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世間無修士

元符十八年,七月十五。

獨佔三甲的姜三甲,向天劫遞出了一拳,一刀,一劍,身死道消,擊傷天劫。

八十多年前,姜三甲以最風流的姿態崛起,成為天下第一,八十年後,姜三甲又以最風流的姿態,開啟了最後決戰的序幕。

在姜三甲隕落之後,兵家李影,指揮修士大軍,對天劫展開了圍攻。

琴甲李鈺凝,自廢雙目,地做琴架路做弦,奏響了人間修士最後的戰歌。

算甲燕十一,以己身為祭,卜下最後人生第一卦,也是最後一卦,誓要算盡天機。

刀甲劉冬瓜,使出霸刀術,其手中之刀,乃是王家人歷經數千年,以天地至寶為材料,鍛造而出的刀,霸刀一出,不死不休。

釋甲慧法,召喚出漫天諸佛,還祭出了佛門九大法相,最後更是創造出第十法相,真佛法相,誓要渡化天劫。

畫甲唐萬三,這些年,游歷天下,作畫無數,在大戰開啟之際,他取出了一幅幅畫像,將其捏碎,無數畫中之人,從畫像之中走出來,對著天劫發出人間怒吼。

書甲桂寒煙,召喚出八萬文字,每一個文字都是她的分身,她要以此來教化天劫。

地甲濮石,以大地為陣法,焚天煮海,誓要殺死天劫。

兵甲李影,指揮所有修士,以高超的兵道,向天劫展現出凡人的力量。

這一戰。

數萬修士隕落,他們在臨死前,向天劫展現出人間之力,發出了人間怒吼。

這一戰。

姜三甲、李鈺凝、劉冬瓜、燕十一、慧法、唐萬三、桂寒煙、濮石、李影,以及其他不可言說修士隕落在此。

這一戰。

天劫遭受重創,祂身後的虛空,被打的支離破碎,而祂也徹底墜入人間。

這一戰。

天地有光落入人間——

東海城。

城牆之上。

不良帥位居眾人之前,他依舊身著黑袍,頭戴斗笠。

在其身邊,有兵甲雲烈,書甲荀德華,畫甲孔孟,算甲徐肱,道甲陸沉,武甲孟浩然。

人數不多,共計七人,但除了道甲陸沉和武甲孟浩然之外,剩下的五人,都是舊一代的天下十二甲。

在他們身後,還有數萬修士,這是這個世界僅剩的人間修士。

在這些人之中,並沒有出現北海之地和東海深處的修士。

當然,他們也沒有出現在天道身邊,至于他們去了何處,看看天道身後的黑洞就知道了。

在城牆之外,萬里大海早已經消失不見,只有一個身著白衣的少女,負手而立,眼神平淡而冷漠的看著眾人。

天道腳踏虛空,靜靜的看著眾人,然後說道︰「一起上,我趕時間。」

不良帥聞言,也不廢話,直接原地坐下。

被掃地僧贈與許一凡的星羅棋盤,出現在不良帥手中。

坐下之後,不良帥就開始落子,起手落天元,他要與天對弈,誓要勝天半子,

書甲荀德華,一生苦讀聖賢書,滿月復經綸,他以書證道,滿月復浩然氣。

當他一步踏出的時候,天地變色,無數儒家聖賢的英魂出現,他們手拿戒尺,朝著天道就直奔而去,文人當有尺,以之丈量天地,厘定規矩。

畫甲孔孟,年輕時期,游歷天下,閱人無數,作畫無數,待到其游歷歸來,自囚縱橫書院後山,撕碎所有化作,開始畫一幅人間蒼生圖。

這幅人間蒼生圖,直到現在還未曾完工,但孔孟走出來之後,他手持畫筆,以自身精血為染料,勾勒出了最後一筆。

一筆落下,孔孟身死道消,這幅才完工,才出世的畫作,煙消雲散,數以億計的生靈,紛紛從畫中走出。

算甲徐肱,這個當了大半輩子的宰相,給大炎王朝縫縫補補一輩子的縫補匠,在今日,原地證道,原地兵解,隕落之下,他卜下最後一卦。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在其隕落之後,六十四卦化作六十四位大修士。

道甲陸沉,融合天地人三道,朝天道遞出了他平生最強一劍,也是繼姜三甲之後,人間最強一劍。

武甲孟浩然,以武證道,又以武滅道。

在他們身後,還有數萬修士,紛紛使出他們的最強一擊。

這一日。

舊天下十二甲,共計十人,紛紛隕落,他們身上所承載的氣運,紛紛涌入長安。

這一日。

新天下十二甲,除卻隕落在北荒的琴甲鮮于亦苓,棋甲齊若兮之外,剩下十人,有九人隕落在此。

這一日。

東海消失,東海城淪為虛無,唯獨安壽島獨存,安壽島上的人間之火,始終不曾熄滅。

這一日。

天道遭受重創,徹底墜入人間。

這一日。

天下再無修士——

自天劫天道真身現世,世俗之間的戰爭,已經告一段落。

尤其是在國師許一凡歸來,頒布了擂台戰之後,俗世王朝的戰爭,也就此落幕。

遷徙任務已經停止。

在災禍來臨,浩劫來襲,畏懼是人的本性,逃生是人的本能,可天地崩塌,偌大的天下,現如今只剩下一個個小小的中原,他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為了掩護他們的遷徙和撤離,不知道有多少兒郎慘死,人心都是肉長的,即便再郁悶的百姓,此刻也看清和認清了現實,他們無路可逃,因為天要亡他們啊。

就在姜三甲和不良帥他們分別統領人間僅剩的修士,對天劫和天道開戰,敗了之後,很多正在遷徙途中的百姓,他們選擇了停下,甚至還有人選擇重返故地。

既然無路可逃,那就不逃了,他們累了,真的累了。

芸芸眾生,有情皆苦,無情亦苦,天道需要有緣人,眾生需要尋找自己的機緣,十萬余年來,人人都在尋找機緣,可到頭來,終究只是一場空。

什麼機緣,什麼修為,什麼大道,到頭來終究只是一場空。

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此乃是天道之錯,非眾生之光。

抬起頭,看向那濃重漆黑的烏雲,這世間已經陷入永夜,被眾多大修士打穿的烏雲,散落下來的亮光,也逐漸被黑暗吞沒,烏雲重新開始匯聚。

低下頭,看向滿目蒼夷的大地,在這廢墟之下,不知道埋葬著多少枯骨。

在天地之威面前,人的力量是那麼的渺小,又是那麼的脆弱。

恐懼嗎?

絕望嗎?

期待嗎?

他們恐懼,他們也絕望,同時他們也在恐懼和絕望之中期待著。

然而,一次又一次在絕望之中看到希望,卻一次又一次看到希望破滅,他們不知道自己還能期望什麼

西域某地。

一個男孩坐在殘破的城牆之上,看著那漆黑如墨的天空,轉過頭問道︰「娘,這天怎麼黑啊?」

「因為沒有光啊。」

「那什麼時候才有光啊?」

「等到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就有光了。」

「那太陽什麼時候才能升起啊?」

「等它睡醒之後,太陽就升起了。」

「那它什麼時候睡醒啊。」

「」

男孩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婦人都耐心的回答著。

「娘。」

「嗯?」

「爹去哪兒了?」

「他去了很遠的地方。」

「很遠的地方?那是什麼地方啊?」

「太陽沉睡的地方。」

「他去做做什麼啊?」

「他去尋找光啊。」

「找到了嗎?」

「應該快了。」

「那他什麼時候能回來啊?」

「當你看到光的時候,他就回來了。」

「這樣啊。」

「嗯。」

「」

「娘。」

「嗯?」

「世間真的有佛嗎?」男孩看向不遠處天空上的殘破佛像,好奇的問道。

婦人順著男孩的目光看向,抿了抿嘴唇,說道︰「世間有佛。」

「佛是什麼?是神嗎?」

「佛就是佛,他們不是神,卻比神更加的神聖。」

「為什麼啊?」

「因為他們是尋找光的人,也是制造光的人。」

「爹也是佛嗎?」

婦人搖搖頭道︰「他不是佛,但他追隨在佛的身邊。」

「這樣啊。」

「世間還有真佛在嗎?」

「有的。」

「在哪兒?」

「在長安。」

「他也是尋找光的人嗎?」

「不,他是制造光的人。」

「這樣啊。」

「嗯。」

隨即,男孩說道︰「娘,等我長大之後,我也要成佛,也要去尋找光。」

「好。」

玉門關。

某座城池之內。

一個斷了胳膊,瘸了腿的伙計,正坐在酒樓的門檻上,仰起頭,看著頭頂烏漆嘛黑的天空,一陣的皺眉和嘆息。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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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年紀,你嘆個什麼氣啊?」身後穿個一道蒼老的聲音。

小伙計不回頭也知道,坐在身後的人是誰。

「這天啥時候亮啊?」伙計喃喃道。

「估計不會亮了。」

「你咋知道。」

「能打的,會打的,敢打的都打死完了,天還是那個天,還是那麼黑,亮不起來了。」

「誰說打死完了,我們還有炎軍呢。」

「你小子是真傻還是假傻,修行者都打不過,你覺得炎軍打的過嗎?」

「哦,也是哦。」

小伙計伸出手,撓撓頭。

沉默了片刻,小伙計突然眼珠子一轉,說道︰「掌櫃的,跟你商量個事兒唄。」

「啥事兒?」

「浩劫降臨,我們這個世界要毀滅了」

然而,不等小伙計說完,掌櫃就打斷道︰「直接說事兒。」

「我十六歲就入伍了,當兵好幾年,到現在還沒有娶媳婦呢,我看小翠就不錯,掌櫃的」

「滾!」

「啪!」

伴隨著一聲怒吼,一只臭烘烘的鞋子從身後砸過來,被小伙計輕松躲過。

「君子動口不動手,掌櫃的,你不答應就不答應唄,打我做什麼?」

「哼!」

掌櫃的冷哼一聲,沒好氣的說道︰「老子又不是君子,動手怎麼了?」

「再說了,就你那模樣,還惦記我閨女,我不打你,我打誰?」

听到掌櫃的這麼說,小伙計尷尬的撓撓頭,然後看了看斷了的胳膊,還有那殘缺的大腿,眼神暗淡了幾分,卻也沒有放在心上。

「掌櫃的。」

「哼!」

身後傳來掌櫃的冷哼,顯然還沒有消氣。

「你說,那些高來高去的修行者都打死了,那以後是不是就沒有修行者了?」

「這跟你有啥關系?難不成,你還能修行?」

「我只是好奇問問,」

「那也跟你沒關系。」

「掌櫃的。」

「有屁就放。」

「國師什麼時候出關啊。」

這一次,輪到掌櫃的沉默了。

「听說,國師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是真的嗎?」

「」

「掌櫃的,你說在我們這個世界之外,還有其他的世界嗎?」

「」

「掌櫃的,你說國師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啊?」

「」

「掌櫃的」

「你他娘的能不能閉嘴啊。」

「哦。」

過了片刻,小伙計又忍不住開口道︰「掌櫃的,國師會打敗那狗屁天劫天道的吧,就像當年,他打敗西域聯軍一樣。」

這一次,掌櫃沒有怒吼,也沒有沉默,而是說道︰「肯定能的。」

「真的嗎?」

「嗯。」

「掌櫃的」

「你去櫃台那點錢,去置辦兩套新衣服。」

「嗯?」

(°°〃)

小伙計一愣,下意識的問道︰「置辦新衣服做啥?再說了,現在也沒有店鋪開門啊。」

「小翠也該成親了。」

「啊?!!!」

「婆家是誰啊?」小伙計猛地站起身,連忙問道。

「你說呢。」

說到這,掌櫃就開始絮絮叨叨起來。

「我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麼孽,辛辛苦苦養大的閨女,咋就看上你了,我他娘的」

原本還在傷心的小伙計,听到這番話,頓時眼前一亮,直接進入酒樓,從櫃台抓了一把碎銀子,一瘸一拐的就出門了,根本就不理會老掌櫃的絮叨。

看到奪門而出的小伙計,掌櫃停止了絮叨,嘆息一聲道︰「唉!」

「國師啊,希望」——

長安城。

伴隨著無數修士的隕落,浩瀚的人間氣運,宛如鳥歸巢一般,紛紛涌入長安。

站在觀天台的李建民,看到這一幕,眉頭緊蹙。

按理說,如此浩瀚的氣運涌入長安,長安城的氣運應該很濃郁才對。

可事實並非如此。

從許一凡踏入封印之門之後,長安城內的氣運就在飛速流逝,尤其是皇室氣運,流逝的速度奇快無比。

盡管每日都有新的氣運涌入長安,可封印之門需要的氣運,卻每日劇增,現如今更是達到了入不敷出的程度。

在這段時間里,東海王朝覆滅,國祚斷絕,東海王朝的氣運涌入長安。

之後,沙朝滅亡,整個沙朝的氣運也涌入長安。

然後就是西域、南唐、北蠻的氣運也涌入長安。

可封印之門就像是無底洞,怎麼都填不滿,吸納了五大王朝的氣運,封印之門還沒有滿足。

在此期間,大炎王朝的氣運也涌入封印之門之中,他這個皇帝,已經算是名存實亡了,而且他的身體也就每況愈下。

在這短短的兩個月的時間里,炎武帝蒼老了數十歲。

現在整個天下的修士都死絕了,他們不是戰死在前線,就是被天劫和天道吞噬,而他們身上攜帶的氣運,大部分都涌入長安,被封印之門吞噬。

現如今,整個人間的氣運,幾乎都被封印之門吸收,可封印之門似乎還沒有被滿足,而國師許一凡也還沒有出來。

當然,氣運還是有的,而且不少。

不過,這些氣運不在王朝,也不在修士之中,而是在普天之下,幸存下來的芸芸眾生身上,想要在攫取氣運,那就只能屠城了。

可炎武帝會這麼做嗎?

他想這麼做,卻不會這麼做,這場浩劫死的人已經足夠多了,可以說是十不存一。

如果為了氣運再去屠殺百姓,那跟天道天劫又有什麼區別呢。

可沒有氣運的加持,他們之前所作的一切,都沒有任何的意義,這讓炎武帝陷入到了兩難的抉擇之中。

「唉!」

炎武帝深深地嘆息一聲,轉過身,緩緩下樓。

「都說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到了這個時候,也該朕去死了。」

伴隨著聲聲呢喃,李建民回到御書房,坐在書案之後,看著書案上的玉璽,李建民眼神迷離。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建民站起身,端起玉璽,摩挲一番之後,狠狠地砸在地上。

「砰!」

清脆的碎裂聲,響徹整個房間。

在玉璽摔碎之後,無數氣運紛紛涌出,幻化成一條龍的模樣。

這條龍在看了一眼李建民之後,轉身離去,直奔封印之門而去。

這一摔,似乎凝聚了李建民的所有力量。

做完這一切之後,李建民回到書案後坐下,靜靜的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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