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林化身為一個清秀的小道士，自顧飲酒，吞肉啃果，好不快活。
道謁聲中透出來的快意逍遙味道，十分感染人心。
被壓在山下的猴頭，轉眼望來，瘋狂的吞著口水，就算他現在已是心如死灰，也忍不住露出羨慕神情。
這種生活，自己原本也是有的。
那些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我生活樂無邊。
三山四海盡遨游，九三八荒，知交遍天下。
還有那花果山的月，水簾洞的景，還有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大小猴兒。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快活了。
猴頭長長嘆了一口氣，他想張口呼喚。
「小道……」
甫一張開嘴巴，猴子眼楮就瞪圓，瘋狂咳嗽起來，咳出了許多塵灰，還帶著一些焦黑色的金屬顆粒殘渣。
猴臉上露出一絲痛苦和自嘲神色。
我上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了，對了，山中樹葉黃了三次，又綠了三次。
應該是三年前了吧，山上的那家伙，喂了我一桶銅汁，千顆鐵丸。
那東西是真的難吃啊。
禁了法力，禁了神通，這身體魄就如凡人一般的虛弱，甚至，受不住山中的苦寒。
想到那些往事，再想起如今的情況。
被壓在山下的猴子，久久沒有波動的心緒，此時有了愧悔之意。
那滿山的猴子猴孫不知還活著沒有？
「誰在叫我？」
楊林站起身來，四下望望，皺眉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叫喚？難道喝多了，開始幻听？」
他拿起一個紅皮多汁的李子，啃得汁水直濺，看看四周沒有動靜，就不再理會。
「是我，咳咳，這里，小道士，我在這……」
猴子再也忍不住了。
暗暗翻了白眼，這麼大個人，大個猴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呢，瞎了嗎？都看不到的？
好羨慕啊。
好想吃。
換做是被壓在山下那些年，這些沒有什麼靈氣的普通果子，我聞都不帶聞一下的。
可是，多少年沒吃過水果了啊。
似乎有四五百年了吧。
「咦，是只猴子，嘖嘖，可憐，真可憐。」
楊林走近前去，一邊啃著雞腿，一邊伸手拔拉著猴頭，除去上面的草葉花朵，細細看了一會，面上全是不忍。
「你咋這麼不小心，卡在山縫里了嗎？這是多久了啊，沒餓死也渴死了，道爺心好，把你挖出來吧。」
說著話，他拔出腰間長劍，一劍刺在山石之上。
啪……
一聲脆響。
那山石之上，金光一閃而滅。
一股巨力反震回來。
震得楊林全身酸麻，倒退三步。
「怎麼會？」
猴子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你傻不傻。
這麼容易就破了封印，我不早就爬出來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小道士腦子有些不太好使，不過心地還是挺好的。
「別白費力氣了，我被仇家壓在這里，這山石泥土之上有莫大法力，你這點實力，根本就奈何不得一絲半點。」
「你這猴子，會說話，說話還這麼有條理，頭腦清晰，不簡單，很不簡單，應該是成妖許久了吧？」
楊林揣著明白裝糊涂，又模出酒壺來喝酒。
酒水如甘泉一般的灌進喉嚨，濃香撲鼻。
楊林的喉嚨不斷吞咽。
猴子的喉嚨也不斷的吞咽。
「你想喝？」
楊林詫異的看著猴子，直看得他臉上泛起紅色，笑了笑就把酒壺遞了過去。
見著對方瘋了一般的接過，費力的仰起腦袋，傾倒壺身，一口口喝酒，滿臉全是迷醉之色，心里就暗嘆一聲。
確定了。
當年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曾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現在其實只是一個普通的猴子。
除了不會死。
跟普通山間的野猴沒有任何區別。
會痛，會癢，會難受，各種也一直在，想吃東西，想喝酒，想要自由。
可是，他什麼都辦不到。
只能在這里苦挨歲月。
如果是原來的大聖，不說神通和法力，只要他的身體力量能運用半分，也會過得舒服許多。
如果他的火眼金楮還能發揮作用，此時一眼望來，定然可以看穿自己這個小道士其實並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個紙片人。
可惜，他什麼也看不出來，什麼也不知道。
伸出山岩的，只余一個腦袋，以及一雙手掌……
他什麼都干不了。
佛門，呵呵，佛門是真的狠，足足五百年風霜，猴子還沒有徹底崩潰，楊林都要寫出一個大寫的「服」字。
換做我處于這種情況五百年，能不能堅持得下來？
楊林沒有答案。
不自由，勿寧死。
他第一次明白了這句話最深刻的含義。
尤其是處于高處，又跌到最低谷之後，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承受得住這種瘋狂的落差的。
心里轉著念頭。
看看猴子一壺酒喝完，他又遞了一些肉食上去，再遞了一些山果。
一人一猴，就這麼安安靜靜的。
一人遞東西，一猴吃著。
直到楊林貨擔里面的食物，被吃了大半，猴子才從迷醉中停了下來，恢復了細嚼慢咽。
「小道士，多謝了。」
「不用客氣，區區一點食物，值當什麼，看到了你這猴妖，我倒是想起一位故人來，心頭有些惻隱之心而已，放心吃吧，這里還有很多。」
楊林憨笑道。
「什麼故人？」
猴子被挑起了好奇心。
吃人嘴軟，剛剛吃了這麼多好東西，他心里無比舒暢，似乎找到一點往昔崢嶸歲月的感覺。
「說起來，那人還是你同族，厲害得很。當年我還小，師父身為傲來國周天觀觀主，也算是薄有聲名，有望升仙，日子過得還算清閑自在……」
楊林眼神中有著回憶，「我們那地兒，有一座花果山，出了一個厲害的妖王，也是猴子，你猜怎麼著？他本事可大得很，被稱為天下七大妖聖之一，上天下地，入龍宮，進地府，打遍天下無有敵手。」
「後來呢？那妖王怎麼樣了？」
被壓在山下的猴子眼中泛起冷光，冷冷看向楊林。
楊林恍如未覺。
繼續又道︰「後來啊，那妖王戰天斗地，也不知因為什麼原因，舉起了反天的大旗，自號齊天大聖，大鬧了天宮，听說，那段時間，天兵天將被他打殺了數十萬上百萬之多，凶威直撼天地，打得玉帝老兒都大呼請援。」
「我當時听說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界竟有這等高手，簡直是匪夷所思……」
「其實，他沒有那麼厲害，一切都是別人的算計，最後還被如來佛祖，一掌壓在了五行山下！」
猴子冷幽幽的說道，就像是說著別人的事，話里透著譏嘲。
「怎麼可能，我可是听說，那妖王打上靈宵寶殿之後，差點把玉帝給打死，然後，看看不是辦法，玉帝老兒就使出了美人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