南衛和睢陽衛大軍入駐,洛陽城的百姓,這才松了口氣。許多倉皇組織起來的守城百姓紛紛被遣散,城中的巡邏,也由衛所軍接手。
城中大街小巷,百姓門窗緊閉,一隊隊的鐵甲衛士在街巷不斷巡邏經過,更有精騎不時閃現,維護城中的治安。
潛伏進城的流寇哨探們,許多人被就地正法,許多人想要騷亂,但在城中的嚴密防護下,紛紛無功而退,悄悄龜縮了起來。
誰都看的出來,這些官軍殺人不眨眼,可不是鬧著玩的!
天色剛亮,董士元就上了城牆。繼昨日流寇安營扎寨之後,攻城戰已經不可避免。
很快,天色大亮,城外的流寇開始忙碌奔走,打造攻城的雲梯,董士元示意了一下,部下把鐵皮做的喇叭拿了過來。
「城外的人听著,我是洛陽守城官董士元,听聞闖王要來,河南巡撫王泰王大人有話要和闖王說!」
董士元一連喊了三遍,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城牆上的官軍,城外的流寇們,人人抬起頭來,都是驚訝地看著城頭和城外。
「董士元這是要干什麼? 他難道是要投敵嗎?」
前兵部尚書呂維祺站在南城牆上,臉色煞白,頜下白須抖動,嘴里喃喃自語。
漫山遍野,蝗蟲一般的流寇們,讓這位朝廷故吏心驚肉跳,一時有些暈眩。
這麼多的流寇,洛陽城只怕難以逃過一劫。
呂維祺身旁的一眾朝廷官員,河南知府亢孟檜、河南總兵王紹禹等人,人人都是面色凝重,不吭一聲。
「呂公稍安勿躁,董將軍這樣做,恐怕是有意為之。」
河南知府亢孟檜,良久才說出一句話來。
「怕就怕心人隔肚皮,萬一董士元打開了南門,也不足為奇!」
河南總兵王紹禹,臉色難看,身子微微顫抖。
「各位放心,撫台大人麾下,沒有不戰而降之輩,也沒有貪生怕死之徒。縱然我河南衛軍死絕,也會保各位大人無憂!」
不知何時,河南衛指揮使楊秦上來,言辭慷慨,他目光掃了一下河南總兵王紹禹,又移向了城外。
「楊指揮使,是在下唐突了!」
呂維祺臉上一紅,深深一揖,楊秦回了一禮。
這個呂維祺倒是個仁義智者,致仕後賑濟流民,樂善好施,聲名不錯。
「只是取笑而已,絕無惡意!絕無惡意!」
河南總兵王紹禹滿臉賠笑,謙恭異常。
「王總兵,各位大人,董指揮使所做,乃是撫台大人臨行前交待,也是為了河南百姓,天下的大局。」
楊秦向眾人抱拳,他看了一眼王紹禹,大聲喊了起來。
「各位兄弟,準備作戰!」
這個王紹禹,貪鄙懦弱,由他鎮守城牆,楊秦一百個不放心。
事實上,除了河南衛所軍,其它各路人馬,他都是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楊秦在城頭吶喊指揮,王紹禹看著他的背影,偷偷向地上唾了一口。
「一介匹夫,王泰的狗而已!老子才是朝廷欽封的河南總兵!」
城外駿馬奔騰,煙塵飛揚,董士元的話,很快傳到了城外的李自成耳中。
「王泰有話對我說!」
李自成遲疑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我就去听听,看王泰有什麼話說。」
王泰,他怎麼知道我要攻打洛陽城?
李自成心里嘀咕,下意識瞥了一眼周圍的將領和謀士,面色平靜,收回了目光。
「闖王,官軍一句話你就當真!說不準是王泰的詭計,依我看還是別去!」
李自成剛說完,劉宗敏立刻反駁了起來。
在他看來,義軍二十余萬,直接攻城就是,何必廢話。
「就是,王泰陰險狡詐,闖王不要中了他的圈套!」
李自成的佷子李過,也是附和劉宗敏。
這二人,實在對王泰沒有什麼好感。
李自成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李岩,李岩長揖一禮。
「將軍胸懷天下,當乾坤獨斷,是否前去,將軍自決便是。」
他也是心頭忐忑。義軍並發洛陽城,王泰早已布下重兵。莫非他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王泰蛇蠍心腸,他公然叫陣,闖王若是不去,恐怕士氣……」
李自成的妻弟高一功猶豫著開口。
「小小一個王泰,能奈我何? 難道說,我李自成要在數十萬兄弟們面前,做縮頭烏龜嗎?」
李自成說完,翻身上馬。眾人紛紛效仿,跟在李自成身後,出了大營。
「和那些狗賊有什麼好說的,不如直接攻城就是!」
劉宗敏嘴里嘟囔著,無奈在後面跟上。
看到流寇大陣之中,數百精騎擁著一氈帽大漢出了本陣,高頭大馬,箭衣罩甲,站在大陣前方,董士元眼皮一跳。
李自成,終于出來了!
「城牆上的人听好了,闖王在此,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李過聲音洪亮,大聲喊了起來。
城里城外,無數目光,一起聚焦在了城門外。
「闖王李自成足下,撫台大人有話,天下動蕩,旱災蝗災,東虜猖獗,百姓苦矣,漢民族疲憊不堪。闖王手握重兵,若是能歸順朝廷,共抗東虜,不僅可全大義,也可和眾兄弟一世富貴,名留青史!」
董士元擺擺手,一旁的軍士遞了折斷箭頭的箭桿上來,董士元綁好書信,張弓搭箭,朝向城外。
「闖王,這是撫台大人的親筆書信,請你過目!」
羽箭落入城外,一個頭裹紅巾的悍匪縱馬而來,他身形矯健,到了箭桿跟前馬速不停,一個蹬里藏身,俯身撿起箭桿,又回到馬身之上。
流寇陣中,響起一片喝彩聲。悍匪得意洋洋,縱馬到了李自成等人馬前,翻身下馬,把羽箭呈上。
城頭上,董士元不由得莞爾。這麼大的人,還玩這麼幼稚的玩笑,真是天真的可以!
李自成皺著眉頭接過書信,打開看了下去。
「……如闖王願意捐棄前嫌,共抗外侮,王泰願與闖王在天下人面前結為兄弟,共享富貴……。等四海靖平,若是闖王不願待在中原,朝鮮、倭國、安南等皆可,為闖王封地,為大明藩邦,永不相負……」
李自成抬起頭來,看著城牆之上,悵然若失。
短短不到一頁紙,在他手中重如千鈞,李自成的手微微顫抖。他下意識把書信向旁邊遞去,頭也不回。
李岩剛要接過書信觀看,旁邊的劉宗敏一把搶過。他很快看完,一把撕個粉碎,信手一揚,漫天雪花。
「劉兄弟,你這是作甚?」
李自成轉過頭來,驚怒交加,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眾將和謀士都是一驚,一起看向了劉宗敏。
「闖王,你當著大家的面說,你想要和王泰結為兄弟嗎?」
劉宗敏冷冷一笑,絲毫不給李自成面子。
李自成臉上陰晴不定,看著劉宗敏,卻沒有說話。
「結為兄弟,共享富貴,王泰的大門,永遠為闖王敞開……」
劉宗敏冷冷一聲,一段話震的眾人外焦里女敕。
李自成身旁眾人,不但是李岩、宋獻策、牛金星等謀士,包括高一功、郝搖旗等將領,都是七上八下。
義軍看起來所向披靡,摧城拔寨,銳不可當,可是其中的痛苦和掙扎、無奈和心酸,個人自知。
殺別人,被別人殺,尸山血海中趟出來,死亡和鮮血一路伴隨,饑餓和恐懼家常便飯。可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不是每個人,都有「中原逐鹿」的野心,以及打不死的小強般的屢敗屢戰。
人生苦短,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鮮血和殺戮,這又不是人生的必選。
更何況,王泰墾殖開荒、賑民安民、大刀闊斧改革下的河南,百姓並沒有想象中那樣一呼百應、簞食壺漿,除了豫西的山區有些影響力,豫中、豫東的河南平原,義軍的號召力反應平平,甚至是冷淡。
王泰拋來「橄欖枝」,不管事情是真是假,事情總有緩和的契機。劉宗敏性格偏執,桀驁不馴,他反對朝廷的招安,也代表了軍中許多頭領的看法。
可軍中更多的人,誰都不似劉宗敏一般嗜血、偏執成性。
「王泰,他以為他是誰?他又有什麼本事,能讓闖王當上朝鮮和倭國的君王?」
還是李過,不緊不慢,打破了沉默。
「闖王,即便是王泰盛情相邀,這面子也是戰場上打出來的,不是奴顏婢膝求來的!」
高一功適時開口,兵臨城下,猶豫不決,乃是兵家大患。
「傳令下去,號令全軍,準備攻城!」
李自成調轉馬頭,臉色鐵青,打馬向後。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打馬跟上。
傳令兵縱馬在陣中奔馳,大聲吶喊,聲嘶力竭,整個大陣都動了起來。
城頭上,看到李自成大軍如潮,瘋狂向前涌來,董士元微微嘆息一聲。
道不同不相為謀!看來,一場惡戰是在所難免了。
看到流寇們氣勢洶洶來攻,城牆上觀望的呂維琪等人都是退了下去,城牆上的官軍,都是忙碌了起來。
洛陽城中,延福宮,福王朱常洵進香、上供、跪拜玉皇,口中念念有詞。
「玉皇大帝,保佑洛陽城度過此劫!保佑王府度過此劫!」
福王長跪不起,喃喃自語許久,這才站了起來。
「大王,王府有一千河南衛的虎狼之眾,足可保大王安危。大王放心就是!」
一個道士在旁低聲說道。
「一千勇士,守得住王府,守不住洛陽城!」
福王沉思了一下,繼續說道︰
「世子,你去轉告守城諸軍,如能守住洛陽城池,每人送白銀10兩,眾將之功,本王會一並上奏朝廷,保諸人加官進爵,絕不食言。」
朱由崧連忙點頭,心里卻是忐忑。
也不知道,王泰這家伙什麼時候會統兵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