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咸陽縣繁華熱鬧的地方不多,這「怡情苑」算是一處。
鏤空的青磚牆,楊柳依依,繞牆一圈,朱門雕檐,巨大的紅色燈籠掛在屋檐下,長長一排,不斷有轎子和馬匹進去,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可以看得出,出入的人都是華衣錦服,舉手投足,或趾高氣揚,或風度翩翩,絕無普通百姓。
王泰微微搖了搖頭。國破家亡、朝局動蕩、百姓水深火熱之時,這里依然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人人買醉,一片末世之像。
士大夫之流,豪強官紳,富商巨賈,人人隨波逐流,人人沒有底線,人人把頭埋在沙子里爭當鴕鳥,社會風氣極其萎靡,漢民族極其疲憊,百姓困苦不堪……
王泰微微嘆了口氣,收拾一下心情。
他來這里的目的,自然是想會一會這里的頭牌思思姑娘,了解一下他被襲擊的玄機。
王二見王泰臉色凝重,長吁短嘆,也是暗暗搖頭。自從那次襲擊以來,自家公子就變的多愁善感起來,許多時候,真讓人模不著頭腦。
不過,相比以前暴躁無腦的王泰,王二還是更喜歡現在的主人,性格雖然依舊暴烈,不過看起來有腦子,也有了擔當。
「公子,你知不知道,咱們這咸陽城,有三處地方是銷金窟?」
王二試探性地說了出來,他倒是想看看,自家公子是不是真的腦子被打壞了。
「除了這「怡情苑」,難道還有其它地方嗎?」
王泰看著眼前的煙花之所,這里肯定是花錢買醉的一處聖地了。
「公子說的不錯,除了「怡情苑」,還有鄭雄的 「倚翠樓,以及白三刀的賭坊。」
王二暗暗心驚,王泰果然是許多事情記不得了。
「原來如此。」
王泰點了點頭,當日渭水河堤上的沖突,就是為了鄭雄買到青樓的小女孩。而暴打白三刀,也是因為裴郎中欠的賭債。這二人賺的都是昧良心的錢,難怪財源廣進了。
「走,咱們進去!」
王泰看著眼前的燈紅酒綠,也是起了興趣。他也想看看,這明代的煙花之所,到底是怎樣的風流。
沒走幾步,「怡情苑」的大門出來幾個漢子,「噗通」一聲,一個男子被漢子們扔在地上,緊接著幾個漢子上前,對著倒地的男子一頓拳打腳踢。
「公子,地上被打的,好像是王浩。」
王二低聲說道,王泰心里不由得一驚。他仔細一看,果然有幾分相似。
「住手,都給我停下!」
王泰大喝了一聲,趕緊出聲阻止。怎麼說,王浩也是他的堂哥,本家族獨有的兩個男丁之一。
幾個漢子抬起頭來,剛要發火,看到眼前的人是王泰,趕緊換了臉色,個個點頭哈腰。
「王公子,你可是貴客,里面請。」
當先一名青帽對襟黑衣的大漢上來,滿臉橫肉,嬉皮笑臉。
王泰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心知肚明。連鄭雄、白三刀、秦王府們都不放在眼里,他又害怕誰!
「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亂打人?」
王泰黑著臉問道,這個時候,他看的清楚,躺在地上被打的男子,正是王浩。
「王公子,這是王浩,他沒錢還想進去,兄弟們只有把他趕出來,沒有用力,只是教訓教訓。」
壯漢趕緊解釋,臉上露出一絲驚訝。
好勇斗狠的王泰,竟然說出這樣的話語,怪不得很多人說,他的腦袋被打壞了。
壯漢轉過頭,指著地上的男子,怒喝了起來。
「王浩,趕緊滾,少在這里丟人現眼! 」
「給我住嘴!」
王泰低聲呵斥,上前幾步,扶起了鼻青臉腫、不吭不哈的王浩。
「王浩,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王泰的驚詫看在眼中,王浩輕輕擺月兌了他的胳膊,坐在地上,擦了擦嘴角的血跡。
「沒什麼,就是想見一下相好的。既然見不到,就此告辭。」
王泰看他輕描淡寫,很是瀟灑,不由得有些詫異。看來,這位堂兄,還是有些性格。
「王浩,實話告訴你,就是小娟姑娘讓我們趕你出來的。你也不看看自己,破落戶一個,小娟姑娘怎麼會看得上你!」
王浩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正要離開,听到壯漢的話,不由得一愣。
王泰眼楮瞪了一下壯漢,大聲說了出來。
「你進去告訴那個什麼小娟,就說王浩王公子來了,讓他好生招……伺候!」
壯漢滿臉笑容,連連點頭,正要進去,沒想到王浩卻大聲喊了起來。
「不用喊那個賤人!」
王浩喊住了壯漢,睜大了眼楮,對著王泰毫不客氣。
「王泰,你裝什麼裝! 我本就是破落戶,哪像你良田百頃,家大業大。你說過的,從前的事情一筆勾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咱們各不相欠!我王浩,也用不著你可憐!」
王泰一句話,招來了王浩的滿月復怨言。王浩看著王泰,原以為他會勃然大怒,誰知他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
「王浩,我家公子給你面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王二,不要亂說話!」
王二臉色憤憤,話音剛落,王泰馬上阻止了他。
無論如何,這王浩也是自己的堂哥,而且並無惡行。
「王公子,他就是一攤爛泥,你何必和他廢話,里面請就是!」
壯漢見來往的客人不少,想趕緊了結這麻煩,催起了王泰。
「住嘴,你急什麼?」
王泰怒喝一聲,轉過頭來看著壯漢,臉色鐵青。
「王浩欠你幾兩銀子,你就要打人嗎?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堂兄?」
壯漢看王泰動怒,也慌了起來,連連解釋。
「王公子,你可錯怪小人了。王浩欠了幾十兩銀子,還想來白玩。這是掌櫃吩咐的,小的也沒有辦法。要不是看在你王公子的份上,今天必定給他好看!」
王泰正要說話,王浩又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冷冷哼了一聲,懟了回去。
「還不是嫌貧愛富! 往日老子有錢的時候,你們一個個都跟狗一樣,現在老子沒錢了,你們又拳打腳踢,連門都不讓老子進!真是狗眼看人低,世態炎涼啊!」
壯漢虎背熊腰,但在王泰面前,卻是不敢放肆。歸根結底,二人的身份地位天壤之別。
「王浩,你明白就好,這世道就是這樣! 以前要不是王公子帶著你,你能進來? 你還是省省,趕緊離開吧。」
王浩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好了,王浩欠的銀子,我替他還了。明日一早,到我府上來拿就是。」
壯漢喜出望外,趕緊抱拳道:「多謝公子了!」
王浩的聲音立刻響起,卻沒有什麼底氣:「王泰,我用不著你可憐我!」
壯漢懶的搭理王浩,讓出道來。
「王公子,你里面請。」
王泰上前幾步,一把拉住了就要離去的王浩,就向里面走去。
「王浩,別急著走,咱們兄弟進去說話。」
「你現在當我是兄弟了,怎麼以前不這樣?」
「以前是我年少無知,你不會真生氣了吧?」
「你是我堂弟,我怎麼不會讓著點!不過,可是你說的,欠的銀子你還,你可不能抵賴!」
王浩雖然嘴上抗拒,身體卻很誠實,王泰幾乎沒有用力,王浩就半推半就,邁進了大門。
潛意識里,一個以為另外一個還是桀驁不馴、豪爽義氣的大傻子,另外一個卻已經今非昔比,換了人間。
王泰和王浩幾人進去,幾個護院面面相覷,壯漢搖了搖頭。
「王泰這個傻子,還是這麼好騙!」
「官宦子弟,誰叫人家有錢!就是這麼豪橫,就是這麼任性!」
大門雖無特色,里面卻是雕梁畫棟,厚重而有質感的地毯,古色古香的家具,牆上的字畫,精美的花瓶和酒具,錦衣華服的豪強官紳、富商巨賈,香風撲鼻、巧笑嫣然的妙齡女子……
圓形的回廊燈火輝煌,坐滿了客人。絲竹之聲悅耳,所有人都是觀看聆听,陶醉其中,原來是一位綠衣女子正在園子當中彈奏樂曲,一舉一動,韻味十足。
雖然不知道行情,但這架勢看來,價格必然不菲。
「王二,這來一趟,得花多少銀子?」
一路上走來,看到鶯鶯燕燕,感受香風撲鼻,再看到王浩那個色眯眯、魂不守舍的樣子,王泰微微搖了搖頭。
都是開慣了車的老司機啊!
「公子,這里可不便宜!」
王二不知道是不太習慣這種場合,還是心痛銀子,一路上哭喪著臉。
「廢話少說,你就說多少銀子吧!」
從這些巧笑嫣然、凹凸有致、人美腿長的女子身上,王泰也看得出來,這里的消費絕對不便宜。
小廝帶著王泰幾人,在一處回欄坐下,很快端上茶水點心,幾人便看向了院子的當中。
「公子,前面這听曲,每人五兩銀子,下人不算。若是想要留夜,一晚上下來,得花十五六兩!」
王泰連連搖頭,一杯茶,幾塊點心,五兩銀子;春風一度,只為感官上的刺激,十五兩銀子,花掉的卻是老百姓一年辛苦所得。
看到喝茶嗑瓜子的王浩氣定神閑,王泰不由得開起了玩笑。
「王浩,你不找你的小娟了?」
王浩看也不看王泰,吃瓜子的架勢不變,目光始終注視著院中彈奏的女子。
「找那個賤人作甚?說好了,今晚的開銷可都是你的,我可是沒銀子!」
王泰微微一笑,旁邊的王二滿臉嫌惡,卻不好意思發作出來。
回廊中間,一棵掛著幾個燈籠的蒼蒼老樹之下,正在奏琵琶的綠衣女子看不清容貌,不過身材姣好,輕紗遮面,光是這外形,已經是上上之選。
王泰有些失望,這女子的琵琶奏曲,婉婉轉轉,不過在他听來,卻是一般。
無論是琵琶還是古箏,彈奏之人在于曲由心發,一攏一撥,在于心事外抒,手心合一。這女子有些技巧,卻是敷衍多于彈奏,徒有其表而已。
「綠衣女子所奏,就是五兩銀子一曲?」
王泰見王浩目不轉楮,好奇地問道。
「這只是前奏,正主還沒有出來!」
王浩白了王泰一眼,似乎看不慣這位土包子堂弟。他轉過頭去,搖頭晃腦,繼續欣賞,再也不理王泰。
王泰苦笑一聲,對旁邊怒目而視王浩的王二擺了擺手。
「王二,咱們以前常來嗎?」
不知道自己這位前身,是不是已經破了金剛不壞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