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殺人還是救人

陸景將胎靈收入伏妖袋的時候阿布並沒有反抗,池水灌滿了劍冢,三人順勢浮出水面。和他們一起浮出水面的,還有阿布那俱早已沒有靈魂的尸體。

樓喬早已和村民在池邊等候了,南意還留在院子里照顧蘇妹和感染的村民。

「幻境中的陣眼是那幅黃衫女子繡花圖,圖中的男子就是季歌吧。想必這段記憶定是刻骨銘心的,才能將此畫作為陣眼。」樓喬有所感慨。

「也許吧。」陸景慢慢靠近,看著阿布的尸體被村民蓋上白布。也許蘭露早就放下了仇恨,她所想要的只是讓他們的愛情能夠延續,才會舍棄最後一魂一魄讓孩子降生與世間,也許阿布一直會錯了意,「嫣兒的手還能再接上嗎?」

樓喬嘆了口氣,「我試試吧。」

一回到村里,少勻就一反常態地到頭就睡。陸景本想問一下少勻剛才的古怪,順便表揚一下他剛才的壯舉,但怎麼也喚不醒。穆嫣塌拉著兩個手臂,說奇了怪了地上那些劍怎麼也沒個動靜?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那些劍會襲擊破壞歐韓子尸身的人,只是下意識地這麼覺得。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自己的手接上。這可憐的手臂呦,上次接上的還沒恢復好呢。

蘇妹拿著菜刀沖到樓喬面前,南意本想攔,但自己身體也不好,攔都攔不住。

「幫我放血!」

「 嚓。」樓喬接上穆嫣錯位的手臂,穆嫣吃痛叫了一聲。他也沒看蘇妹,只是柔聲問她,「你確定?」

蘇妹當然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放點血算什麼,只要能救榮兒,能救村民,要她的命她也二話不說!但是樓喬問她,「你的血確實是藥引。但是如果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其他人的命呢?」

「什麼意思?我要救人,會要誰的命?「蘇妹的聲音有些顫抖。

血竭本就是母蟲碾碎制成,一旦服下血竭之人放血,會迅速喚醒所有尚未孵化的蟲卵。那麼原本那些只需用冰和冷水即可治愈的村民,都會在體內孵出幼蟲,而且幼蟲生長的速度也會加快,在人的口中長出成蟲。這些人都需要服藥,都需要藥引!

「蘇妹,你就算放干了血,能救多少人?二十人?三十人?感染的村民又有多少人?你非不死之身,如何救得?」樓喬問。

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蘇妹不怕死,但如果救了現在感染的村民,就會有更多村民感染,但如果不救,現在感染的村民就會變成怪物。

是死幾百人救這幾十人,還是地看著這幾十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蘇妹是村長啊!她可是村長啊!

她如何能犧牲幾百村人的性命!

她又如何能眼睜睜地讓現在感染的人死去?明明有辦法救他們的,可是卻不能救……

手中的刀無力地掉落在地,蘇妹抱頭痛哭。

樓喬接好了穆嫣另一只手,緩緩向蘇妹靠去,撿起了地上的刀,遞給她,「這血放還是不放,你說了算。」

蘇妹的娘親,在生下蘇榮之後就過世了。十歲那年的一個雷雨夜,蘇妹的爹爹一身簑衣,帶回了一個叫阿布的男孩子,以後會住在這里。那晚,爹爹神色沉重,說是要離家一趟,可能要很久很久才回來。

第二日雨過天晴,蘇妹一直在門口等,等了三天,等了一個月,爹爹都沒有回來,永遠都沒有回來……

阿布是個不愛說話的人,連吃飯都是躲在角落里,村子里的小孩也經常欺負他,用石子砸他他也不反抗,有一次蘇妹幫他擋了石子被砸破了腦袋,留了好幾繃帶的血。從那以後,阿布才開始願意和他們姐弟一起吃飯了。

那時蘇榮的個子還沒有灶台高,她和阿布從山上回來,看到蘇榮站在一張小凳子上,有板有眼地在鍋里揮動著鍋鏟,見到蘇妹,對她笑,「姐姐,你以後不用趕回來做飯了,以後,榮兒做給你吃。」

那是蘇榮第一次做飯。

蘇榮問她,為什麼家里只有姐姐和阿布哥哥,沒有爹娘?為什麼別人說他有娘生沒娘養?當蘇妹告訴他,爹娘死了的時候,他一陣沉默,原以為他會哭,會埋怨,卻見他站了起來,「姐姐還有蘇榮,我是家里的男子漢!」

阿布抿緊了嘴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把蘇榮從小凳子上抱下來,「我也是家里的男子漢。」

他們三個是一起長大的呀,蘇榮是她的命。如果可以,她願意自己去死,換弟弟一命!可是如今,阿布害死了村民,阿布害死了蘇榮。

蘇妹兩眼有些模糊,神情有些呆滯,嘴巴一張一合,卻听不清楚她究竟在說些什麼。

她感到,穆嫣一直在搖晃著自己,忽然只覺得眼楮一黑,身體無力地垂了下去。

穆嫣將蘇妹輕輕放平,看著昏迷中的她無能為力,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蘇妹會救蘇榮嗎?」

樓喬搖頭,「你沒有經歷過絕望,體會不到這種痛楚。而且,」樓喬頓了頓,「我們打個賭如何?蘇妹會親手殺了蘇榮。」

「啊?這總不可能。你想賭什麼?」

「你若輸了,就給我洗一個月的腳。」樓喬的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想什麼。剛才他已然看清楚了蘇妹說的是什麼,她說的事「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蘇妹在床上躺著,眼楮睜著,卻什麼也不說,樓喬給她把脈,她毫無反應。

南意看著蘇妹神情恍惚的樣子,讓樓喬開服藥吧,先壓壓驚。後半夜的時候,南意端著藥進了屋,他將滾燙的藥吹得涼了些,喂到蘇妹的嘴邊。蘇妹按住了南意的手,問他,「若是救不了,該怎樣?」

南意深嘆一口氣,「該怎樣在我來之前就有答案了不是嗎?」

蘇妹閉上了眼,別過頭去,一點也不想喝藥。

「那就……再過些日子吧,讓我多看幾眼。」

陸景和樓喬在門外,听到了他們的對話,看著院子里的村民,及時心中已知道了答案,還是忍不住問一句。

「只能焚村了?沒有其他辦法了?」陸景問。

「砍下頭顱,頭身分離,以解尸毒。燒毀肉身,以免傳染。」樓喬答。

陸景抿緊嘴唇,雙手環抱胸前,點了點頭,準備回去睡覺。忽然,他停了下來,眼神中有些無奈,他沒有回頭,聲音有些沙啞,「听月死後,你的日子也不好過吧?」

樓喬的眼角有些泛紅,再抬頭依舊是那雙柔情似水的雙眸,眼中射不出悲喜,「再不好過,也過來了。」

……

听月是她妹妹,同父同母的親妹妹。古月國滅國那年,樓喬只有八歲,听月只有四歲。

陸景有他娘送去了赤莊,可是樓喬無處可去,他中了一支毒箭,只能拖著傷殘的右腿與听月一起在街上乞討、流浪,尋找那個只在母親口中出現過的故鄉。他們衣衫襤褸,頭發凌亂,身上被蚊蟲叮咬地沒一處好皮。

與街邊的野狗搶食,把外面髒的一層剝掉,里面的留給听月。

街頭惡霸拳腳相向,他毫無還手之力,能做的只有緊緊地護住听月,讓所有的拳頭落在自己身上。

下雨的時候,破廟里被大一些的乞丐佔著,他們只能蹲在屋檐,外面在下大雨,里面在下小雨。

寒風凜冽,是他慢慢爬到亂葬堆里,從死人的身上扒下衣服,簇擁在一起,度過一個一個夜晚。

他永遠都忘不了,有一次他昏倒在街頭,四歲的听月素手無措,只能坐在一邊,推動他的身體,不停地哭。忽然感到喉嚨里流過一絲溫暖,是面店的老板好心地送了一晚熱湯,救了他一命,他跪在地上給老板磕了十個響頭。

可是,听月卻撐不過那個寒冬。他一家一家地去敲大夫的門,卻沒有一個人回應,怎麼,乞丐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抱著听月,任雨打在身上,听著她一直在咳嗽,咳得血溢到臉上,流到他的手上,咳到咳不出聲。或許這時候只有死才能緩解她的痛苦吧,樓喬想著。

終于,听月滾燙的身體在自己懷里一點一點變得冰冷……

大雨中,輕揚的腳步一點一點靠近,一把油紙傘,一身鵝黃長衫,腳步在他身邊停下,伸手搭過蘭珠的脈,告訴樓喬,「她已經死了。」

樓喬像是沒有听到他說話一般,依舊是原來那個姿勢,不移不動。

一切似乎都變的不再重要,不再吵鬧,天地之間只有他一人而已。

「你可願與我走,拜我為師?又或者,和她一起死?」

終于,樓喬眨了眼,一雙眼楮不含任何雜質,清澈,卻又深不見底,從嘴里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師—傅—」

他活著,因為听月死了。

……

有一滴淚從眼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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