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機會

作者︰孤獨麥客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那麼,就這麼說定了!」拂雲堆祠外,邵樹德端起馬女乃酒,一飲而盡。

諸部頭人也紛紛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拂雲堆祠是誰建的,現在已經弄不清了。反正在振武軍、天德軍一帶,無論漢人還是胡人,對這座山上的神廟都非常重視,經常有人前來祭拜。

拂雲堆祠旁邊還有木蘭廟,亦不知何人所建。杜牧有詩雲︰「彎弓征戰作男兒,夢里梳妝與畫眉;幾度思歸還把酒,拂雲堆上祝明妃。」

與陰山蕃部的祭天大會設在此處,無人反對,都認為理所應當。

祭天大會結束之後,邵樹德又單獨留下了最大的五部頭人,與他們商量組建牛莊的事情。

所謂牛莊,就是各家拿出一部分草原犍牛,以分期付款的形式出售給唐人農戶。前兩年不付款,第三年開始付款,直付四年,每頭牛每年給兩斛五斗麥,總額十斛。按照最近有所上漲的糧價來算,一共值五緡錢。

此時一頭草原犍牛,大概值三緡錢的樣子,總體而言還是有不少賺頭的。

草原上的牛羊,至少一半以上集中在各部酋豪手里。有的貧富懸殊大的部落,甚至絕大部分牛羊集中在頭人手里,因此這事也只能和他們談。

可想而知,這是有相當難度的。

若不是邵大帥如今威望如日中天,諸部頭人不得不賣個面子的話,根本沒得談。不是不願意賣,事實上這種分六年付清全款的方式,對他們而言能額外多賺到不少糧食,主要問題在于人家擔心收不回來錢。

說白了,這事就是邵大帥在拿自己的信譽作保。諸部頭人捏著鼻子湊出了大概六萬頭牛,看他們那樣子,甚至都做好了收不回來的打算了。

邵樹德又好氣又好笑,他原本估算陰山諸部,總共有三十萬頭牛的,最後只拿出了六萬頭。再多就實在沒有了,有的太小不合適,有的要留著產女乃,總之既有推月兌之意,也有現實困難。

邵樹德也不以為意。這事只能慢慢來,等做成一次生意後,他們會慢慢轉變想法的。

另外,有現錢或存糧的軍士家屬倒是可以直接購買,草原人也歡迎。和平這麼些年來,草原與漢地之間的貿易倒是越來越頻繁,如今不少草原牧民已經習慣吃糧食,拿糧食去與他們換牲畜,雙方都有賺頭。

靈州龍興寺莊戶獲得高產的事情已經在周邊諸縣轟傳開來,現在想效仿這種模式的人不少。幕府組織各蕃部組建牛莊解決一部分牛的來源,有錢的軍士家屬再直接購買一部分,明年估計至少能有一萬戶實行三茬輪作制。

等他們也成功穩定獲得高產,每畝收兩斛多麥子後,效仿的人自然會越來越多。有些事情,官府出面先推第一步,後面大家得利了,就會自發地去做,不需要官府再出面了。

「還有一事,明年很可能又要出征了。」說完這話,邵樹德仔細看了看五位頭人的臉色,見他們沒有明顯的反對之意後,便笑了,說道︰「放心,還是和今年一樣,各部湊六千人。」

征河隴五州之戰,陰山蕃部前後戰死、致殘了千余人。

此千人,家人每月可領一斛糧賜,直領十年,與衙軍一樣的標準——在西征之前,邵大帥一年便已經要支付約十二萬斛的撫恤糧賜,西征結束之後,一年又要多支出數萬斛。而最初領糧賜的一批軍屬至今才過去了五年多,且人數也少,再不盡快提高糧食產量,隨著今後的戰爭規模越來越大,這一塊的支出也會越來越大,早晚會吃不消。

但邵樹德不打算放棄這一政策,因為這是維系定難軍士氣的重要一環。敵軍為何沖不動陣?軍士們為什麼敢拼命?還不是因為沒有後顧之憂!

就是要打消軍士們的顧慮,讓他們敢效死,定難軍才有戰斗力。像朱全忠那樣實行拔隊斬,隊頭死,全隊皆斬,完全靠嚴刑處罰,終究不是正道。不然的話,為何到處都有宣武軍的逃兵,以至于朱全忠要開始在士兵們臉上刺字來抓逃兵了?

隊頭一死,軍士們就無心作戰,紛紛逃亡,這不是笑話是什麼?

臉上刺字,是犯人才有的屈辱,讓軍士們也這樣,還當他們是人麼?到處被人瞧不起,士氣能高?

「敢問靈武郡王,明年可是征山南西道?」山後黨項頭人、鵜(p   t )泉巡檢使莊浪伸問道。

「正是。明年二月春社節之前抵達夏州。」事到如今,對他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這次出征,邵樹德沒要求他們帶牛羊,原因是去年西征河隴,其實沒賺到什麼,可能還是虧的。普通軍士得了賞賜,歡天喜地,但牛羊大部分是頭人提供的,對他們而言,收益支出不成比例,純粹是虧本買賣。

這次出征,入關中之後,肯定要就地派捐,讓當地百姓提供糧草、賞賜。山南西道也富裕得很,大伙來幫忙的,諸葛大帥當然也會有所表示,諸部頭人總算是能賺一筆了。

「總之做好準備吧,六千人,春社節之前到,不得失期!」談完這兩件事後,邵樹德也不打算逗留了,直接南下回夏州。

看著已經增加到210人的具裝鐵騎,諸部頭人都有些畏懼。人馬俱披重甲,刺斫不入,這給人的視覺沖擊力就很不一般。

邵大帥將這210名具裝鐵騎統一命名為「鐵鷂子」,非常裝逼,此時也都披甲在拂雲堆祠外等候——嗯,一會走了後就得把裝具放到馱馬上,純粹為了顯擺。

離開陰山後,邵樹德一路馬不蹄停,經河套草原返回夏州。

在地斤澤的時候,他臨時逗留了兩天,與嵬才蘇都聊了聊出兵的事情。隨後,又見了見辯才、增忍師徒。

龍興寺分院的廟宇很氣派,但傳道效果嘛,怎麼說呢,很一般。信徒很少,信徒們的供奉就更少了。

邵樹德想了想,是不是給他們撥點款,好讓傳教效果更好一點?這就得回去後找幕僚們商議商議了。

離開了地斤澤,飛快趕回夏州後,又是一波祭天大會。

邵大帥感覺自己快成工作機器了。一年三百多天,不是在外征戰,就是在鎮內處理各種事務。甚至就連曾經的愛好打獵,都成了一場大型的政治聚會,與一幫部落老男人們勾心斗角,算計著人家的那點本錢,做著各種利益妥協。

心累!

反倒是家里的姬妾們,什麼都不用做,洗白白在床上等著大帥回家「服侍」她們就好了。完事後還要為她們的孩子出去打江山,男人苦啊!

當初怎麼就腦子一抽,擄了這麼多女人回家?還要一個個為她們負責?但色心一起,還是忍不住要干這事,人哪,就是賤!

「大帥,陳副使回來了。」剛剛回到衙門煮了一壺茶,親兵十將李仁輔進來稟報。

「讓他進來吧。」邵樹德提起精神,坐直了身子,說道。

「大帥,幸不辱命,見到諸葛大帥了。」陳誠一臉風塵之色地走了進來。

「陳副使辛苦了,先喝碗茶暖暖身子。」

「怎敢勞動大帥親自動手,還是某來吧。」

「陳副使頂著寒風、嚴霜,在外頭為我奔走,如此忠勤,倒碗茶怎麼了?且坐下吧。」邵樹德一人倒了一碗靈州香茶,然後坐了下來,問道︰「山南西道是個什麼局面?」

「不太好。」陳誠搖了搖頭,道︰「興、鳳二州已被楊守忠拉了過去,諸葛大帥率萬余人征討,圍城逾月,不克。後因諸葛仲保自立之事倉促退兵,反倒被楊守忠佔了一點便宜,興元府的人心愈發渙散。」

「諸葛大帥身體如何?」

「百病纏身,大限將至。」陳誠想了想後,還是照實說道︰「若能安心靜養,或還能多活個兩年。但大冬天的冒風雪出兵,沒有當場倒下,已是不錯了。」

「竟到這種地步了……」邵樹德有些感嘆。

他不太清楚歷史上諸葛爽是什麼時候去世的,此世又多活了幾年。但義子諸葛仲保居然也背叛了,這對他的打擊應該不小。方鎮內諸州暗流涌動,如果楊復恭再進逼一下,不知道又會怎樣。

「大帥可說了什麼?」

「諸葛大帥談了很多當年討李國昌父子及黃巢之事,興致勃勃,一聊就是很久。他說這輩子見了太多的人,吃了太多的虧。多少青年俊彥,多少英武少年,他都不喜。唯獨見到大帥之後欣喜異常,因大帥知恩圖報,重情守諾也,如今果然沒看錯人。」陳誠說道︰「諸葛大帥應是感到時日無多了,山南西道十一州,壓下這頭浮起那頭,精力不濟,實力亦不足。非得調外軍入鎮,以雷霆手段清掃叛賊不可。」

邵樹德听完也怔了一怔。

諸葛大帥,對自己是有簡拔、栽培之恩的。這年頭,多少野心勃勃之輩,想要出頭沒機會。他們不願拼命嗎?非也,他們能豁得出去,不但自己不要命,甚至連家人性命都可以不顧。他們沒有本事嗎?非也,很多人真的驚才絕艷,但就是沒有機會,最後默默無聞地死去。

有能力,有野心,這不夠!還得有人賞識、栽培,給機會。

諸葛大帥一輩子浮浮沉沉,臨老給了自己一個機會,這份恩情得還。

「回來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過完正月再說。」邵樹德抿了口茶,看著窗外的寒霜,道︰「某這次就沒給楊復恭退路,他想收回成命都做不到。估計過些日子,就又要有動作了吧。李杭還在長安未回,等他回來,應有進一步的消息了。」

「大帥,過鳳翔府時,某見到大兵調動,有從秦州方向開過來的士卒。朱玫,應也有想法。」陳誠又說道。

「朱玫,與諸葛大帥也是老交情了。」邵樹德說道︰「先休息吧,明年定要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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