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四年春,京師、紫禁城、乾清宮。
御座之上,大明天子崇禎皇帝臉色鐵青,滿面愁苦,眉頭緊鎖。
自去年春以來,關外清軍一改過去強攻寧遠、錦州的戰術,在大凌河畔建造義州城,企圖長圍久困,迫使錦州不戰而降。這對于關外明軍控制最前沿的錦州來說,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義州處于廣寧與錦州之間的大凌河畔,地勢開闊、土地肥沃,在此築城屯田,實際上是建立了攻取錦州的前哨陣地,同時一旦攻錦,此地又是一個絕佳的後勤補給基地。
同年六月,建酋黃太吉指揮清軍兵臨錦州,開始了長年的圍城戰。錦州城外的莊稼被清軍收割一空,明軍錦州外圍的據點基本被一掃而空。到今年春,清軍在錦州城外築起數座營壘,環城相列,在營壘外深挖壕溝,樹起柵木,而各營間又有深壕相連,將錦州圍得「水泄不通」。錦州守將祖大壽難以支持,只能退入內城堅守。
雪上加霜的是,僅僅在幾日前,錦州東關守將吳巴什降清,清軍攻佔錦州外城。至此,清軍完成了對錦州城的合圍,
錦州,實際成為了一座孤城,一座死城。
相對于錦州的孤城死守,對于清軍在關外的攻勢,崇禎猶豫不決,不能決定是否要和清軍在關外來一場大角逐。
勝了皆大歡喜,自不用說。但若是敗了,大明在遼東的防御體系就會完全崩潰,最後的防線,就只剩下山海關的吳三桂了。
「祖大壽的奏折你們也看了,錦州米糧僅供月余,而豆則未及一月,倘若東虜聲警再殷,寧錦氣脈中斷,則松、杏、錦三城勢已岌岌,朝不逾夕矣。」
崇禎放下手里的奏折,又拿起另外一份。
「這是遼東巡撫邱民仰的作者,自今年2月以來,虜軍不斷向義州集結,轉運糧草火器,其中紅衣大炮30門,小炮數不勝數。吉爾哈朗,阿吉格、多鐸,群凶畢集錦州城外。看來錦州城的形勢,不太樂觀啊!」
階下群臣紛紛點頭,但卻沒有人敢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旦給殿上的糾察御史逮個正著,難免會遭到呵斥。
崇禎也不等下面的臣子說話,拿起朱筆刷刷寫了幾字,便讓太監把字幅傳示殿中諸臣。
「諸位卿家,你們知道這四個字的意思嗎?」
崇禎的話在殿內響起,大臣們面面相覷,卻沒有人站出來奏對。
崇禎眉頭一皺,按捺不住心頭的急躁,剛要發話。新任的禮部右侍郎蔣德璟站了出來。
滅寇雪恥!
不用問,皇帝是要對關外的建奴用兵了。
崇禎12年初,東虜大軍入塞,天下震動,皇帝任命洪承疇為薊遼總督,不僅僅是為了應付東虜騷擾京師地區的困境,更是著眼于今後的大局。這從東虜退兵後,洪承疇所率秦軍精銳並沒有返回陝西,便是明證。
在皇帝的心里,攘外是優于安內的。
「蔣侍郎,你倒是說說你的見解。」
看到有臣子站出來,崇禎微微點了點頭。這蔣德璟是個至誠君子,清廉勤勉,倒是可以听听他的言論。
「皇上‘滅寇雪恥’四字,預示中興大有為根本。臣每見皇上傳詢戶兵各部,申飾各邊督撫,精詳周密,各邊卻未有力行。就如練兵一事,申傷再三,其實兵何曾練?太祖高皇帝教練軍士律,以刀槍試驗,立行賞罰,百戰百勝,便是練兵之法。」
崇禎微微點了點頭。貴在執行,練兵練將,只有落到了實處,才能「滅寇雪恥」。
「唐太宗「雪恥酬百王,除凶報千古」,皇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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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百倍太宗,何患小丑!惟願**二祖,修復祖制,自然指日中興。」
蔣德璟慷慨陳詞,說到了崇禎心理,崇禎自然是頻頻點頭,目露贊賞之色。
蔣德璟雖然在兵事上並沒有亮點,可謂乏善可陳。但他明白自己的意思,看來,解救錦州,已經是刻不容緩。
「陛下,薊遼總督洪承疇統兵有方、功勛卓著,其部下秦軍勇猛果敢,可讓洪承疇帶兵出關,伺機恢復,以解錦州之圍。」
新任兵部尚書陳新甲站了出來,上前奏對。
陳新甲曾經擔任寧遠前線兵部僉事,對遼東防物頗為熟悉。一番推薦,也正合崇禎的心意。
陳新甲發言,兵科都給事中張縉彥眼楮一轉,立刻站了出來附議。
內閣首輔範復粹搖著花白的腦袋,也站了出來,同意陳新甲的主張。
眾臣紛紛出來表態同意,這本就是板上釘釘的國策,沒有任何的政治風險。
「錦州之圍,事關遼東根本,天下大勢,命薊遼總督洪承疇率玉田總兵曹變蛟、葡州總兵白廣恩、寧遠總兵吳三桂、廣寧前屯衛總兵王廷臣出山海關,以解錦州……」
崇禎的話還沒有說完,大殿的門被推開,司禮監太監王德化臉色通紅,手里捧著一份奏折,一邊跑一邊大聲吶喊。
「陛下,楊閣部捷報!獻賊授首了!」
大殿寂靜無聲,眾大臣目瞪口呆,目睹王德化哆哆嗦嗦把奏折遞給了侍者,然後到了崇禎的御案上。
崇禎臉上肌肉扭曲,面紅耳赤,他顫抖著手拿起奏折,看了半晌,在群臣的注視下,放下了奏折。
「獻賊!獻賊!」
崇禎喃喃自語,眼中不由自主,落下淚來。
「朕可以去拜謁太廟,告慰列祖列宗了!」
崇禎站了起來,滿臉的愁苦不見,整個人抬頭挺胸,精神奕奕,似乎年輕了許多。
王承恩一個箭步上前,敏捷異常,拿起了奏折。
「……襄陽大戰,河南巡撫王泰率部下將士,全殲張獻忠、羅汝才部,張獻忠、羅汝才、潘獨鰲等巨寇授首,其兩部精騎三千死傷殆盡……」
王承恩尖細的聲音在大殿內回響,猶如驚雷滾滾,炸懵了大殿中的大臣。
「陛下,天佑大明啊!」
張縉彥心神急轉,猛然跪下,對著大殿上的皇帝,磕起頭來。
「獻賊,你也有今天!」
範復粹哆哆嗦嗦跪下,老淚縱橫,伏地不起。
「大明中興,指日可待啊!」
蔣德璟也是跪地,向著崇禎磕頭,淚流滿面。
「獻賊、曹賊,你們也有今日!」
「高皇帝顯靈,護佑大明天下啊!」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
殿內哭倒跪倒一片,磕頭踫腦之聲不絕,人人都是咬牙切齒、人人都是喜極而泣。
「朕以涼德,繼承大統,意與天下更新,用還祖宗之舊。不期倚任非人,遂致虜猖寇起。夫建州本屬我夷,流寇原吾赤子。若使撫御得宜,何敢逆我顏行。以全盛之天下,文武之多人,無奈夸詐得人,實功罕覯,虜乃三入,寇則七年。師徒暴露,黎庶顛連……」
崇禎臉上掛淚,聲音顫抖,卻是中氣十足,慷慨有力。
「……復致上干皇陵。祖恫民仇,責實在朕……遍告行間,仰體朕心,共救民命。密約聯絡,合圍大舉,直搗中堅,力殲勁寇……」
多年辛苦經營,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精疲力盡、心力交瘁,不意有一日,上天被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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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否極泰來。
崇禎如痴如醉,王承恩跪于他腳旁,也是淚如雨下。
日不思飲、夜不成寐、痛不欲生,大明天子的痛苦,又有幾人知曉。
「獻賊授首,君臣同喜。大家都起來吧,高興一些!」
崇禎畢竟是天子,挫折不知多少,已經是司空見慣。
「王德化,獻賊、曹賊的尸身,押解進京了嗎?」
看到群臣紛紛起身,崇禎看了一眼王德化,微微一笑。
「回陛下,奏折和賊寇的尸身一起進京,所以才晚了些。尸身就在午門外,等候陛下處置。」
崇禎點了點頭,回到御椅上坐下,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又有內侍慌慌張張跑了進來。
「陛下,河南巡撫王泰有本奏上!」
「趕緊呈上來!」
崇禎精神又是一振,坐直了身子。
他倒要看看,今天是不是雙喜臨門?
看完奏折,崇禎沉默不語,王承恩偷偷瞟了一眼,趕緊收回目光。
「把王泰的折子,傳示一下諸臣。」
崇禎眉頭微微一皺,剛才的興奮疏忽不見。
「洛陽失守,福藩幸無大礙。王泰率軍在洛陽大破李闖,俘獲十余萬,斬殺萬余,李自成率其部兩千余人,退往豫北山區,我軍重新奪回洛陽。」
王承恩看著滿臉興奮的殿中諸臣,語氣有些低沉。
「王泰的奏折里說,楊嗣昌楊閣部重病纏身,須發皆白,也不知……」
眾臣的驚詫之中,崇禎緩緩開口,其對楊嗣昌的病情關注,勝過了洛陽城的得失。
殿內群臣都是羨慕嫉妒恨。崇禎和楊嗣昌君臣相知,寵愛有加,遍觀崇禎一朝,沒有一人有此恩寵,即便是洪承疇、孫傳庭、盧象升、高起潛等人,也是望塵莫及。
兵部尚書陳新甲猶豫片刻,上前奏道︰
「陛下,錦州之圍,刻不容緩。王泰所部剽悍異常,又曾大破東虜于濟南城下。不如召河南衛軍北上,以解錦州之危。」
「這……」
崇禎帝不由得一怔,陳新甲此言有理,遼東戰事,關乎國運,如果沒有強軍壓陣,恐怕勝算不大。王泰練兵領兵有方,和洪承疇又同出秦軍一脈,協調作戰,難度不大。
不過,一旦王泰率軍北上,中原空虛,楊嗣昌奏書,左良玉跋扈飛揚,听調不听宣,中原只有黃得功和孫應元,兵微將寡,恐怕流寇難以根除。
想起張獻忠差點破了襄陽,李自成在洛陽城功虧一簣,崇禎帝沉思片刻,很快有了主意。
李自成暫且退去,河南地方可以養精蓄銳。這個時候,還是讓王泰坐鎮河南,保證中原的穩定。
「範卿,你們內閣合議一下楊閣部和王泰等人的功績,在楊閣部面聖之前有個結果。」
崇禎面向內閣首輔範復粹,輕柔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
「發御前銀兩萬兩,司禮監秉筆太監王裕民、駙馬都尉冉興讓等前往洛陽慰恤福藩。司禮監太監王德化帶御醫去楊閣部軍中慰藉、犒賞三軍。」
一番犒賞下來,楊嗣昌賞絲絹五百匹,黃金百錠、大紅絲衣四套、蟒衣一襲、賞銀五萬兩……
只不過,親手斬殺張獻忠的王泰,除了擔任河南巡撫一職板上釘釘,似乎沒有特別的獎勵。紋銀2,000兩,斗牛服一襲,絲絹50匹,清湯寡水,不值一提。
年紀輕輕,貴為一省巡撫,這項榮耀,似乎他人難及。這樣看來,犒賞反而是畫蛇添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