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甘是阿蘭的救命恩人,她願看顧幫助她,但對方是皇上。
皇上乃一國之尊,國之形象,她更要顧及皇上的龍威和尊嚴,不能利用大長公主身份便擅自干預。
終究還是搞清楚事情原委再判斷不遲。
「皇上行事向來周全謹慎,不會無故冤枉人。到底是何事,等等看便知。」
井甘也沒妄想著大長公主會站在自己這邊和親佷兒作對。
皇宮消息她全然閉塞,能從大長公主這打探些情況便已知足。
等待是最為折磨人的。
趁著這段時間,井甘將近來發生的所有事、自己的所言所行都回想反思了一遍,看自己到底何處出了紕漏,讓皇上對她大動干戈。
可想來想去也沒個頭緒。
為了打消皇上對她的忌憚和懷疑,她接連收了兩個學生,其中王澧蘭還是皇上專門指派的。
雖說這段時間因為外出查案,並沒有系統地、專注地給新學生上過課,但稍有空閑時還是會與他們講講心理學方面的知識或者是案例。
自問在為師這件事她盡心盡責,問心無愧。
而且參與破案這事也是皇上恩準了的,總不能因此怪罪她疏于教學吧。
而且她盡心盡力幫忙破案,好幾條線索都是靠她找到的,怎麼著都算有功吧。
不賞便罷了,總不至于還責難她。
雖然之後為了給蕭千翎解蠱偷偷溜走……
解蠱!
井甘腦中猛地閃過一道白光。
是了,解蠱,蠱術!
莫非是皇上知道了她幫蕭千翎解了蠱毒之事,對她生了提防之心?
蠱術在大熠乃明令禁止的歪門邪道,別說使用蠱術害人,便對蠱術有所了解也會被斬草除根。
她幾經周折四處尋找懂蠱解蠱之人,無疑是在與朝廷律法對著干。
偏偏她又是為了救人,所以皇上不好直接降罪于她,所以用嬌嬌殺雞儆猴?
雖然這猜測很勉強,但除了這一件事,實在再沒有可能惹怒聖心的事了。
不久井家其他的人也得知了井甘的行蹤,趕來了大長公主府。
孫小娟面上冷靜,藏在袖中的手卻一直在抖。
井甘寬慰她,「沒事的,嬌嬌沒干過什麼壞事,誰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就算是萬萬人之上的皇上也不行!
就在孫小娟急得口長燎泡時,大長公主派出去的人終于回來,然而卻不是自己回來的。
井甘看見蔡公公,心髒暗緊一下,終于來了。
蔡公公先是見過了大長公主,而後瞟了井甘一眼,開口道,「奴才是奉皇上之命,請井家主入宮。」
井甘深吸了一口氣,瞬間提起精神。
大長公主看了看她,臨危而從容鎮定,心性一如既往地穩當。
「可知到底是何事?」
大長公主發話,蔡公公不敢怠慢。
「奴才只在殿外守著,並未近身侍候,並不知曉。」
便是不能說了。
大長公主沒強求,朝井甘看了一眼,道,「你去吧。」
雖沒說什麼安慰之言,但井甘能夠感受到她外冷內熱的真誠。
「今日叨擾殿下了,改日定登門賠罪。」
井甘說完,這才跟著蔡公公走了。
小女兒剛被禁軍帶走,頂梁柱的井甘又被帶走,孫小娟心慌不已,連連追著宣旨的宮人走到馬車前。
井甘回頭看了孫小娟一眼,又朝滿是擔憂的文松笑了笑。
「沒事的,都回去等著吧,我會把嬌嬌平安帶回來。」
孫曉娟眼淚差點繃不住,礙于宮里的人在,努力地憋了回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朝女兒露出一個堅韌的笑,「萬事謹慎,別莽撞。娘等著你們回來。」
井甘點了點頭,在蔡公公的催促上爬上了馬車。
路上井甘三番五次試探宮里此時的情形,蔡公公嘴巴卻很嚴,什麼都沒透露,也不知是當真不知還是有意不告訴。
不過他的態度卻是有了些許變化,雖然不明顯,但顯然比之前要疏冷了些。
單看他這態度也知道,必然不會是什麼好事。
井甘懷著忐忑的心進了宮,腳下步履生風,恨不得立馬飛到孫嬌嬌身邊。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傷著、嚇著。
不過幸好幸好,孫嬌嬌只是戰戰兢兢地跪在龍案下,臉色有些發白,此外看著還好。
不過孫嬌嬌一看見姐姐來了,方才還能忍著的眼淚,一瞬間就決了堤。
但她不敢在皇上面前失禮痛哭,只能壓抑著無聲啜泣,卻越發顯得可憐了。
井甘看了她一眼,恭恭敬敬地跪子山呼萬歲。
龍案之後半天沒有傳出叫她起來的聲音,空氣似乎越發的稀薄。
皇上沒喊,她只能一直跪著,跪地膝蓋都要麻了,頭頂終于傳來了皇上熟悉的聲音。
「井甘,這個你可看過?」
接著啪地一聲,一個東西砸到了井甘面前。
井甘微微抬頭,抓過那東西看,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個干干淨淨。
這是……西游記連環畫。
孫嬌嬌畫的?
井甘質問的目光一下子朝孫嬌嬌射過去,孫嬌嬌知道自己這次闖禍了,心虛地瑟縮了一下,縮著腦袋不敢看她。
井甘終于知道皇上在氣惱什麼了。
「這本《西游記連環畫》在湘安暢銷,內容皆是些妖魔鬼怪,被當地官員查封上報,但是朕卻發現了更有趣的事……」
井甘埋著腦袋跪在大殿中,不用想已然知曉皇上接下來會說什麼。
因四魔之顧,大熠忌妖魔鬼怪,描寫這些內容的書籍更是不得傳播。
如果單單只是這件事還好說,就當斥責孫嬌嬌年紀小不懂事,不知忌諱,皇上感念她對王澧蘭的救命之恩,說不定給她個恩典,就大事化小了。
可偏偏……這個月她給徐如琢的三十本天書里就有《西游記》。
天書《西游記》這會應該還沒抄完,更別說傳播到地方。
還沒傳播的天書內容,卻被畫成了一本連環畫,而且在湘安銷售已久。
這代表了什麼?
除了皇上、徐如琢、及徐如琢手下林昌外,還有人看過天書。
本以為徐如琢是唯一被天書相中的天選之人,沒想到被天書選中的不止一個。
能夠得到天書者皇上必然要全部控制在自己手中,怪不得會大張旗鼓地將孫嬌嬌抓進宮。
「皇上,臣願用徐家全府上下一百多條性命擔保,此本《西游記》絕對是初次出現,現在正在抓緊抄錄,內容不曾有半點泄露。」
突然,一個身穿正六品官服的背影在前面跪了下來、
井甘抬頭,這才發現徐如琢也在,方才一心記掛著孫嬌嬌,都沒注意到他。
徐如琢這話既是表明自己的清白,也是撇清與孫嬌嬌那本《西游記連環畫》的關系。
皇上沒回應他的話,而是目光陰騭地盯著井甘,嘴角冷冷勾了一下。
「井甘,你還未回答朕的問題,那本連環畫你可看過?你可知那是何人畫的?」
井甘咬著牙,閉著眼反復地深呼吸,調節情緒,盡量平靜地回答,「民女不曾看過。」
皇上哼笑了一聲,「你的反應可不像是不曾看過。」
井甘微微抬頭與皇上短暫對視,目光堅定,一字一句道,「民女確實不曾看過,但民女看得出那畫應該是家妹所畫。」
皇上微傾著身,雙臂撐在腿上,手自然交叉。
動作隨意,眼神卻如蛇般冰冷人。
皇上感念井甘對王澧蘭的救命之恩,她在皇上面前也算有些許臉面。
但那僅限無足輕重的小事,關乎天書、關乎國運的大事,便是王澧蘭來求怕是也無半點臉面可言。
井甘知道,今天是無法輕易搪塞過去的,她瞞不住了。
「你知道是她所畫,那你問問她,畫中內容是如何知曉的?朕問她,她竟說是自己編的,哈哈哈,你妹妹當真是與你一樣的膽大,當朕是傻子,敢欺瞞于朕!」
皇上赫然發怒,厚重的龍案幾乎要彈跳起來,殿堂震動。
所有人都跪下,驚恐地喊著‘皇上息怒’,孫嬌嬌也被嚇破了膽,像一灘爛泥般趴在地上,渾身止不住地顫。
井甘打定了主意,此時心倒是穩了下來。
等皇上發完怒,稍稍平靜下來,她這才毅然決然地抬起頭,直視皇上的眼楮。
「請皇上屏退左右,民女會為您解答所有的疑問。」
「所有的疑問?」
皇上戲謔地嗤了一聲,然而听到井甘下一句話,表情瞬間繃在了臉上。
「皇上所有的疑慮圍繞的無非是一件事……天書。」
最後‘天書’二字井甘沒有說出聲音,手指還意有所指地朝天上指了指。
皇上卻讀懂了那兩個字的唇語,一下子站了起來。
「皇上,皇上!」
江廣德仰著頭小聲喚著,皇上一下驚醒,才發現自己不知盯著井甘看了多久。
他想要從她臉上看出狡黠、算計、或者心虛,但都沒有。
相反,她十分的堅定和自信,鎮定地與他對視,無絲毫躲閃。
「都退下!」
皇上下了令,殿中宮人依次退下。
江廣德猶豫地喚了一聲,「皇上……」
雖什麼也沒說,但他警惕地望向井甘的目光已經能表達一切。
「退下。」
皇上又命令一聲,江廣德只得老老實實抽身離去,順道帶走了癱在地上的孫嬌嬌。
孫嬌嬌不安、擔憂地望向井甘,井甘朝她點了點頭,讓她安心。
徐如琢本也準備跟著宮人一起退出大殿,不想突然被皇上喊住。
「徐侍讀留下。」
徐如琢腳步一頓,重新站回了方才的位置。
很快,偌大的宮殿就只剩下皇上、井甘、和徐如琢三人。
圖書館第283章
「有什麼想辯解的,說吧。」
皇上從龍案後繞出來,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井甘。
井甘不得皇上命令,兀自從地上站起身,且一步步向皇上走近。
她腳踩上台階,一階兩階,緩慢而堅定地走到與皇上對等的位置。
皇上隨著她不斷地得寸進尺,眉心的威壓越發冷沉,眸中氤氳起駭人的怒氣。
站在台階下的徐如琢看得心驚膽戰,狠為這個認識了好些年的老朋友捏了把冷汗。
他對這位皇帝很有些了解,看著總是笑意盈盈的模樣,爽朗隨性,是個平和好親近的,實則上卻最是個有原則的人。
一旦打定了主意任何人都休想更改,更別妄想蒙混。
天書之事皇上在意非常,任何的不確定都不會放過,井甘若沒有一個完美的解釋,此事絕不可能輕了。
此時便是大長公主親自站在這,皇上也不會有半分松軟。
「井甘,你可是仗著有阿蘭和大長公主撐腰,張狂起來了?」
皇上這話已經非常危險,責問之意飄散了偌大的宮殿。
井甘不驚不慌地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沉穩道,「請陛下握住我的手,然後閉上眼。」
皇上眼瞼下垂瞥了她伸出的手一眼,縴細白女敕,指節圓潤細長。
是一只保養精細、養尊處優的手。
皇上想起派人調查的井甘家的情況,出生貧寒,甚至食不果月復,之後她偶然落水癱瘓後,一下子像是靈智大開,變得十分聰明。
做生意、賺錢,以孱弱、稚女敕的身體帶著一家老小過上了好日子,後來甚至成了留仙縣的首富。
她短暫的人生經歷確實已經堪稱傳奇。
而這樣一個聰慧的女子如今落戶京城,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已然是京城之中無人不知。
儼然成為最熱門、最有勢頭的新興家族。
她的成長和發達太快了,快到皇上此時想起來竟有種後背發涼的感覺。
「男女授受不親,這麼基本的禮教即便尋常貧民也知曉,井家主莫非不知。」
皇上對井甘不滿,說話便變得夾槍帶棒起來,全沒有以前賞賜時的大度和氣。
井甘似乎听不出他話中的揶揄、嘲諷,手倔強地伸在那,回頭朝徐如琢看了一眼,伸出了另一只手。
「徐大人也可一道。皇上想知道的所有疑問,都能找到答案。」
皇上愕然了一下,徐如琢也僵在了那。
顯然已然不管什麼授受不親的問題,看井甘那堅定而神秘的表情,兩人心中都滿是狐疑。
但更多的卻是好奇和期待。
井甘掌心朝上勾了勾,「皇上不想知曉答案?」
皇上沉默地盯著她看了許久,似在衡量她所言真假,猜測她的真實目的。
終于,他開了口,「徐侍讀。」
徐如琢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緊兩步走上了台階,三人站在同一高度。
井甘兩只手還伸著。
皇上嘴角繃成一條直線,盯著井甘的手看了好一會,伸手抓住了。
皇上都抓了,徐如琢雖有些不自在,還是緊跟著也抓住了井甘另一只手。
兩人遵循井甘的話,閉上了眼。
井甘左右瞧了瞧兩人,深吐了一口氣。
她深藏的秘密,今日之後,再也不是她一個人的秘密了。
眼楮閉上,至少四五秒,再睜開,世界瞬間大變樣。
「這是、這是哪兒?」
皇上猛然瞧見眼前陌生、怪異的環境,驚愕地下意識後退,被井甘反拽住手腕才沒有松手。
徐如琢也被嚇到了,不過他受驚的反應是全身瞬間僵化,像是被人點了穴道,許久才緩緩解封,大腦重新運轉。
「皇上——」
徐如琢顫著聲音和皇上對視了兩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的驚愕和慌亂。
井甘第一次同時帶兩個人進圖書館,本來不確定能否成功,結果成功了。
「這就是一切疑團的答案。皇上可以到處看看,你們看過了,自然就知道了。」
井甘就站在圖書館大堂沒有動,看著皇上和徐如琢模索著從旋轉樓梯走上二樓。
這是個藏書閣。
看到那些一排排整齊排列的書架便能猜到。
那不知有幾十排還是上百排的書架上琳瑯滿目的排滿了書籍。
那些書籍五彩斑斕的封面、質感截然不同的紙張,無不表示著它們的身份——天書。
皇上和徐如琢珍若神跡的天書。
然而此時那數都數不過來的天書他們根本沒心思去看,都被這新奇藏書閣的環境所震撼。
四周地面、牆壁全都貼滿了光滑照人的瓷磚,這些瓷磚比皇宮大殿所鋪的大理石板還要光潔剔透,如同寶石一般折射著光。
而除了這些瓷磚,整個藏書閣最亮的……便是大堂最高處的屋頂之上那盞水晶燈。
水晶燈高掛在大堂上方,光芒四射,把兩人的眼楮都快閃瞎了。
饒是皇上身為九五至尊,見慣奇珍異寶,此時也完全被這水晶燈所震撼、迷惑。
那一塊塊垂掛的水晶有拳頭那般大,他還從未見過那般大的水晶,晶瑩剔透,完美無瑕。
而且那碩大的吊燈上足足有上百塊水晶之多,就這麼堂而皇之地掛在大堂中任意觀看,當真是奢靡到極致。
而後引人注意的便是這藏書閣獨樹一幟的結構,與他們見慣了的講究中軸對稱的結構形式截然不同。
整個藏書閣呈圓形,卻又圓地不規則,內部結構分布更是隨心所欲。
看在皇上和徐如琢這兩個外來人眼里,便是怪異、沒有章法。
但這樣隨性的布局卻莫名給人舒適放松的感覺,那一排排表面軟松松的像長椅樣的東西,更是讓人想坐一坐。
「這里是……」
皇上已經從最開始的震驚、愕然中抽離,嗓音帶上了興奮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