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三章 希望

克魯利曾說過︰「對一切人們的疾苦,希望是唯一價廉而普遍的治療方法;它是俘虜的自由,病人的健康,戀人的勝利,乞丐的財富。」

這些常年鎮守在邊關的將士,他們為之奮戰,為之流血犧牲,為的不就是心中的那份希望嘛。

老有所養,幼有所教,貧有所依,難有所助,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這短短二十七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盡管儒家在炎朝建國之際就提出過,可是,近千年過去了,真正做到了幾分呢?

中原還好,尤其是靠近神都長安的百姓,可對于這些遠離朝堂的百姓,尤其是邊關的百姓,千年之前,他們是什麼樣子,現如今還是什麼樣子。

當然,不是朝廷沒有如此做過,而是執行不下去,這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需要無數代人,堅持不懈的為之奮斗下去,才能有所成效。

若是有人能夠這二十七個字,那他不是聖人也是聖人了。

許一凡沒有那麼高的覺悟,盡管他擁有著超乎這個時代的知識,可他能做的也極其有限,然而,做不到和做不做是兩個問題。

盡管許一凡知道,他做不到這些,可他卻開了一個頭,在他來到康城之後,他就開始著手在做這些事兒,廣修路,深挖及,廣屯糧,只是一個開端而已,傳授西北百姓生存技巧,才是重中之重。

在這場大戰之後,許一凡覺得自己最大的功勞,不是在軍伍當中獲得的那些功勞,而是他的學生們在西沙兩洲做的那些事兒,終于有所成效了。

想要讓一個王朝長治久安,百姓安居樂業才是最首要的事情。

建立西涼山的碑林,許一凡是想告訴西北將士一件事,不管你們為何而戰,為了朝廷也好,為了西北的百姓也好,還是為了榮譽也罷,你們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也是應該被人們記住的人。

官職、俸祿、權利,這些都是生前可以獲得的,但是,能夠獲得這些的,終究是極少數的一部分人,而大部分人都是寂寂無名的,可許一凡不想讓他們寂寂無名,他們也不該寂寂無名。

人會死去,番號會取消,王朝會覆滅,可西涼山的名字卻永垂不朽,文臣武將,包括歷朝歷代的皇帝,哪個不想青史留名,流芳百世,哪怕是遺臭萬年,他們也被人記住了,而這些作為這些人墊腳石的人,是不是也該被人記住呢?

可能很多武將文官,都不曾想到的,或者說不曾想過的一件事,現如今的鎮西軍的將士,他們最大的榮譽,不是獲取高官厚祿,而是死後可以躺在西涼山上,在那冰冷的墓碑之上,留下他們的名字。

生前寂寂無名,那死後讓你們流芳百世,向世人,向後人,證明你們來過,你們為之奮戰過。

西北百姓,包括這支鎮西軍,其實跟朝廷的關系是非常緊張的,為何燕王李剛在來到西北之後,能夠不聲不響的聚集十余萬的軍隊,難道僅僅只是因為他是一個藩王的身份嗎?

當然不是,李剛自從進入涼州之後,其實做了很多實事,單單從涼州是西北三洲最富饒的一洲,百姓的日子相對于其他洲要好過很多,就可以看出,李剛真的為了這些百姓做了事兒。

得民心者得天下,燕王的十余萬大軍從哪來?

自然是來自民!

除了西涼山碑林的建造,許一凡在這段時間,最關注的事情,其實還是言午堂學生們,在西北三洲為百姓做的那些事兒,設計新的農具,研制更有效,更高產的莊稼,從根本上去解決問題。

盡管這些事情,想要看到成效,看到結果,需要花費很久的時間,可是,這也讓當地百姓看到了希望,也切切實實的得到了好處,有了希望,民心自然會匯集凝聚起來。

當身後的百姓安寧下來,那這些駐守在邊關的將士,他們的心也安定下來,假以時日,這些將士不是為了朝廷鎮守邊關,而是為了他們自己而鎮守邊關,如此一來,其戰力之強,將會遠超以前,而軍心的凝聚,也會比以前更加的凝實。

而在此期間,若是有人敢阻攔,敢破壞這些事情,那就是跟許一凡為敵,也是跟西北百姓為敵,更是跟鎮西軍的將士為敵。

眾怒難犯,別說一個戶部侍郎夏承顏了,就是當朝宰相徐肱,都不敢去犯眾怒。

想要徹底改變西北百姓的生活,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需要幾代人,甚至數十代人的辛苦耕耘,才能真正見到成效,而在此之前,是需要有人以強硬的態度,頂在最前面的,承受住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而許一凡選擇去做這個人。

秦之豹他們一種很好奇一件事,許一凡為何能夠在軍中豎立起那麼高的威望,為何能夠訓練出炮灰營,俘虜營這樣的軍團,他們把這一切歸功于許一凡對人心和人性的掌控。

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是也不是,許一凡之所以能夠讓這些人敢死,願意去死,前赴後繼的去死,不單單是因為他對人心和人性的充分了解,更多的還是因為他知道這些人需要什麼,想要什麼,而許一凡只給了他們一樣東西,它叫希望!——

離開宴席會場之後,許一凡並沒有回到自己的府邸,而是獨自走上了城頭,眺望西方。

慎武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許一凡身側,看著略顯消沉的許一凡,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公子方才不該那樣做的。」

對于慎武的到來,許一凡並沒有感到意外,听到慎武這麼說,許一凡笑了笑,搖搖頭,沒有解釋什麼。

如果單純為了自己的利益著想的話,許一凡確實不該那麼沖動,但是,許一凡不覺得他那是沖動,本來因為這場大戰死了這麼多人,許一凡心里就很不舒服,在看到夏承顏等人的嘴臉和做派之後,心里就更不舒服了,許一凡不舒服了,他也不會讓這些京官舒服的。

「慎武,你覺得西北的百姓苦嗎?」許一凡在沉默一陣之後,突然問道。

慎武想了想,說道︰「苦,很苦,非常苦!」

「那你覺得,西北的百姓覺得他們苦嗎?」

「當然!」慎武想也沒想的說道。

許一凡卻轉過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慎武,半天沒說話,這把慎武看的有些不明所以,他下意識的問道︰「難道他們不覺得苦?」

許一凡轉過頭,看向漆黑的夜幕,還有漫天的繁星,悠悠道︰「西北的百姓很苦,不單單我們覺得他們苦,他們自己也覺得苦,可是,跟我們想的不同的是,他們雖然過的很苦,卻也不覺得那有多苦。」

慎武聞言,眉頭緊蹙,似乎是被許一凡說糊涂了。

「人活一生,因出身不同,地位不同,環境不同,活法也各不相同,比如李承政這樣的皇室成員,他們從出生開始,就達到了很多人終其一生都不曾達到的位置,你說他活得開心嗎?」

「應該開心吧?」慎武下意識的說道。

許一凡卻搖搖頭,說道︰「你覺得開心,只是因為你看到他光鮮亮麗的一面,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權利,覺像他這樣的人,不會為了一日三餐奔波勞碌,不用為了聲名利祿而操心,他應該活得很快樂才對。」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李承政現在擁有的東西,是我們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可對于他而言,不管他那皇室成員的身份,還是他現如今的地位,以及他所掌握的權利,都是一道道枷鎖,牢牢地禁錮著他,而且」

說到這兒,許一凡轉過頭,看著慎武的眼楮,繼續說道︰「你以為這些東西真的是他的嗎?」

不等慎武回答,許一凡就自問自答道︰「當然不是他的,他的身份,注定他的一生不能過于耀眼,為人處世需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的地位,注定他不能輕易的站隊,尤其是跟皇子走的過分親近,更不能跟朝中大臣過分親昵,而他手里的權利,更是不能輕易動用,若是他敢擅動,不但他會倒霉,他的親人朋友都會倒霉的。」

說到這兒,許一凡看向慎武,笑問道︰「如果是你,你還想成為李承政這樣的人嗎?你還會羨慕他嗎?」

慎武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許一凡不再去看慎武,而是看向夜幕,緩緩地說道︰「人們很羨慕那些身處高位的人,尤其是那些生活在底層的百姓們,他們很羨慕像李承政這樣的人,也曾幻想過成為這樣的人,同時也很敬畏他這樣的人,但是,卻極少有人真的去做這樣的人,你可知為何?」

慎武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

「因為他們很清楚,不管他們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奮斗,他們都不可能成為這樣的人,有人曾說過,寒門無貴子,這句話雖然說的有一定的問題,太絕對了,可事實也確實如此。」

「一個寒門子弟,想要揚名立萬,有一番成就是很難的,他們需要比其他人付出雙倍,甚至更多的努力,才有可能做到,而事實卻是,很多人哪怕付出了超乎其他人數倍,甚至十數倍的努力,還是無法成功。」

「你知道嗎?在東海城,有一個姓賈的讀書人,現如今,已經五十多歲了,其家境窮困潦倒,其祖上世世代代都是漁民,日子過的緊巴巴的,孩子還很多,他從十六歲開始參加科考,現如今,將近四十年了,他連一個舉人都沒有靠上,你說這個人可憐不可憐?」

慎武點點頭,說道︰「此人甚是可憐,想必是監考之人,對此人心生不滿,或者因為此人家境過于貧寒,沒錢送禮,這才屢考不中。」

「呵呵」

听到慎武這麼說,許一凡卻笑著搖搖頭,說道︰「慎武啊,你有沒有覺得,你的想法有問題?」

「有問題?有什麼問題?」慎武不解的問道。

「你方才的猜測,是很多人在听到這位賈姓讀書人的事情之後,首先就想到的,心底也是這麼認為的,認為官場之上,貪官污吏橫行,那些監考、主考之人,是只認錢不認人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就錯了。」

「哦?哪里錯了?」

「科舉是朝廷的大事,每三年一次的科舉,主考之人,監考之人,都是百官當中的楷模,是需要陛下親自挑選的,而這樣的人,身上或許有一定的缺陷和問題,他們可能有收受賄賂的勾當,可也不會太過于明目張膽,更不敢過于放肆,總體而言,科舉的制度沒有什麼問題,而負責科舉,為朝廷選拔人才的人,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可每當科舉不中,尤其是那些寒門子弟沒有考中之後,他們往往都會和你一樣想,覺得是自己沒有送禮,或者沒有去拜訪這些主考官的緣故,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許一凡搖搖頭,再次自問自答道︰「這種情況有,可還是極少數的,真正導致這些寒門子弟不中的,還是他們的自身的緣故。」

「嗯?自身的緣故?!」

听到許一凡這麼說,慎武下意識的皺起眉頭,看著許一凡,張張嘴似乎想要反駁什麼,不過,他還是沒說什麼。

許一凡見狀,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那我們就來說說這位賈姓書生好了。」

「他出身不好,家境貧寒,爹娘老邁,兄弟姐妹眾多,可因為他是家中最小的一個孩子,又是最聰明的一個,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疼兒,這位書生從小就得到了爹娘更多的疼愛。」

「因為其聰明,其爹娘不惜花費重金,去請了以為教書先生,教授他讀書識字,而他也很爭氣,不管是什麼書籍,詩詞歌賦也好,還是四書五經也罷,他都爛熟于心,背的滾瓜爛熟,在八歲的時候,就獲得的童生的功名,待到其十六歲的時候正式參加鄉試,屢考不中,然後在二十六歲的時候,第三次參加鄉試,才考中了秀才的功名。」

慎武听到這兒,忍不住說道︰「八歲得童生,二十六歲得秀才,看來此人還是有一定才能的。」

「呵呵」

許一凡笑了笑,沒有反駁什麼,而是繼續說道︰「你可能不知道的,其八歲之所以獲得童生,是因為主考官是他的先生,而他之所以能考中秀才,是因為主考官念在他們是同門之誼,又知曉他家境貧寒,才破例在他並未達到錄取的時候,給予了他這個功名。」

說到這兒,許一凡笑眯眯的看著慎武,反問道︰「現在你還覺得此人有才華嗎?」

「這」

慎武無言以對。

「此人在考中秀才之後,在之後的近三十年時間里,多次參與科舉,可屢屢不中,屢敗屢戰,屢戰屢敗,難道真的是這些主考官可以刁難此人嗎?」

「並不是這樣的,如果此人的文章,但凡有亮點,他就不可能連續三十年還不曾獲得舉人的身份,究其原因,還是才學不夠,更重要的是,此人毫無自知之明。」

許一凡看著慎武,幽幽的說道︰「你方才說,此人可憐,可我卻覺得此人更可恨,你可曾知道,其家中為了供其科舉,負債累累,家徒四壁,在他三十歲的時候,年近七旬的父親,還出海捕魚,然後葬身大海,其已經年過六旬的老娘,在冬天還在給大戶人家漿洗衣服,雙手皸裂,凍瘡無數,最終死在一個寒冬的大街上,其大哥也成為了一個漁民,終身不曾娶妻,而其兩個姐姐和一個妹妹,更是為了他,不惜賣身于富貴人家,為奴為婢,最終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而偌大的一個家,到了最後卻無片瓦遮身,香火更是斷絕,你說此人是可憐還是可恨?」

慎武不說話了。

「儒家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覺得此人做到了哪一點兒?」

「都快六十歲的人了,還五谷不分,四肢不勤,如果不是還有個大哥將養著他,恐怕此人早已經餓死街頭了,一個空有滿月復文章,卻無真才實學之人,還無自知之明,卻還在那兒怨天尤人,你覺得到底是誰的錯?」

「你說此人可憐嗎?他可憐,你說他可恨嗎?很可恨,有人成說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若你是主考官,你會錄取此人嗎?」

慎武沒有說話,但是,他緩緩搖動的頭顱,無疑告訴了許一凡答案。

「所以說啊,寒門無貴子,也不是什麼誅心的言論。」

慎武默然,看著許一凡的側臉,久久無言。

許一凡看著前方的黑夜,喃喃道︰「你說這位賈姓的讀書人,覺得他苦嗎?他的親人覺得苦嗎?」

「苦也不苦,因為他們眼中有希望!」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