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一章 迷茫

在隆良才大敗,退回北宛城之後,許一凡的危機暫時解除。

從北宛城離開之後,許一凡就帶著這百余人,再次回到了沙堡鎮,跟隆良才的戰爭是在凌晨展開的,當時是夜晚,很多東西都看不真切,在這場懸殊很大的戰斗當中,邢宮他們知道這場戰斗會很慘烈,然而,當他們回到沙堡鎮的時候,盡管心中有所預料,可還是被眼前的一幕給震驚到了。

沙堡鎮,在整個西北來說,就只是一個很普通的鎮子而已,跟大多數村鎮沒有什麼區別,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村鎮,卻在短短兩天時間內,就葬送了近萬人的性命。

大火早已經在可燃物消耗殆盡的情況下熄滅,但是,那滾滾濃煙卻遲遲沒有散去,隨著太陽的升起,氣溫逐漸升高,還沒有靠近沙堡鎮,都能感受到滾滾熱浪。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看到的都是一片焦黑色,到處都是一具具尸體,有完整的,有殘缺的,有人的,也有戰馬的,但無論是人還是馬的尸體,無一例外都是一具具焦炭。

大部分尸體都呈現斗拳狀,他們身上的衣服早已經和皮肉融為了一體,原本就漆黑的鎧甲,此刻卻變得異常的明亮起來,破損的鎧甲,斷裂的戰刀,半截的箭矢,殘破不堪的旌旗,無一不在訴說著這場戰斗的慘烈程度。

現場死了多少人,不清楚,現場死了多少戰馬,也不清楚,尸體太多,面目早已經無法看清楚,還有不少人在炸藥的爆炸之下,尸骨無存,除了那一個個一人深的坑道之外,似乎沒有什麼能證明他們曾經存在過。

饒是許一凡,在看到這一幕之後,嘴唇也微微抖動,緩緩地閉上眼楮,臉色凝重而悲哀。

除了焦黑之色外,現場的沙土,也出現了詭異的變化,在高溫的炙烤之下,原本松軟至極的土地,此刻變得堅硬如鐵,整個地面就是一塊大型的琥珀一般,在陽光的照射下,絢麗多彩,給這場詭異的戰場,又增添了幾分詭異。

在靠近沙堡鎮之後,許一凡率先從盜儷身上下來,一手握刀,一手握拳縮在袖子里,緩緩的朝沙堡鎮走去。

沙堡鎮的情況,已經不能用慘烈來形容了,地獄是什麼樣子的,活著的人肯定沒見到過,至于死去的人,是否見到過,那也無從得知,而眼下的沙堡鎮,就是一個人間煉獄。

走在堅硬的道路上,許一凡仿佛回到了二十一世紀,行走在水泥路上一般,這種感覺讓許一凡感到很不真實,也很不踏實,然而,這就是事實。

面對這些尸體,許一凡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前行,再次回到了沙堡鎮,然後,走進他們之前所在的庭院。

站在庭院門口,許一凡停頓良久,沉默良久,最後才說道︰「休息三個時辰。」

說完,許一凡就邁步進去了,邢宮等人聞言,面面相覷,他們都看出來了,許一凡心情不好,不過,這也很正常,任誰看到這一幕,心里都不會好受。

沒有多余的話,眾人雖然很疲憊,但是,還是在喂養了馬匹,胡亂弄了點兒吃食之後,眾人開始休息。

邢宮本來是打算在吃飯的時候,去問問接下來做什麼的,但是,看到許一凡那面無表情的臉色之後,他還是選擇了沉默,安排好一切之後,他也抓緊時間休息。

房間內,許一凡坐在床邊。

床是尋常百姓家最常見的木床,兩個架子中間橫亙著一塊木板,拼湊成一張床,許一凡就坐在床邊,他月兌掉了身上的戰袍,開始處理傷口。

許一凡身上的傷口很多,但是都不致命,很多傷口已經自己愈合了,但是,大多數傷口還處于結痂狀態,甚至有些傷口已經出現感染和化膿,這是很正常的情況。

處理這些傷口並不困難,就是有些麻煩而已,不過,許一凡是一個耐心很好的人,在處理完這些之後,原本臉色蒼白的他,此刻的臉色已經是一片煞白,在煞白當中,還透露著一抹病態的潮紅。

許一凡很累,真的很累,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在這段時間,他轉戰的地方高達數百里,體力的消耗還在其次,最重要的還是心神的消耗。

此刻,許一凡很想倒下就睡,可是,他卻強撐著沒有睡去,反而是拿出地圖,半坐半躺在床上,盯著地圖,開始冥思苦想。

許凱歌的叛離,在許一凡這一番騷操作之下,已經淪為了孤軍,在聯合了石族、童真、秦之豹,外加上他自己的兵力,滅掉許凱歌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了。

至于說燕王,在許一凡沒有打贏這些戰斗之前,燕王肯定會不惜代價的馳援許凱歌,但是,在這些戰役結束之後,燕王肯定會選擇放棄許凱歌的。

在沙堡鎮戰役打響之前,許一凡最擔心的地方,不在于北宛城,而是涼宛鎮那邊,他擔心蒯罡守不住涼宛鎮,許一凡在跟隆良才作戰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涼宛鎮失守,他繼續帶著這百余人,在這方圓百里的地方繼續打游擊。

不過,現在看來,涼宛鎮應該是守住了,雖然還沒有消息傳來,也沒有發現敵人大軍,那就是最好的消息。

只要涼宛鎮守住了,那許一凡的計劃就徹底的成功了,雖然許一凡不知道蒯罡是怎麼守住涼宛鎮的,但許一凡很清楚,想要守住涼宛鎮,蒯罡肯定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那一千五百人,現在剩下的可能還沒有許一凡這邊的多。

此番戰斗下來,許一凡在東海城兩年多,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家底,就這麼被打光了,許一凡很難受,比任何都要難受,更讓許一凡難受和憤怒的是,這些人沒有死在跟敵國作戰的戰場上,反而死在了跟自己人打仗的戰場上,想想就覺得不值。

其實,許一凡在離開弓月城,卻往涼亭鎮的路上,許一凡就曾考慮過,要不要什麼都不管不顧,直接帶著三千奴隸軍,從北蠻直接撤回東海城算了,管他什麼西征軍、西域聯軍、燕王軍的,他們要打生打死,就讓他們打好了,西北三洲要死了多少人,讓他們去死好了,反正直接又不欠他們什麼,他已經做到了一個參將該做的一切了,還要他怎麼樣?

這種想法,一路上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許一凡,在抵達涼亭鎮的時候,許一凡就想好了,他要離開這該死的西北,回到東海城去,他厭倦了眼下的一切,然而,他最終還是沒有這麼做,還是選擇了留下來,還是選擇了繼續作戰,盡管他知道,一旦留下來,會死很多人,奴隸軍會徹底被打沒的,可他還是選擇留下來。

許一凡這麼做,不是因為他有多麼高的情操,也不是他有多麼高尚,他選擇留下來,並不是為了西征軍,也不是為了石族,更不是為了西北三洲的百姓,他是為了他自己。

在來康城的路上,許一凡就在想,不管未來怎麼樣,他做好他自己就可以了,現在自己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自保而已,亂世來不來,天劫到不到,跟他許一凡又有什麼關系,大炎王朝滅了,大不了他待在東海城好了,如果東海城也保不住,他遠走海外總可以了吧。

在抱著得過且過,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許一凡一路從東海城來到了康城,然而,在抵抗康城的前夕,許一凡在岩門鎮遭遇了一場圍殺,那是許一凡距離死神最近的一次。

他面對人雖然不多,只有三百人,可是,對方不是武夫,就是修行者,而能夠在這場戰役當中活下來,跟死灰營戰士的舍生忘死,還有其他人的拼死搏殺有關之外,更重要的還是許一凡的運氣比較好。

憤怒,這是許一凡當時醒過來的第一想法,他當時是無比憤怒的,尤其是在看到幾名死灰營戰士,先後戰死之後,他無比的憤怒,所以他去了康城。

解決瘟疫,只是他隨手為之的事情,上城頭守城,也只是他在大勢之下,不得不做的一件小事兒而已,許一凡在康城的那段時間,做了那麼多,他想的很簡單,就是為了西北的百姓,為了那幾十萬的西征軍,然而,在經歷了這一場圍殺之後,許一凡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其實,他做的這些事情,不是為了什麼西北三洲的百姓,也不是為了西征軍,雖然他做的那些事情,確實給西北百姓,給西征軍帶來了很大的好處,但是,許一凡真正為的還是他自己。

可能許一凡最初都沒有想明白一件事,他在康城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權利,為了兵權,他想把西征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借助西征軍來擴大自己的勢力,因為他很清楚,在他的背後,有無數雙眼楮正在盯著自己,他不想成為棋子,就算成為了棋子,他也要成為最強的那一顆棋子,有朝一日,他可以跳出棋盤,甚至成為一個棋手。

當然了,這些事情,許一凡當時自己沒有想明白,或許,他可能想到過,只是他自己不願意承認罷了。

如果許一凡不是為了自保,他為何要在自己來到西北之後,不遺余力,殫精竭慮的布置下那麼多的後手?

其實,有一件事,不管許一凡承認不承認,願意不願意,它都真實存在,他很特殊,他的身份很特殊,至于到底怎麼特殊了,許一凡還不清楚,但是,他可以肯定,從他出生開始,他的背後就有眼楮盯著他,有一雙大手在撥弄、操縱著他的命運。

這個人是誰?

許一凡曾經以為是孫瞎子,或者是哪個自己只有一面之緣,連臉都沒有看清楚,叫羽墨的女人,但是,後來許一凡發現不是,當不良人魏學海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許一凡懷疑這個人是不良人,後來,他又懷疑是炎武帝,然而,現在許一凡卻感覺,這個人可能不是炎武帝。

在元符十年,當徐賢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許一凡的命運就已經發生了改變,或者說,他的命運從那個時候,正式開啟了。

徐賢的犧牲,北蠻前單于的死亡,慕兒的離開,孫瞎子的病逝,這一切的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快到許一凡沒有時間去思考,只能憑著感覺走。

從安民鎮出發,抵達東海城,又發生了很多事情,黑木崖大戰,百貨樓的出現,言午堂的建立,齊若兮的失蹤,不良人的出現,看似一切都是許一凡自己做的決定,可是,回頭再看看,許一凡就感覺,似乎在冥冥當中有一只手,在指引著他,在誘導著他在眾多選擇當中選擇了這條路。

之後,在許一凡身邊發生的事情很多,天下局勢也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第一次西征的失敗,第二次西征的開始,許一凡身份的曝光,海洲的淪陷,方士及其修行體系的接連出世,都是在許一凡抵達東海城沒多久,就開始發生了。

仰起頭,看著破敗不已的屋頂,許一凡不得不懷疑一件事,難道真的有老天爺?或許,此刻他正在看著我?

想到這兒,許一凡搖搖頭,覺得不可能,但是,又覺得很有可能,這個世界有高來高去的武夫,還有會各種花里胡哨技能的修行者,本身就很不正常,出現一個老天爺,或者說,出現一個神明,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實。

許一凡沒來由的想起了一件小事兒,或者說一段他跟孫瞎子之間的對話。

在慕兒被帶走之後,孫瞎子曾經問過許一凡︰「既然你不能修行,為什麼不嘗試著想想其他的辦法呢?」

對于這個問題,許一凡確實想過,當時,孫瞎子給了許一凡三個選擇,第一,成為一方豪閥,以金錢的力量,堆積出一個龐大的勢力;第二,成為朝中的重臣,走科舉路線,爭取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左右一國未來的人物;第三,成為手握重兵的將軍,以絕對的武力去做想做的事情。

對于這三個選擇,許一凡覺得都不錯,都挺好,可他細想之後,卻發現無論是成為豪閥,還是成為重臣,亦或者是成為將軍,好像都無法做成他想做的事情,于是,他選擇了自我放逐。

然而,事情總是那麼的有意思,在孫瞎子死後,許一凡獨自去往東海城之後,他還是選擇了當初不知道該怎麼選擇的選項之一。

百貨樓、四季樓的出現,再加上東興工廠和那些作坊的出現,迅速的給許一凡累積了巨額的財富,而許一凡也如願以償的有了自己的勢力。

言午堂、安壽島、海通島,天驕五營、乞活軍、無良軍、虎狼軍、連弩兵、白馬義從這些都是他依靠財富堆砌出來的勢力,然而,這些東西還是不夠,遠遠不夠。

不管是許一凡故意的,還是被動的,他在接觸了齊若兮和徐詩芷之後,尤其是在他曾經寫的書被曝光之後,許一凡已經朝著文臣的道路靠近,尤其是在煉鐵這件事上,許一凡更是有了一個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的超高起點。

如果許一凡在那個時候,選擇走科舉,或者走仕途這條路的話,在這些人的幫助下,許一凡會一飛沖天的。

可是,許一凡沒有那麼做,因為許一凡的身份曝光了,他是叛將之子,于是,他入獄了,于是,海洲淪陷了,于是,方士出世了,俠義軍來了。

不管許一凡願意不願意,他都成為了將門之後,而隨之而來的,就是炎武帝的聖旨,于是,他就這樣稀里糊涂的成為了武將。

想到這些,許一凡嘴角上揚,泛起一抹苦澀的笑容,好嘛,明明自己什麼都沒選,可他卻什麼都選了,不但成為了商人,還成為了有才情,有能力的文人,現如今,他又成為了武將,甚至昔日他自己都絕望,覺得自己不可能修行的他,也成為了修行者。

名聲,許一凡已經有了,能力,他從來不缺,威望,現如今的西征軍當中,他的威望很高,他還缺什麼?

好像還缺一個機會,一個扶搖直上,直到中樞的機會,還缺女人。

然而,這些東西好像也不缺,機會很多,尤其是在亂世,機會有的是,只看你能不能抓住了,至于說女人,許一凡更不缺了。

可是,現在許一凡擁有的這一切,真的是他辛苦奮斗得來的嗎?還是說,這些東西是有人在很早之前都給他準備好的呢?

以前,許一凡堅信是他自己掙來的,可是,現在回頭在看,卻愈發覺得這些東西是有人早就給他準備好的,許一凡以為他擺月兌了背後那只手,可他並沒有。

現在,有人願意那數萬,不,數十萬將士的性命作為代價,只為了了結他的性命,他到底是誰,他的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許一凡很迷茫,他真的很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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