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剛認識那幾天兩人有過接觸，但許巍早有自己的打算，他根本就沒想去了解對方，加上小娟第一次接觸男朋友，不免有些羞澀，自然很少說話，所以，別看他們曾經相處過十來天，許巍對小娟其實根本就不了解，他對小娟的判斷，完全是基于小娟去找單位領導反映情況那件事，在許巍印象中，小娟是個潑辣火爆、粗俗無理的姑娘，剛才對他的反唇相譏，更加深了這種印象。
但是，小娟表現出來的大度豁達，又讓許巍的印象受到了顛覆，既然如此，他也不能表現得太被動，「你所說的接觸，是以戀人，還是一般朋友的方式？」
「隨便，我听你的。」
許巍也沒做出明確選擇，轉而提議道︰「這里人太多，亂糟糟的，要不咱們往前面的林蔭道走走？」
「可以。」
林蔭道上顯然安靜多了，兩人往前走了七八分鐘也沒說話，許巍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還是小娟率先打破沉寂，「你是大學生，我可以向你請教個問題嗎？」
許巍略感詫異，轉身站住了，「請教問題？當然可以，你要請教什麼問題？」
「一元二次方程在什麼情況下是無解的？」小娟隨便問道。
「記得不是有個判別式嗎？只要判別式小于零，方程式在實數範圍內便無解。」許巍月兌口而出，不過隨即非常不解地看著對方，「唉，這不是中學的數學問題嗎？你怎麼會對這感興趣？」
小娟淡然道︰「因為以前說話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正在讀夜校，已經三四年了，其他課程都學到了高中階段，數學進度差一點，還在學初三的內容。」
許巍怔住了，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你，讀夜校？」
看見對方異常的表情，小娟也很疑惑，「怎麼，難道這有什麼不好嗎？」
許巍意識到自己的僵直，略顯尷尬地說︰「哦，不不不，讀夜校，學習，當然是好事。不過你還要上班，而且你們的工作是三班制，你忙得過來嗎？」
「還可以，就是下班後時間比較緊張，不過因為我在行政上還有點兼職，也耽誤了一些課程，所以數學課才學到初三的內容。」
隨著小娟若無其事的陳述，更加出乎許巍的料想，「你還有行政兼職？你在單位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是織布二車間的帶班班長，並兼職車間團支部書記。」
要不是許巍故作鎮靜，他一定會驚訝不已，「哦，你還是車間團支部書記？在我們單位，團支部書記也是兼職的。」
「哪兒都一樣，團支書這一級都是兼職的，只有團委才有專職書記。」要論這方面知識，小娟更勝一籌。
「你的班組有多少職工？一個車間有多少人？」兩人繼續往前漫步，許巍的話也逐漸多了起來。
「我那個班組有七八十人，在我們車間屬于比較小的班組，大型班組有二三百人，我們織布二車間有一千三百多職工，在全廠也不是最大的。」
「兼職行政工作一定會佔用你不少時間，你沒考慮辭去車間團支部書記的工作嗎？」
小娟停住腳步認真地說︰「為什麼要辭掉呢？兼職車間團支部書記是要佔用我一些時間，但這項工作也使我受到了鍛煉，佔用的時間可以通過別的方式彌補，接受鍛煉的機會卻無可替代。」
許巍此前認為，小娟不過是大字不識幾個的粗俗姑娘，跟她不可能有什麼共同語言，通過這番對話，論思想境界和思維觀念，他這個大學生跟小娟相比，未必強得了多少。
「幸好夜校的教學計劃安排松散，否則，你怎麼能如期畢業呢？」
「參加夜校學習的學員，文化基礎起點不同，情況各異，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學校對學員的畢業期限不做硬性要求，雖然大多數人都很自律，但能自覺參加夜校學習的人，主要是為了學習科學文化知識，絕大多數人並不在乎自己能否如期畢業，能否拿到文憑。」小娟侃侃而談。
「這麼說來，你們這些人都沒有功利性？」
「就是為了學知識，大多數人都沒指望一個夜校文憑能改變自己的人生，但知識對人生卻是有用的。」
雖然許巍從內心還是瞧不起小娟，但通過這番交談，他了解到很多以前想象不到的信息，從小娟對一些事情表達出的觀點可以看出，小娟並不是那種無知粗俗的女人，而是一個有獨立思想和進取精神的當代女青年。
隨著二人的漫步前行，小娟不經意地說︰「前幾天，我們語文老師在講到蘇軾的赤壁賦時，他說蘇軾在那篇文章中的心情顯得過于壓抑，听完老師的講解之後，我覺得蘇軾的心情並沒有那麼壞，看他多豁達，還一個勁地勸同伴，遇事要想得開，不要一根筋。你對這個問題怎麼看？」
這個問題很突然，讓許巍有點措手不及，因為他剛才並沒有聚精會神地听小娟說話，而是有點開小差，「什麼？蘇軾的赤壁賦？哎喲，我也是在高中時學過，都過去多少年了，現在已經印象不深，談不出什麼看法了。」
小娟並未在意，而是繼續說道︰「其實蘇軾這人心胸很開闊，你看他被人誣陷，又被朝廷處分，如果換做一般人，早就頹廢了，說不定都會破罐破摔，可人家蘇軾該干嘛干嘛，還勸人積極向上，放到現在，這就是位好同志！」
許巍差點被小娟的話逗樂了，這姑娘原來還挺風趣，怪不得一直要求跟我接觸，難道她就這麼自信？「這就是你對一個人的評價標準？」
「怎麼？你不認為開闊豁達是一個人應該具備的優秀品質？」小娟說話直來直去，她就是想讓對方了解她的性格。
「開闊豁達固然好，但也不能逆來順受吧？」許巍馬上接了一句。
「要我說，逆來順受當然缺少一點氣概，但開闊豁達是一種優秀品質。」作為車間團支部書記，小娟的口頭表達能力許巍未必能及。
「你是不是覺得我也不夠開闊豁達？」許巍認為對方引出蘇軾這個話題，似乎有含沙射影的意思。
小娟並未在意對方情緒的微妙變化，只顧爽朗地笑著說︰「這種事哪有對號入座的呀！我只是跟你談論前幾天學過的課文，沒想到你還真是很喜歡聯想，大學生想象力就是豐富，高級知識分子跟我們普通人果然不一樣啊！」
「說話陰陽怪氣的，這是在諷刺我嗎？」
「別這麼嚴肅，我可不會諷刺別人，我被別人諷刺還差不多。別談論蘇軾了，換個話題吧，要不你又該拂袖而去了。」半真半假，小娟確實在有意無意地敲打對方。
許巍不再說話，又是小娟采取主動，「呃，你們搞科研的，听上去很神秘，你們研究的產品，跟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有什麼關系？」
許巍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你所說的日常生活，指的是哪些方面？」
「日常生活當然是吃穿住行了，難道還有別的什麼？」
「吃穿住行，那是家庭婦女考慮的事情，你還能想點其他事情嗎？」許巍毫不客氣地說。
小娟並不在乎對方的無理，她心平氣和地說︰「吃穿住行怎麼了？家庭是社會的細胞，每個家庭離不開家庭婦女的支撐，革命工作的最終目的，包括共產主義的最終實現，就是為了滿足人們對吃穿住行的需要，我們開會學習時，听見上級領導講過多次，這有什麼不對嗎？」
許巍被問得啞口無言，在這方面跟小娟打嘴仗，他佔不到任何便宜，于是轉移話題︰「今後不要有事沒事去我們單位找領導，傳出去影響不好。」
小娟無奈地搖了搖頭，「本來不想再提那件事，既然你耿耿于懷，那就不妨說說事情的來龍去脈。經人介紹，你跟我畢竟認識了，是你主動提出願意跟我相處，而且該做的事我都按照你的要求做了，即使突然發現我有什麼致命缺陷，要斷絕跟我來往，你也應該當面說一聲，或者至少跟介紹人說一聲。可你突然避而不見，連一句話都沒有，你讓我怎麼想？除了找你們領導打听情況，我想不出別的辦法。」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我說的是以後。」許巍這句話已經向小娟表明，他願意跟她繼續交往。
「以後？你以為我是那種沒事找事的人？我也可以明確告訴你，就像我開始說的那樣，我既要工作，又要兼顧車間的團支部工作，還要參加夜校學習，我連自己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哪有功夫去你們單位打擾？」
「那就好，希望你遵守承諾。」
「放心吧，但願我們彼此遵守。」
星期一上午，陳耀華照例主持召開了每周一次的工作匯報和本周計劃會議。
散會後，老陳讓許巍去他辦公室，他想知道星期天許巍跟小娟見面的結果。
許巍把見面情況作了簡要匯報，陳耀華覺得結果比他預想的好得多，「你看看，如果不通過見面接觸，你上哪兒了解小娟這些情況？通過那兩次接觸，我就覺得那姑娘說話有條理，辦事有分寸，不像那種粗俗的人。」
「是啊，只有接觸，才有了解的機會。」雖然嘴上沒說出來，但許巍對了解到的情況是滿意的。
「就是嘛，你還躲著人家，沒有你這樣找女朋友的。不過，我也沒想到那姑娘既是帶班長，又兼任車間團支部書記，還在堅持夜校學習，說明她很有上進心！許巍，我覺得你應該抓住這個機會，跟人家好好相處。」
「說實話，通過昨天的了解，我對小娟的印象有了很大改變，但想到她那普通工人的身份，我還是有點猶豫。」
陳耀華不贊成許巍的觀點，「普通工人怎麼啦？別看咱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科研工作者，如果按階層劃分，你我跟小娟她們一樣，都是普通勞動者。」
當初周玉明因為婚姻問題申請調動，給了陳耀華一個教訓，作為基層領導，陳耀華現在知道，年輕人一旦在婚戀方面出現問題，就不會安心工作。所以，當他了解到許巍的情況後，非常希望許巍跟小娟的關系能夠正常發展。
雖然陳耀華也才三十多歲，但他畢竟是過來人，而且思想觀念比較正統，他認為許巍的一些想法不切實際，不利于自己的人生規劃。
陳耀華告誡許巍，大家都是普通勞動者，從事的行業和工作職務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只有充分意識到這一點，才能以平常心態對待小娟，並跟她發展正常的戀愛關系。
盡管不是政工干部，陳耀華講不出多少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但他不是以領導的身份訓誡下屬，而是用平實的語言，像老大哥一樣跟許巍進行推心置月復的交談，讓許巍受到了感染，「請主任放心，我已經決定跟小娟繼續接觸一段時間，看看我們究竟是否合適。」
這是個好兆頭，陳耀華認為，以小娟的人品和脾氣性格，只要許巍同意繼續接觸，他們的關系應該往好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