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三年十二月初、河南、開封府、開封城、大校場。
「拜見撫台大人!」
身穿官服、臉色肅穆的王泰邁上高台,文官一律躬身肅拜,披掛整齊的武將則是單膝跪地,一起迎接新任的河南巡撫。
雖是十二月初,但天地蕭殺,呵氣成霜,涼棚之下,王泰走到案幾之後,微微擺了擺手。
「各位同僚,免禮!」
「謝撫台大人!」
眾人一起喊道,卻是心思各異。
原來的巡撫司及二司衙門各官員,以及軍中將領,人人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麼。這位年輕的封疆大吏心狠手辣,他執政河南,對他們來說,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至于王泰原來部下諸將,則是個個抬頭挺胸,臉上難抑興奮之色。
王泰,終于坐上了一省巡撫的寶座,封疆大吏,炙手可熱。
明代,巡撫雖非地方正式軍政長官,但因出撫地方,節制三司,掌握著地方軍政大權。同時,巡撫每年要赴京師議事,也體現了朝廷對地方統轄權的加強。
王泰能任此職,足見君王恩寵,位高權重,眾將自然欣喜。
至于王泰的都指揮使一職,則是被董有為代替,而原來的河南巡撫李仙風,因為李自成東山再起,聲勢越來越大,則是被調任去了南京,擔任了都御史的閑職。
歷史上,李仙風因為洛陽失陷,福王身死,而被朝廷下令逮捕入獄,李仙風自知難逃一劫,自縊而死。
現在調任去了南京,擔任閑職,已經是失落中的大幸了。
王泰神色莊重,雙手一抱,向著北方,朗聲說道:「夢聖上恩寵,本官代天巡狩,牧養一方。今日在較場召集各位,乃是宣讀聖上的御旨,以告諸位同僚。」
「唯撫台大人馬首是瞻!」
官員們尚在猶豫,將領們紛紛開口,整齊劃一。
王泰點點頭,示意了一下,一旁的軍士大聲喊了起來。
「帶一干人犯!」
眾人心頭一驚,目光所及,一眾鐵甲軍士的推搡之下,許多身穿囚衣、蓬頭垢面的罪犯,一個個被壓了上來。眾人看得清楚,里面大多數都是河南縉紳世家,另有衛所軍官、以及少數地方官員。
那些與犯人淵源非淺的在場官員,人人心驚肉跳。河南的一場殺戮,一場大地震,不可避免地開始了。
「王大人,饒命啊!」
「王大人,冤枉啊!」
昔日河南四大凶的褚太初、範良彥等人,飛揚跋扈、意氣風發的樣子消失殆盡,代之的是表情呆滯,屁滾尿流,可憐兮兮。
「王泰,你這狗賊,你不得好死!」
「高名衡,老子就是變成厲鬼,也要找你索命!」
群犯之中,也有人知道在劫難逃,狠狠罵了出來。
「住口!死到臨頭,不知悔改!」
王泰面色一變,董有為心驚肉跳,大手一揮。
軍士們上前,刀槍抽打,毫不留情,罵聲戛然而止,代之而起的則是慘叫聲一片,鼻青臉腫和鮮血淋灕。
王泰冷冷掃了一眼一眾失魂落魄的魑魅魍魎,拿起了桌上的聖旨,正色而讀。
「詔曰: 中原天災不斷,民生凋敝,百姓嗷嗷待哺,更有人禍連連,以致中州竟無樂歲。犯人睢州褚太初、寧陵苗思順、虞城範良彥、南陽曹謀及一干人等;犯官河南衛指揮使褚孝忠、陳州衛指揮使倪成虎、汝州衛指揮使曹岩,唐縣千戶曹放等衛所犯軍;睢州知州陳子高,睢州總兵許定國,寧陵典史劉仁孝等犯官;以上一干人等,居鄉極惡,橫行不法,殺人擄掠,所犯罪行,罄竹難書,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正視听!」
王泰目光陰冷,目光掃過這群披頭散發的衣冠禽獸,心中沒有一絲憐憫。
驕奢婬逸、殺人放火、橫行無忌,生生把百姓逼成了土匪流寇,是誰給他們的勇氣,敢如此胡作非為?
王泰目光回到聖旨上,繼續讀了下去。
「將犯人褚太初、苗思順、犯官河南衛指揮使褚孝忠、汝州衛指揮使曹岩,陳州衛指揮使倪成虎、唐縣千戶曹放等衛所犯軍,睢州總兵許定國,當堂問斬,以儆效尤,以正國法!」
當堂問斬!
現場號啕痛哭聲一片,許多人都是癱倒在地,存有僥幸心理的犯人們,個個痛哭流涕,屎尿橫流,丑態百出。
「陛下饒命!」
「陛下,冤枉啊!」
「我不想死啊!」
王泰提高了聲音,繼續念了下去。
「犯人範良彥、南陽曹謀、睢州知州陳子高、寧陵典史劉仁孝等犯人,押往京師,來年秋後問斬,以正國法!」
王泰面色莊重,中氣十足,聲音鏗鏘有力,下面跪著的文臣武將個個心驚,一起大聲肅拜道:
「陛下萬歲!」
範良彥、曹謀等人蓬頭披發,一起跪伏在地,寒風中顫顫巍巍,喊了起來。
「謝陛下聖恩!」
王泰心中微微失望。犯事的武將一一格殺,鄉宦也是殺了大半,但那些朝中有根基的範良彥、曹謀等人,以及一眾文官,卻是秋後問斬。
也不知道,他們的家族會不會上下奔走,最後逃月兌律法制裁?
要不是報紙上推波助瀾,揭露這些橫行不法之徒的斑斑劣跡,也不知道,又有多少人逃月兌法網、逍遙法外?
本朝,還是待士人太優,待百姓太嚴。也可以看出,這些個士大夫,能量之大,可以左右朝政。
就說這個範良彥,家族中幾位朝廷大員,也許花些銀兩,過不了幾日,就是自由之身了。
王泰憎惡地擺了擺手,軍士趕緊怒喝了起來。
「將範良彥一干人犯都帶下去!」
範良彥等人被壓了下去,王泰看著場中留下的犯人,提高了聲音。
「將犯人褚太初、苗思順、褚孝忠、曹岩,倪成虎、曹放、許定國等人,立刻處斬!」
哭喊聲一片中,膀大腰圓的刀斧手上前,手中的鋼刀雪亮,犯人們脖子上的木牌被去掉。
「行刑!」
王泰一聲大喝,刀斧手手起刀落,斗大的頭顱滾落在地,猩紅的鮮血噴灑了一地。
「啊!」
圍觀的官員之中,有人嚇的臉色煞白,驚叫出來。
王泰冷冷看了一眼一眾官員,這些人里面,全部貪污受賄、貪贓枉法或許過于夸張,但只抓一半,絕對有大批漏網之魚。
「各位同僚,本官巡撫河南,代天巡狩,是要為朝廷盡力,為陛下分憂。各位要恪盡職守,兢兢業業,為國分憂。誰要是欺上瞞下,怠政欺民,甚至為禍一方,休怪本官無情!」
「謹遵撫台大人教誨!」
眾人心思不一,臉色各異,一起肅拜。許多人離去時,汗流浹背,濕了衣裳,也不知是天冷還是心虛。
「大人,這是抄家的賬簿明細,請你過目。」
巡撫衙門後堂,書房之中,董有為把犯人抄家的冊子,放在了桌上。
「查抄的結果如何?」
王泰一邊問,一邊打開了賬簿。
「大人,共查抄贓銀600余萬兩,黃金30多萬兩,其中褚太初一家,就有藏銀100多萬兩、黃金十萬兩以上。其它還有糧食二十余萬石,田產三萬余頃,宅院四十余處,絲綢、家具、不計其數。」
董有為輕聲說道,目光中都是喜意。
抄家折合白銀近千萬兩,王泰新官上任,巡撫衙門的府庫可要寬裕些了,做事也要輕松多了。
「白銀和黃金,全部解往京師,交于陛下處置。田畝收繳官府,作為屯田之用。宅院和其它家產全部變賣,所得之財歸于官府,以做鑄錢之用。」
王泰話說完,董有為眼中的喜色立刻消失不見,浮起的,則是一絲失望。
原以為家大業大,最後只不過喝了點湯,得了點甜頭而已。
「通知各衛、各地官府,所得的糧食會下放各地各衛,全部用來賑民。河南天災不斷,流寇死灰復燃,百姓嗷嗷待哺,這個時候,可不能毫無作為,把百姓逼向流寇土匪一邊。」
二十余萬石糧食,最少也可以救助流民幾十萬,如今是冬日,只要官府開始賑民,流民從賊的現象,一定會大大改觀。
河南旱災蝗災,盡管他大力墾荒屯田,但今年開墾的二十幾萬頃土地,到頭來卻只有一半的收成。
幸虧番薯帶來的巨大收成,不然,肯定是捉襟見肘了。
流寇!
想起這些,王泰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李自成、張獻忠現在的情形如何?」
「回大人,張獻忠瑪瑙山大敗後,如今盤踞在四川一帶,楊閣部帶兵入川追剿,殊無建樹。至于李自成,自九月出山以來,在河南西部一帶攻城拔寨,開倉放糧,已有部眾數十萬人,還有愈演愈烈之勢。」
董有為輕聲稟報,王泰微微嘆息了一聲。
民以食為天,他開荒屯田只有二十來萬頃,只是河南耕地的兩成多,許多百姓還是吃不飽飯,跟隨李自成,也是無奈之下的選擇。
李自成趁明軍主力在四川追剿張獻忠之際入河南,收留饑民,開倉賑民,時機可謂是恰到好處。此君,倒是有幾分本事。
不過,想據河洛以爭天下,倒是小看了天下英雄。
「大人,李自成幾十萬部眾,不過土雞瓦犬而已,不用擔心。你下一道軍令,讓小人帶軍出征,一萬人,便能剿滅此賊!」
劉朝暉迫不及待,上前請戰。
楊秦的河南衛,區區兩三千新軍,自然不可能對抗數李自成數十萬大軍。南陽衛位于河南西部,與湖廣、四川相鄰,整天訓練、墾荒,閑來無事,是以劉朝暉積極請戰。
在他看來,李自成並沒有什麼大不了,還不是一擊即潰的草寇。
「李自成今非昔比,不是幾千一萬部眾就可以剿滅。」
王泰搖了搖頭,否決了劉朝暉的提議。
流寇來去如風,老營都是精騎,這只怕是一場持久戰,不是一時半刻便能解決。
「李自成的軍中,沒有什麼軍歌之類的……」
猛然想起了一事,王泰下意識地月兌口而出。
「大人,李自成的勢力越來越大,其軍中提出「均田免賦」的口號,更有什麼歌謠「迎闖王,不納糧」什麼的。」
董有為話音剛落,楊秦已經接上。
「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存活。
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
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吃他娘,著她娘,吃著不夠有闖王。
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
楊秦是河南衛指揮使,處于河南西部,與李自成的地盤毗鄰,他得到的消息,自然要準確的多。
王泰微微嘆息了一聲,看來歷史上的那個李岩,還是投入了李自成的懷抱,怪不得自己一直找不到他,原來是刻意避之。
除了他,誰還能做出這殺人誅心的歌謠?
歷史上,河南這片大地風起雲涌,一發不可收拾,成燎原之勢,最後葬送了大明王朝。但王泰卻堅信,事在人為,他一定可以挽天傾,讓歷史易軌而行。
歸根結底,還是要兵強馬壯才行。
「董士元、趙應貴、劉朝暉,各位兄弟,你們的兵,到底練得怎麼樣了?」
王松抬起頭來,目光轉向了書房中的一眾將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