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坐寇

作者︰孤獨麥客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梁漢來到了濮州。

他抬頭看了看永定驛前殘留的血跡,嘆道︰「鐵打的衙兵,流水的節度使。有時候我都弄不清楚,一鎮之內做主的到底是節帥還是大頭兵了。吃得不好要造反,拖欠賞賜要造反,連年累月見不到家人要造反,爭風吃醋要造反,甚至博戲輸光了錢也要造反,節度使還真是不好當呢。」

本來心情不算太好的邵倫听了哈哈大笑,道︰「梁將軍說得好。若真僥幸讓我當了節度使,每天都要絞盡腦汁伺候三萬武夫的吃喝拉撒,生怕他們不高興,這日子真是苦樂難言。如今看來,我管不了三萬軍,管三千足矣。」

濮州州兵要盡快整頓起來,杜光乂已經和他交過底了。三千軍士,嚴格訓練,不要偷奸耍滑。他們本身的底子很好,也有過不少戰爭經驗,再練一練,還是有成為強兵勁旅的可能的。

「濮州兵變,朱瑄被執,若賀瑰成功奪位,齊州必反。兗州朱瑾的態度也不好說,唉,本來不想這麼快與他們撕破臉的。」梁漢有些郁悶。這朱瑄好不曉事,我都沒想去動你,為何非趕我們走呢?現在倒好,你自己被趕走了,虧不虧?

至于賀瑰,老實說梁漢不是很信任他。雖然他名義上臣服夏王,但觀他所作所為,絕對不是省油的燈,野心還是不小的。

好在他現在也沒別的路能走,除了背靠夏王之外,還能怎樣?朱全忠那邊很長一段時間內不可能投靠了,朱瑾不容他,王師範態度可疑,難不成投魏博?更不可能。所以,也就那樣了,對賀瑰不用太客氣,使喚就對了。

「梁將軍接下來欲往何處?攻曹州?滑州?單州?可需我準備糧草?」邵倫問道。

「暫時不走。」梁漢看了看西面,道︰「我擔心朱珍趁亂攻過來,還得防一防。兗州朱瑾這會還沒得到消息,待他知曉了鄆鎮的變故,萬一怒而興兵,也是個麻煩事。暫時不走啦,在濮州練兵。對了,朱瑄帶來的那些戰馬還在吧?」

「被賀瑰拿走了千余匹,我只搶得七百。」邵倫回道。

「沒關系,送五百匹至我營中,再準備一批草料、豆子。」梁漢一張口又拿走五百,只听他繼續說道︰「再遣使往鄆州一行,打探消息。如果賀瑰成功上位,便獻上一批錢帛,具體數目你看著辦。我營中還有一些搶來的金銀器,一會你派人來取下,挑合適的送一些至鄆州,剩下的你留著吧。」

馬騾甚至驢子,一直是飛龍軍最緊俏的物資,是他們機動性的保障,十分重視。

托當年李正己、侯希逸的福,老淄青鎮範圍內都有不錯的畜養戰馬的傳統,尤以青州為甚。世事變遷,斗轉星移,已經過去百年了,傳統不可避免有所變化,鄆、兗、青三鎮的馬政大不如前,只剩部分殘余。但不管怎樣,有還是有的,就是數量大不如前,不像河北那樣一以既往地維持著相當規模的官營馬場。

契苾璋、梁漢在鄆、兗二鎮補給馬騾的時間不短了,因為戰場上劇烈的消耗,使得兩鎮民間的馬騾驢的數量大大減少,都快支撐不起飛龍軍右廂這一萬余兵的消耗了——涸澤而漁,大概就是這樣吧。

「梁將軍,馬騾數量不濟,恐影響貴軍征戰啊。」邵倫很敏感,听到梁漢要走了五百匹戰馬,一下子就明白了,進而說道。

「你可有解法?」梁漢也很憂慮。

他曾經考慮通過魏博大規模轉運馬匹,但一來長途轉運牲畜需要途經州縣提供大量糧草養膘,二來魏博武人會不會搶劫也是個問題,三來人家可能根本不會同意,最後只能作罷。

「老淄青三鎮中,青鎮馬騾最多,若能殺進去劫掠一番,必大有所獲。」邵倫建議道。

「不行,這樣影響對梁戰事。還白白樹敵,智者所不為。」梁漢第一時間否決了邵倫的餿主意,道︰「或可花錢采買。」

邵倫有些為難,因為沒有那麼多錢。

梁漢一看邵倫的臉色,也明白了,只能說道︰「這事慢慢來,不急。鄆鎮與全忠廝殺多年,州縣殘破,可以理解。先弄好眼前的事吧,越是關鍵時刻,邵使君可越要站穩啊。夏王的勢頭這麼好,往後投過去的人只會越來越多,搶功勞的人也越來越多,能不能抓住機會,可就看使君自己了。」

小小一個濮州刺史,連競爭節度使都玩不過人家,邵倫也該拋棄不切實際的幻想了。幫夏王牢牢守著濮州這個橋頭堡,當楔入鄆、兗、青、魏諸鎮的釘子,就是一份穩穩的功勞。天下大定之時敘功,這都是可以擺到台面上來說的。

機會不常有,一定要牢牢抓住。

「我明白了。從今往後,唯操練兵馬、勸課農桑、輸送補給三事,定不負阿父期望。」邵倫說道。

梁漢笑了笑。這個邵倫,到最後還以夏王義子自居,隱隱點他一下,讓人忍俊不禁。

******

濮州發生的事情還未及傳至周邊各鎮,契苾璋所領飛龍軍左廂已進入了宿州地界。更準確地說,他們攻佔了宿州臨渙縣。

臨渙縣在今濉溪縣西南之臨渙集,一度是淮海戰役的前指所在地。

該縣本屬亳州,元和四年析徐州之符離縣和蘄縣、泗州之虹縣、亳州之臨渙縣置宿州。故宿州領四縣,臨渙縣位于最西邊,北西南三個方向都是亳州,分別是永城、城父、蒙城三縣,東面則是宿州理所符離縣。

今天是二月初六,契苾璋大馬金刀地坐在臨渙縣衙之內。

城父、永城、臨渙、蒙城四縣的官吏、土族都聚集了過來,戰戰兢兢。他們本不願來的,但縣城被攻破後,有什麼辦法?

城父縣來了縣令、縣丞,主簿、縣尉在破城後戰死了,還沒來得及找人頂上。

永城令在攻城戰中戰死,主簿自殺,縣丞代理縣令,本欲前來,但事到臨頭反悔了,又招募了一批丁壯,據城而守,並向亳州及汴州求救。縣尉倒是來了,但也惶惑不安。

臨渙縣人最齊,因為飛龍軍沒費什麼力氣就拿下了。

蒙城縣出了點意外,數千飛龍軍圍攻,梁人抵抗意志堅決,契苾璋損兵折將,死了一個佷兒、兩個族中子弟,損兵千余,居然始終攻不下來,讓他心痛不已。每一個兵都很寶貴,一次死一千多,真的很坑。

縣官之外,還有地方上有影響力的土豪。

土豪這個群體,非常神奇。他們填補了皇權不下鄉的空缺,在地方上呼風喚雨,能量極大。他們是最保守的群體,但有時候又是最具投機性的群體,自帶馬匹、刀槍、子弟投效某個軍閥,為其征戰,博取富貴。

朱全忠鎮汴之後,大量任用本地將門及土豪子弟,比如氏叔琮、李思安、劉捍、寇彥卿、劉、朱漢賓等,試圖將他這個軍政集團本地化,畢竟他和一干老兄弟多是外來戶——即便有幾個是本地人,也是底層出身,影響力有限。

契苾璋也邀請了一些土豪到臨渙來議事,但應者寥寥,只有少數幾個賭性大的過來了,讓他有些不滿。

「你們一個個如喪考妣的模樣,我看了就生氣。」契苾璋見他們灰頭土臉,惴惴不安的模樣,頓時大怒︰「你,過來給我倒酒。」

城父令苦著一張臉,磨磨蹭蹭地走了上來,給契苾璋倒酒。

「你們運氣到了,這都看不出來?」契苾璋接過酒碗,一飲而盡,直接拿衣袖擦了擦嘴後,冷笑道︰「爾等可以看看,我襲破城父、永城、臨渙三縣也有幾日了,可有人來趕我走?」

眾人立刻裝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頻頻點頭。

其實道理大家都懂。兵都去前線了,汴宋月復地空虛,州城可能防御強一些,但縣一級的城池就很難說了,有些只有三五百縣鎮兵,臨時征集土團鄉夫的話可以湊個兩千左右,但如果來不及征發呢?

飛龍軍是騎馬步兵,行動迅速,往往在消息還沒傳開的時候,一萬多人就快速抵達某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破只有數百縣鎮兵的城池,城父、永城、臨渙就是這個樣子。蒙城則因為消息傳過去了,城內預先做了準備,硬打其實也能打下來,但肯定傷亡慘重,沒那個必要。

戰爭年代,便是文官也不是絲毫不通軍事,事實上他們還是很了解實際情況的。飛龍軍這一萬多人,梁王如果不準備個幾萬兵馬,怕是趕不走。

但他們依然不敢放心投靠,原因無他,怕你走啊!

飛龍軍也不是第一次突入汴宋月復地了,也不是第一次攻破城池,但他們最終都走了,沒有長期留下來經營的打算。試問這種情況下,除了逃兵、賊匪或意在博取富貴的少數土豪子弟,誰會正兒八經投靠你?不怕被清算麼?

「敢問契苾將軍,貴軍打下三地後,幾時動身?我等也好準備糧草、役畜。」有人實在耐不住,出言問道。

話音一落,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在契苾璋身上。

「我不走了。」契苾璋把酒碗往桌案上一擲,道︰「你們給我賣點力氣干活。匠人都搜羅起來,以後缺什麼就問你們要,若是交不出來,我可是要殺人的。我倒要看看,朱全忠從哪里調兵來趕我走。以前蔑稱我為流寇,老子現在是坐地寇。」

眾人心下稍安,但還是有些不信。如果氏叔琮從潁州解圍回來,你目的是達到了,可以拍拍走人了,但咱們可就慘了。

契苾璋知道他們的想法,眼一瞪,似乎要發作。

眾人紛紛低頭,絲毫不敢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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