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二章 冬至

十一月十八。

恰逢是冬至時節,今歲又冬至,燈影伴只身,理亂塵年事,歸故遠行人,歲月如佛手,心無雜念,翻開了冬的一頁,淡定了然。落記,這一時刻寒冷的時節,隨筆,畫下這深沉蒼茫的音質。就這樣輕輕地敲著除舊的鼓,滿腮的白須,叫人著了冷,帶些許迷朦,而許一凡一行人再次啟程,離開關城,朝關內而去。

冬至來臨,一場小雪也如影隨形,縮在冬的棉襖里,也就把心懷裝入了冬。那些臃腫的日子,被剝落外殼,著上綿絨絨的衣裳,安靜地睡在歲月的懷抱和冬的季節里。靜听更鼓敲響這深沉之夜,料想有多少如此刻的回望,在頭頂盤旋縈繞不歇,翻去覆雨,掀風舞雪地歌唱。

這是漫長的旅行,雪中行,多了幾份雅致之情和爛漫心懷,踏冬踩雪,仿佛可听到冬在歌唱,它在與歲月對話,在與生命傾訴,仍可感覺輕如縵紗的隔簾,隱著一雙雙眼,還帶了迷朦的白,晃晃顫顫地向隊伍包裹而來。

在關城出發的時候,使團的隊伍開始變得奢華起來,馬車、僕從、護衛眾多,隨行人員更是不勝枚舉,除了西域使團原本的人馬之外,關城這邊組建的一千五百人的護衛隊,還有得知李承德身在關城之後,晝夜兼程奔襲而來的八百東越軍也在隊伍當中,另外,還有早已經等候在靈洲附近的護衛隊,也提前趕赴關城。

一杯新歲酒,兩句故人詩。

在走出關城之後,許一凡坐在馬車上,掀起車簾,回望關城,心情格外的復雜。

歲寒見冬至,早春接清明。許一凡初來關城的時候,恰好是初春時分,在過了玉門關之後,經歷了很多事情,而當他離開的時候,卻是冬至時分,春分不見耕種,冬至不見歇息,除了忙碌還是忙碌,或許這就是西北。

放下車簾,許一凡轉過頭,看向躺在車廂軟塌上的李承德,心中的那點傷感瞬間煙消雲散,主要是李承德此刻的樣子,著實有些滑稽。

不知道是因為重傷未愈的緣故,還是因為西北的冬天過于寒冷的原因,咱們這位小王爺是里三層外三層,把自己包裹成了一個大熊貓,整個人看起來臃腫無比,很像西北的農婦,樣子著實有些滑稽可笑。

其實,薊州也很冷,薊州位于大炎王朝的最東北方,在薊州沒有四季,只有夏季和冬季,夏季極短,冬季極長,薊州的冷是寒冷,而南方的冷是濕冷,至于西北則是干冷,寒冷無處不在,讓人無處可逃。

「安然,這邊咋這麼冷 ,早知道我就讓人多帶點御寒的衣物了。」穿著臃腫,戴著狗熊帽子,只剩下一張小臉在外的李承德忍不住抱怨道。

「今日是冬至,再過幾天,等進入靈洲就好了。」許一凡笑著說道。

「冬至?那今天有沒有餃子吃啊?」李承德聞言,猛地瞪大眼楮問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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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一凡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常言道,冬至大如年,每當冬至來臨之際,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習俗,在北方有吃餃子的習慣,而餃子這種東西,往往都是過年才能吃到的,所以有俗諺說冬至大似年。

在南方則有著吃湯圓祭祖的習慣,不過,南方因為地區不同,吃的東西也不盡相同,有的地方吃湯團,有的地方則吃姜飯,而像在巫州一帶,則有在冬至吃燒臘的習俗。

南方除了吃湯圓、姜飯和燒臘之外,還有喝冬釀酒的習俗,冬釀酒是用糯米或者黃米,加入桂花或者其他秋天的花卉釀造而成,據說這是姑蘇家傳承而延伸開來的。

至于說在西北這邊,則有在冬至吃番薯湯果的習俗,番同翻,在冬至吃番薯,就是將過去一年當中的所有霉運全都翻過來,就像中原小年打掃房屋,掃除污穢是一樣的意思,當然,也有祈禱來年收成翻倍的意思,畢竟,西北這邊是靠天吃飯的,一年的收成如何全靠老天爺,人們常說瑞雪兆豐年,對于西北人來說,是尤為重要的,這跟中原人除夕夜吃魚卻不吃完,預示著年年有余是一個意思。

湯果跟湯圓類似,只是它個頭更小一些,而且里面沒有餡兒,看起來就像水果一般,故而得名,也有人把湯果稱之為圓子,有團圓,圓滿的意思,在西北有吃湯果大一歲的說法,而西北人在做番薯湯果的時候,喜歡加酒釀,也就是西北那邊獨有的黃泥酒,因此它們又被稱之為黃泥飯。

當然,冬至不是中原人獨有的節日,在其他地方也很重視,比如西域,在冬至前後三天,有焚香沐浴、齋戒、誦經禮佛的傳統,各個王國,無論大小寺廟,都會有高僧出面講經說法,而齋戒不單單是和尚,各個王國從國王到平民百姓都需要齋戒,以此來證明他們對佛的虔誠。

在北蠻有舉辦篝火晚會的習俗,每當冬至來臨,北蠻人會殺牛宰羊,舉辦一場盛大的篝火晚會,以此來祭奠長生天,祈禱這個冬天北蠻可以少凍死人和牲畜。

而在南夷,冬至的習俗就比較雜亂繁多,有人會在這一天吃餃子湯圓,遙祭先祖,這些人一般都是流徒之後,他們的習俗跟中原人差不多,根據各自祖籍所在地不同,習俗也不盡相同,至于說南夷本地人,他們則會寒食,所謂寒食就是在這一天,不能吃熱的東西,同時他們也會舉辦一些活動,比如趕集等等。

總而言之,冬至是入冬之後最重要的一個節日,僅次于過年。

除了吃跟喝之外,冬至之後,還有畫九的習俗,所謂畫九,實則是冬至後計算春暖日期的圖。秦朝《帝京景物略》載︰「冬至日,畫素梅一枝,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盡而九九出,則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圖」。因此畫九又被稱之為九九消寒圖。

「九九消寒圖」有三種圖式,分別為文字、圓圈、梅花三種,

曾有文人在冬至作詩︰試數窗間九九圖,余寒消盡暖回初。梅花點遍無余白,看到今朝是杏株。這其中的九九圖,指的就是畫九圖。

冬至這一天,最忙碌的還是京城長安,因為這一天,文武百官不上朝,皇帝需要祭祖祭天,而百官也需要回家祭祖,在《長安夢華錄》當中記載︰「十一月冬至。京師最重此節,雖至貧者,一年之間,積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備辦飲食,享祀先祖。官放關撲,慶祝往來,一如年節。」

如果不是使團要入京,必須在年前抵達長安,許一凡是打算在西涼山過冬至的,因為這一天,西涼山要舉辦一場盛大的祭奠活動,這場活動由鎮西軍牽頭,禮部負責操辦,西北官員輔助的一場大活動,這段時間,西涼山附近是很熱鬧的,也是很忙碌的,而李承政之所以在弟弟李承德受傷之後,都沒能趕到關城,跟這場祭奠活動有關。

听到李承德說想吃餃子,許一凡笑了笑,說道︰「等到了前方驛站,我做給你吃。」

「真的啊?」李承德驚喜道。

許一凡笑著點點頭。

此時,車廂內,除了許一凡和李承德之外,還有司棋和侍書兩個丫鬟,她們在看到這一幕之後,面面相覷,有些羨慕的看向許一凡。

越王府很大,規矩卻不算重,可即便再沒有什麼規矩,作為下人的,很多規矩還是要遵守的,在越王五個兒子當中,李承賢和李承德是最好相處的,前者是讀書人,無論做事說話,都給人一種如沫春風的感覺,這種人好相處,也不好相處,只要在規矩方寸之內行事,感覺還是很輕松的,而李承德則是因為年齡小,貪玩的很,對待身邊的丫鬟僕人,都當成哥哥姐姐一般的親人來看待。

最難相處的是二殿下李承乾,相對于世子李承賢的溫文爾雅,李承乾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頭待人而嗜的毒蛇老虎,李承乾面冷心也冷,即便是在越王李穗面前,李承乾的笑臉也不多,但是卻是五個兒子當中,最尊敬越王的。

李承乾不是越王妃所生,其母出身雖然算不上貧寒,可也不是什麼豪門望族,就是薊州那邊的小門小戶,進入越王府成為了兩大側妃之一,不過,入門極早,去世也極早,在生李承乾的時候,就難產而死了,李承乾是由越王妃一手撫養長大的。

在越王五個兒子當中,除了老大李承賢和小兒子李承德是越王妃親生的之外,剩下三個兒子都是其他妃子所生,但是,對于這五個兒子,越王妃都視若己出,一視同仁,其中她最偏愛的還是老四李承霸。

李承霸並不是天生痴傻,李承霸比李承德大四歲,在李承德出生之後,兩個人的關系極好,只是,在多年前,越王府遭遇了一次襲殺,而襲殺的目標正是李承德,只是不知道是刺客搞錯了,還是因為刺殺當晚,李承霸睡在李承德房間的緣故,刺客刺殺的是李承霸。

那次刺殺很明顯是精心策劃和布置的,可因為搞錯對象,功虧一簣,雖然李承德躲過一劫,可是,從小就天生神力,極其聰慧的李元霸,卻在那次襲殺當中遭受重創,差一點兒就死了,最後在越王不惜代價的全力救治之下,才幸存下來,可他終究成為了一個痴傻之人。

對待李元霸,李承賢在內的四兄弟,是極其寵溺和偏愛的,越王府的規矩不重,對待下人都極好,可有幾條不成文的規矩是不能逾越的,其中就有李承霸。

大概在六七年前,越王府曾經發生過一件小事兒,而所謂的小事兒,就是一夜之間,越王府的諸多下人當中,死了數十人,而薊州有數十個家族一夜之間被抄家滅門。

這件風波的起因,就是府中有丫鬟僕役見李承霸痴傻,趁機欺辱他,人是一種很復雜的動物,在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個或者數個不為人知的陰暗面,起初,他們欺辱李承霸只是覺得好玩,反正一個痴傻之人,又不會跟別人說什麼,後來,可能是受到某些居心叵測之人的挑撥和利用,就變本加厲的欺辱李承霸。

拳打腳踢,冷言冷語,把其當成狗一般來對待,就是當時李承霸的情況,那時候,恰好李承德等人不在府中,而越王妃生病了,越王又忙于政務,不知曉這些,可當李承德回來之後,第一時間得知了這件事,然後一場屠殺就展開了。

李承德在外人眼中,就是一個貪玩的紈褲子弟,只要他想做的事情,沒有他做不到的,他講理也不講理,可是對待身邊人都極好,至少跟著他的丫鬟僕人都沒有被其處死過,然而,那一次李承德怒了,在越王沒有回來的時候,他展現出了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鐵血手腕。

那一次,越王府迎來了一場大換血,凡是欺辱過李承霸的僕人丫鬟,都被這個剛剛外出狩獵回來的小王爺給一一誅殺,其手段之殘忍,讓那些常年在越王府做事兒的下人們,每每想起都會嚇出一身冷汗。

如果說李承德大變模樣,殺了不少丫鬟僕人的話,那二殿下李承乾在得知這件事,直接從長安返回薊州,其人還沒有回來,薊州就開始死人了,而且死的人一個比一個官職高,分量大,鐵血是所有人對李承乾的最大印象和認知。

在那場風波當中,李承德身邊的十二小丫鬟,有三人或者參與其中,或者是知曉此事卻選擇了隱瞞,她們的下場才是最慘,這三人沒死,可跟死差不多,甚至說是生不如死。

在李承德的小院當中,有一件密室,密室當中有牢房,而這三個小丫鬟就被關押在里面,她們被關押在其中,到底經歷了什麼,無人得知,這次李承德離開薊州,身邊出現了三個面戴鐵甲的死士,其身上散發出來的死寂氣息,跟許一凡麾下的死灰營戰士,不逞多讓。

李承德有朋友嗎?

有,很多,薊州雖然偏居一隅,可薊州的豪門望族不少,其中紈褲子弟更是不少,而這些紈褲子弟都跟李承德走的很近,若是嚴格來說,這些人只能算是一般朋友,李承德真正的朋友沒有幾個,而在這為數不多的朋友里面,許一凡是最重要的。

這些年,李承德明里暗里幫助許一凡做了哪些事兒,可能許一凡自己都不清楚,可像司棋和侍書這些貼身丫鬟可是知曉的一清二楚。

許一凡寫的《紅樓夢》還有《挪威的森林》,都被李承德精裝起來,另外,許一凡可能不知道的是,許一凡作的所有詩詞、對聯,不管是專門作的,還是無心而作的,都被李承德收集起來,匯總編輯成冊,弄了一本《詩集》,這本詩集在薊州可是很出名的,其中不少詩詞被青樓的美嬌娘改編成歌曲詠唱。

冬至來臨,寒風凜冽,小雪紛飛,道路泥濘難行,可許一凡他們這輛馬車,卻行駛的異常平穩,馬車不算大,卻十分的豪華,在車廂中間,還放著一個無煙的小火爐,碳火旺盛,使得車廂內的溫度很高,像許一凡這樣的修行之人,身著單衣都不覺得冷,反而覺得有些悶熱。

「安然。」

「嗯?」

「東海城的海大不大?」

「大,很大,非常大。」

「我想去看看。」

「等一切忙完了,我陪你去。」

「安然。」

「嗯?」

「大海有盡頭嗎?」

「有。」

「大海的盡頭有什麼?」

「陸地。」

「你去過嗎?」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

「安然。」

「嗯?」

「我們是朋友對嗎?」

「不是。」

「啊?」

小王爺李承德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許一凡,對于這個答案,他很意外,也很傷心,而許一凡則看著李承德的眼楮,說道︰「我們不是朋友,是兄弟。」

此話一出,李承德瞬間笑了起來,笑的很開心,像個孩子。

在一陣大笑之後,李承德突然低下頭,輕聲道︰「安然。」

「嗯?」

「我們不去長安好不好?」

「為什麼啊?」

李承德沒有解釋,而是抬起頭,看著許一凡,語氣帶著祈求說道︰「安然,你回東海城,或者回安民鎮也行,亦或者跟我回薊州,我們不去長安好不好?」

許一凡聞言,微微一愣,他看著李承德的眼楮,沉默良久之後,笑著搖搖頭,說道︰「要去的,我必須去,為了這一天,我準備了很久,我努力了很久。」

「可是,我不想你去。」

「我知道。」

「安然。」

「嗯?」

「你知道你去了長安,會面臨什麼嗎?」

許一凡點點頭,又搖搖頭,沒有說話,目光落在火爐的碳火當中,眼神迷離。

李承德見狀,不再說什麼,有些事兒終究還是會到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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