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地迅速,侯在屋外的香巧正巧看過來,頓時大驚失色,趔趄著沖進來一頭跪在了地上,砰砰直磕頭。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別傷我妹妹……」
女捕快卻像沒看見她,對她的求情視若無睹,直直盯著井甘的反應。
井甘也目不斜視地回望著她,眼底有一閃而過的驚訝,卻並無驚慌和恐懼。
就听井甘緩緩道,「我做錯了一件事。昨天賭坊的那場械斗我也在場,還遭到了賭場人的羞辱,但我並沒有報官。」
話題轉移地有些快,女捕快有些疑惑,不明白她什麼意思,「繼續。」
井甘便繼續道,「我正常走在路上被全哥攔住羞辱,我的家人為了保護我被重傷,現在還在家躺著。事後我沒有報官,因為我覺得報了官也沒用,在巨大的實力懸殊下很難有公正存在。但今日在衙門再見到那個人,我意識到自己錯了,總還是有不怕事的人存在。」
女捕快額頭上的皮膚往上抬了一下,戲謔地道,「剛義正言辭教育完我又轉頭拍我馬屁,你的臉還真是多變,是被我嚇得服軟了?」
井甘發現她雖然依舊繃著一副凶狠的模樣,聲調中卻隱約帶著一絲小小的得意和雀躍。
香巧跪在地上緊張地等候著情勢發展,背上沁出了一層冷汗,井甘卻依舊那般從容不迫。
井甘並不覺難堪,鄭重其事地再次開口,「我申請能探視的機會,我要為我爹申辯。」
「申辯,你當自己是狀師?」
「我就是我爹的狀師。」
身殘志堅的少女目光堅定,坐在輪椅上依舊阻擋不住她身上絕不退縮的無畏氣勢。
女捕快沉默著將刀收了回來,香巧長長地出了口氣,緊繃著神經守在井甘身邊,生怕女捕快一個不快又要拔刀。
女捕快掏出帕子擦拭刀刃,鋒利的刀身折射著駭人的銀光,灼得人不敢直視。
她低垂的眼中閃過一抹狡黠,掀起眼瞼戲謔地看著井甘,「你說你是你爹的狀師,那他若真是凶手,你便成了幫凶。」
井甘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他若真殺了人,我送他上斷頭台。」
屋子一下陷入詭異的寂靜,女捕快怔在椅子里,突然笑出聲來,「好一個大義滅親。」
顯然並不相信井甘的話。
井甘也並不在意她相不相信,在井甘受到的教育里,法律是維持社會秩序的鐵則,每個犯了罪的人都要接受法律的制裁,那是犯罪者應當付出的代價。
法律是公正的,生命更是彌足珍貴的,沒有人能例外。
女捕快笑了會便丟下一個時間起身離去了,井甘一直提著的心這一刻才終于放松了下來。
她臉上看著平靜,心里卻一直揪著的。
直到女捕快的身影徹底消失,香巧直接一坐在了地上,半天都站不起來。
她剛才是真的被嚇著了。
「我們接下來怎麼辦?」香巧嗓子發緊地詢問道。
井甘安撫地笑了笑,「先回去吧,明天還要去牢里,有些事我要先提前了解一下。」
香巧聞言如蒙大赦,立馬爬起來推著井甘就往外走,壓著聲音嘀咕,「快走快走,我這輩子都不想再來衙門了。」
井甘失笑,那笑很快又轉變成了愁緒。
月掛柳梢頭。
井甘到家時孫小娟一直在門口翹首等候,遠遠听見車輪聲便著急地迎了出去,跟著牛車走進了大門。
牛車在月亮門前小方地停下,香巧將井甘抱進了屋子,一家人全都圍了進來。
井甘將井長富涉嫌殺人的事講了,孫小娟當即腿一軟直接往後栽了下去,井文松就怕她有什麼意外一直站在她身後,當即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了。
「殺,殺人——」
孫小娟舌頭都麻木了,結結巴巴吐出這兩個字。
這是什麼飛來橫禍,井長富怎麼會殺人呢,他那麼慫,只會在家里囂張,哪兒干得出這麼凶殘的事。
孫小娟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痛苦地哀嚎起來。
「這可怎麼辦啊,我苦命的孩子,你們以後可怎麼辦啊——」
孫小娟很少哭,但這一次終于是忍不住了。
那可是殺人啊,要被砍頭的,連帶著他們一家人將來也沒法抬頭做人,孩子們的人生徹底完了。
孫小娟越哭越傷心,開始是為了井長富,之後為了她的孩子們,最後還有對自己無窮的懊悔。
孫小娟一哭,香巧一整天的恐懼和擔憂也再隱忍不住,跟著抹起眼淚,井嬌嬌和井和也被這壓抑的氣氛嚇得跟著大哭起來。
一時間整個屋子充斥滿哭聲,听得井甘有些頭疼。
「娘,你先別哭了,還沒定罪呢,案子還在調查當中,明天我去牢里見他一面。」
孫小娟當即收住哭聲,像是看見救星般眼楮亮了亮,緊緊握著女兒的手,哽咽著道,「小甘,你一定要救救你爹。」
孫小娟身體從凳子上溜了下來,蹲在床邊,望著井甘的目光帶著緊張和忐忑,淚眼婆娑,像是生怕井甘不願意。
孫小娟心里明白,井甘一直不喜歡井長富這個父親,但那畢竟是她親爹啊,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親爹去死袖手旁觀吧。
但孫小娟不知道,井甘對井長富不止是不喜歡,而是厭惡。
井長富是井甘幾兄妹的父親,這個家的一家之主,卻是最無能且懶惰、令人厭惡的人。
井甘剛來到這個家便深深厭惡上了這位‘父親’,當她和井和死里逃生,這位‘父親’第一反應卻是將自己的親生孩子扔去深山自生自滅,就因為她們一個成了癱子一個成了傻子。
若非孫小娟性子潑辣堅定,死死保護兩人,怕是她和井甘早已成了森森白骨。
虎毒尚且不食子,井長富根本不配為人。
而且這個男人佔著一家之主的位置,卻不事勞動,不養家糊口,一味飲酒玩樂,游手好閑,還對妻子兒女頤指氣使,一不痛快就非打即罵。
井長富就是他們家的毒瘤,攪了一鍋粥的老鼠屎,令人厭惡至極。
若在前世,井甘早就勸孫小娟把這個男人踹了,但這是個男人為尊的傳統時代,別說把井長富踹了,面對他那些惡行,孫小娟依舊將他高高尊奉著。
井甘真正體會到古書上所雲的‘以夫為天’!
不管這個男人是個怎樣猥瑣丑陋的流氓地痞,只要成了她的夫君,終生都要愛著供著。
井甘憐憫地看著眼前的母親,閉了閉眼,輕嘆出一口氣。
「你放心吧,他若成了殺人犯我們一家都會被牽連,就算為了我自己我也會盡力救他。」
孫小娟得到她的承諾,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然而下一瞬又听她道,「但他要是真的殺了人,便只能自作自受。殺人償命。」
孫小娟慘白的雙唇激烈地顫抖著,許久才揚起一個僵硬的弧度,「那是當然。你爹不可能殺人的。」
明天還要去牢里見井長富,孫小娟讓井甘早些休息,井甘卻搖了搖頭,她還要見一個人。
「今天來鋪子報信的人娘你認識吧,把他請來,我有些事想問他。」
「現在?」
「嗯。我需要知道一些細節,你去請吧。」
孫小娟捏了捏掌心,利落地應下,「好,我現在就去。」
井長富才搬到縣城一個多月就認識了不少狐朋狗友,孫小娟對井長富的狐朋狗友根本不了解,對今天報信那個人有印象還是因為那人之前仗著井長富朋友身份來鋪子里賴吃賴喝。
孫小娟提醒井長富不準帶朋友來白吃,還被井長富罵小氣。
有次井長富在那人家里喝酒,還讓孫小娟送過甜品,所以孫小娟知道那人家的地址。
井甘小口抿著酸梅湯,坐在床上靜靜等候著孫小娟帶人回來,井和、文松、嬌嬌、還有徑兒一家人全都在院子里坐著,全都埋著頭不吭聲,氣氛有些沉重。
阿蘭的手從圍屏外伸了進來握住井甘的手腕,無聲地給予她力量。
過了不多久,大門終于傳來孫小娟的腳步聲。
那個身材微胖的男人名叫賈海洋,大晚上被急匆匆叫來神情有些緊繃,與他一道來的還有個眼神銳利的中年女人,應該是他妻子。
賈海洋在女孩閨房門口頓了一下腳,在孫小娟催促一聲後才抬腳踏了進去。
井甘請賈海洋在桌邊落座,也不繞彎子,直奔主題問道,「你昨晚和我爹一起在墜雲酒肆喝的酒?與你們一道的還有什麼人?」
賈海洋心里咯 一下,表情越發緊張了,額上都出了汗,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他身邊的妻子瞪著眼楮往前站了一點,擺出保護賈海洋的姿態,搶話道,「井長富的事白天衙門的捕快已經問過了,你們想知道什麼直接去衙門問就是了,大半夜把我們叫來是想干什麼,逼供嗎?」
這位賈夫人脾氣很硬,氣場很強,賈海洋像個可憐蟲一樣躲在她的身後。
井甘沒想到他們的反抗情緒這麼大,都有些好奇孫小娟是怎麼把她們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