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春夏之交,有蟬聲(5500)

作者︰溫茶米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一下子被人破了五座城?」

大齊皇都,陳府之中,方雲漢听完了陳五斤轉述的情況之後,接連問道,「那,對方的身份還是完全不清楚?」

「是。」陳五斤回答道,「畢竟這個消息,還是今天早上剛傳到這里來的,五座城池被攻破的時間也只在幾天之前。以目前得到的情報來說,只能猜測他們應該是來自西大陸。」

方雲漢微微點頭,看向園中,又是一年春,園子里的樹木發了新芽,與他離開的時候相比,氣候回暖,種種景物都煥然一新。

在大秦過了百日有余,這邊的世界,也已經過了快有兩個月了。

這一次他去秦時明月的世界時,已經不存在十比一的時間流速,往後他離開主世界的時間,可能會顯得越來越長。

以後像這樣一去一回之間,突然听說主世界發生什麼巨大變化的事情,只怕也不會少見。

陳五斤繼續說著︰「原本的十萬大軍精銳,還在北方邊境那邊,北漠王庭雖然已經俯首稱臣,但畢竟體量不小,還是要謹防變故,而且以龍稼軒他們之前的想法,正好要趁著你那一勝,在北邊多做些布置,把北漠至賀連大草原一帶的局勢徹底定下來。」

「所以他們選擇,在大齊西部各郡就近調兵。另外,公孫姑娘和劉道長,也已經趕過去了。」

方雲漢看著那枯瘦樹枝之上的點點綠色,道︰「他們準備調多少人?」

「沒說清楚。」陳五斤搖頭,「不過,從後勤還有敵方數量來判斷,西海那伙賊軍的數目,大概在四萬左右,龍稼軒一向愛求穩妥,大概會向皇帝建議,往那邊調集七萬人左右,而且大多是火槍兵。」

方雲漢又問道︰「如果僅僅是要代替那五座城池原本的守軍,發揮安撫民眾、重建秩序之類的作用,需要多少人?」

「嗯?」陳五斤听到他這一問,喉嚨里發出一聲輕咦,仔細想了想,說道,「那大概只要八千人,最多不超過一萬五。」

「那就請你轉告龍稼軒一項建議。」方雲漢平和的說道,「把七萬人削減到萬余,減少國庫消耗、後勤損耗,其余人等依然駐守各地,也能防止有更多的變故。」

陳五斤已經明白方雲漢的意思,頷首說道︰「有之前北方的那個例子在,如果你親自去西海一趟,這個建議應該能立刻得到皇帝和龍稼軒的重視,但是,在你有一定的戰果從西邊傳回之前,他發給各地的命令未必會更改。」

「這就夠了。」

方雲漢站起來,道,「我會立刻動身。」

「還有,我帶回來的那兩箱東西,圖紙和記載機關術的卷軸,都轉交給神機百煉營,石板你暫且自己保管,至于那塊石頭……」

方雲漢停頓了一下。

他當初離開蜃樓的時候,順便把熒惑之石給掏出來了。

兵魔神高達百米,如果按照公輸仇他們交出來的機關術,恐怕要用兩百多個爐子,花一年時間才能構架出一套完整的動力中樞。

這還是公輸仇自己的估計,主世界的匠人在機關術方面的造詣遠不如他們,所花時間只會更多。

但是熒惑之石,作為能驅動那樣一座巨型樓船的動力源,自然也能用來驅動兵魔神,可以節省很長的時間。

這東西本來也該留給神機百煉營,方雲漢卻在話要出口的時候,忽有一種心血來潮的感覺。

「算了,那塊石頭我直接帶走。反正他們短時間內也造不出兵魔神來,沒機會用上。」

幾件事情交代完了之後,方雲漢徑直離開了陳府。

他回到皇都還沒有半個時辰,龍稼軒那邊的人剛听到了這個消息,正要派人過來請他商談。

馬車出了丞相府,還在路上,卻不知要找的人已經走了。

「連頓飯都沒來得及吃啊。」

陳五斤坐在桌邊,揮退了即將上菜的僕人,心中略有些感嘆。

西大陸那邊的人攻陷五座城池之後,到底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猶在未定之天,方雲漢要去處理這些事情,確實是刻不容緩,越快越好。

只是回想起最近這一年以來的局勢,天禍獸變,人起刀兵,多事之秋,愈演愈烈,西大陸軍隊反常遠渡而來,登岸攻城的消息傳過來的時候,多少知情者心中那股風雨欲來,倒灌天下的壓抑感,便越來越清晰。

反常的地方太多了,以至于這些本該是人間最常見的兵禍爭伐,也顯得有幾分突如其來、天降災殃的味道。

但憂心忡忡,空嘆感懷,于事無補,只是一味悲觀的話,也不是真正有志之士該做的事。

陳五斤只是微不可查的嘆了一聲之後,就放下茶杯,從輪椅上站起身來,雙腳踏地,立的筆直。

一股潮涌似的真氣,從他丹田中散開,上激天靈,下沖涌泉,昂貴而並無多余紋飾的長袍,在他身上漸漸浮動,微暖的氣流沖向四方。

吹得屋中桌案上的書,嘩嘩翻頁,吹的院中發了新芽女敕葉的樹,簌簌作響。

陳五斤大步走出了園中,向這邊顯出驚容的老僕吩咐道。

「帶上會長留下的東西,隨我去丞相府。」

………………

這一天。

被攻陷了五座城池的一方,得到了消息之後,都將以昂揚的憤怒去回應。

而在西海沿岸,剛得到連場大勝的那一方最高指揮者,卻並沒有什麼勝利的喜悅,反而是憂思重重地坐在匯玉城的官衙之中。

隨身的護衛都被遣至門外,高擇言獨身一人坐在大堂上,面前鋪開的,是從城中收集到的大齊風物書冊、地方志、名臣錄之類的東西。

堂內兩邊設有紅漆木架,大堂主位的正上方,懸掛著「明鏡高懸」的匾額,門外有石獅。

堂內坐著的唯一一個人,注視著那些文字,疲憊的閉了閉眼楮。

高擇言雖然是金原公國的水軍大都督,一員武將,但卻博學多才,通曉多國語言、文字,所以才能看得懂大齊的書籍,更能從其中粗略的推測出大齊現階段真實的國力水平。

無論是百姓的體量,還是軍備方面,這都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強盛的國度。

即使是整個金原公國與之為敵,也只能說一句勝負難料,何況他們這次只來了數萬水師。

更有一點,這次出海,甚至根本不是高擇言自身的意願。

這個金原公國的大貴族,高鼻環眼,獅面闊口,胡須卷曲一直連接到頭發上,看著是個粗獷野蠻的面相,實際上卻一向以思慮周密而自得。

他平生信奉著「寧可慢三步,不肯漏一步」的準則,對于不了解的東西,哪怕先避開,施以軟弱的姿態,都不想以冒失的姿態接觸。

這樣的一個人,也是最討厭有自己根本不了解的變數,存在于己方的陣營之中,甚至對于這一類事情的厭惡,還要超過對敵人的恨惡。

可是,自從那一顆深紅色的星辰墜落在國境之內,金原公國的國主,帶頭塑造了紅蓮神像,接觸了紅蓮神像代表的那尊「神明」之後,這讓高擇言最厭惡的事情,就已經成了他無可回避的事實。

然而,那游移在夢境中的紅蓮之主、萬壽之神,好像對他這種心思一無所知,又或全不在意。

他甚至是整個金原公國除了國主之外,第二個得到神賜之心的人。

當無法掌控神秘的時候,可以厭惡,但當自己都被神秘掌控了的時候,再剛硬的人,也不免會有些頹然。

因為從那一刻開始,他就預感到,以後會有越來越多完全不是自己所要選擇的走向,將要經由自己的雙手,被創造出來。

得到紅蓮神賜之後,金原公國,士氣更凶,戰無不勝,但果然沒過多久就有神諭傳下,要他們以這一艘古船為主,渡海遠去,執行一項任務。

神的恩賜,他們求得了,神的命令,他們又豈有違抗的余地。

金原國主只得暫停了部分計劃,派了自家水師之中的大半精銳出海,才有了這一次突襲西海沿岸的作戰。

「大將軍。」水軍中一員統領樸立跨入府衙,說道,「此處的法壇儀式已經快要完成,我們接下來,是不是再多攻下幾座城池,設立祭壇?」

樸立一邊說著一邊抬頭望去,映入他眼中的,就是一個高坐堂上,氣勢森嚴的大將。

在自己的手下踏入大堂的時候,高擇言的精神面貌就出現了極大的變化,眉宇之間的疲憊一掃而空,取而待之的是一股強烈的自信。

他目光掃視之間,只會讓人感覺到上位者對他們的期許、對他們勝利的贊賞和認同,絕不會有任何人能看得出來,他其實對這一次貿然招惹了一個強大國度的事情很不情願。

領兵在外,無論心里有怎樣的計較,高擇言在手下的面前,一定是始終有著強大的野心、睿智,從無判斷錯誤的大都督。

「不。」他否決了樸立的請示,道,「這五座城池之中的法壇一成,只要一個晝夜的時間,所汲取的地氣,已經足夠石人伐龍艦進行一次行動了。」

樸立先是習慣性的點頭,又問道︰「可是這也只夠一次行動而已,即使一次行動就能完成任務,之後,我們返回的時候,想讓伐龍大艦繼續發揮出平風定浪,撥開迷霧等功效,也是需要地氣作為能源的。」

自從開始叩拜紅蓮神像,金原公國的將士,愈發好戰,況且這一次分兵五路,突襲大捷,可謂是一次大勝,他們自然更加情緒高漲,分分請求再戰。

「不要被一時的勝利干擾了思考。」

高擇言說道,「我們終究是孤軍在外,糧食飲水也不充足,而所面對的這個國度,卻是疆土遼闊,敢戰之士不下百萬,一旦我們繼續前行,遇到對方大批援軍圍至,肯定要出現本不該有的損失。」

他在桌上拿了幾張紙,從大堂主位之上走下來,取了自己的配刀,掛在腰間,道,「五座城池的法壇,只要一個晝夜,就能汲取許多地氣,而實際上他們能在一個晝夜之間破解法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傳令下去,我們不但不繼續進軍,待法壇一成,還要立刻撤離府衙,搜刮糧食飲水,每個人得到足夠自己五日使用的量之後,迅速整軍撤退。」

高擇言說著,把幾張紙遞給樸立。

樸立低頭一看,那正是剛才大將軍所說的命令,一共四份,而且都已經加蓋了印章,顯然是要傳給其他四路兵馬的。

「只是五天的糧食飲水,是不是還有些少?」

高擇言搖頭,道︰「莫忘了,我們是水師,完成神諭之後,我們才會更加自由,到時順流而下,換一個地點,重新來一回就是了。」

樸立興奮道︰「末將明白了,到時候他們的援軍都聚攏到這邊,我們避其鋒芒,勝利只會更唾手可得。」

「有伐龍艦的優勢在,這東大陸的國度再強,面對瀚海阻隔,彼時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們兩番大勝,凱旋西歸。」

他說到這里的時候,似乎是已開始期待下一次大勝的場景,激動的耳朵都微微抖了抖。

這個瘦小的男子身著皮甲,沒戴頭盔,五官之中最顯眼的就是他那一對耳朵,耳廓飽滿而圓,耳垂也要比常人大出不少。

這樣的耳朵,就算是放在一個臉如滿月的大胖子身上都會有些嫌大,放在瘦小的樸立身上,簡直就像是他的腦袋兩邊,長了一對肉翼。

在雙耳一動之下,他臉色微變,一句話就傳遞出去。

‘府衙東南角牆外有人偷听。’

這句話不是出于口中,傳入耳中,而是直接在高擇言心中響起來。

他一听了這話,身影立刻消失。

而在此時,整座府衙的東南角牆外,相隔十步寬闊的街道,一座民宅里面,高保家正背著自己的大盾站在陰影之下。

這座宅子原本的主人,在當日這些賊軍攻入城門,直入府衙的時候,就已經嚇得偷偷逃走,此時屋內空無一人。

宅子不大,但也有個前院,種了些叫不上名字的小樹野花,還搭了一個竹棚,上面纏繞著瓜藤,冬去春來,瓜藤已經生長的很是喜人,翠綠的顏色,蜿蜒在發黃的竹竿上,遮擋著日光。

高保家就借著這一點清涼,仔細的分辨周遭的聲音,把注意力放在府衙之中。

以他的耳力,只要心里關注了,周遭數百米的對話、連驚嘆吸氣的聲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他來探听情報的時候,根本不必潛入府衙。

而且還有一樁妙處,就是在岳天恩、燕子沖他們這一群人之中,唯獨高保家因為家學淵源,也學過幾種西大陸的語言,所以他能听得懂府衙那些人在說什麼。

只是,高保家听著听著,在大堂里傳來的對話終止的一刻,忽覺其中一個人的腳步聲,心跳聲,呼吸聲,全部消失。

他心中微疑,眉頭剛要往中間湊攏少許,就發覺牆頭上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披厚重甲冑,腰懸長刀,但是行動之間卻要比螞蟻更輕,比蝴蝶更靈,高保家全神貫注狀態下的耳力,也不曾听到這人到底是何時到來。

但是此人一開口,嗓音一露出來,高保家就確定,這人在一個呼吸之前,還位于府衙深處的大堂之中。

不過那時他說的是西大陸的語種,這時說的卻是有些生硬的大齊語言。

「齊皇朝的大拳師?」

高擇言按著刀柄,將懸掛在腰間的長刀壓的近似橫起,俯視著說道,「之前我的部下羅在心,曾經在永汲遇到一個強勁的對手,沒想到很快我就在自己這邊,又見到了一個如此出眾的武人。」

在高擇言的視角之中,高保家看到他出現的時候,雖然大體看起來仍是之前靜听的那個姿勢,但是,虎口方向、手肘向外拱起的角度、雙腳間距、膝蓋發力的準備,都進行了微調。

被瓜藤葉片切割的斑駁陽光下,照見地面一卷卷微塵揚起,自然而然的在高保家身邊,形成了一個如球、如鐘的形態。

這幾乎是一個無懈可擊的,可應對前方高處之攻擊的姿勢。

稀薄微塵如鐘,氣場混成不缺。

高擇言問道︰「去年的四海武道皇者,就是在你們這群人中間決出的吧?」

高保家身子胖壯,眼楮就顯得有些小,斑駁的陽光落在他額頭上、臉上,襯托出濃濃的,像是在午休的懶散漢子模樣。

他就這樣使人覺得全無慎重的說道︰「我也從燕子沖那里听說了,你們有不死之身。他的爪功再怎麼凌厲,落在你們身上,就像是清風過水,只見波紋不見傷。」

高擇言露出了笑容,道︰「那他必定是誤會了,我可沒有不死之身,如果你能打中我的話,也許,我會立刻受傷。」

「哦?」

高保家的眼楮怒然一睜,眼珠不避陽光,胖壯的臉上小小的眼楮,似突然大了一些,日光照在眼珠上又被反照。

那一個剎那,他七竅之中,都像有微薄光氣在噴發。

「那就試試。」

一語未落,動如霹靂雷鳴。

民宅轟然一震,幾乎有地龍翻身之前兆。

搖晃的院牆,突然出現一個碩大的缺口。

那就像是一個圓,圓心位于牆頭的位置,下面的半個圓形,就以缺口的形態,呈現在整面牆壁上。

圓球以內,空氣暴動,磚石成粉。

大量的牆壁粉末被裹挾著沖飛向外,快到如同一條雪白的光柱,賁然橫裂街道,撞入府衙之中。

撞塌圍牆,撕裂磚石,刮折立柱。

匯玉城府衙東南角的整個院落,就像是一下子被劈成了兩半。

 !

一面大盾,一個胖壯身影,停在了府衙大堂前的空地上,身後一片狼藉。

高保家的這一擊全力而發,大盾在前,一去不停,十成力道的一擊,連貫兩座宅邸,深入府衙五十步。

他這一擊驚動了整個府衙,甚至可以說是驚動了整個匯玉城。

然而,當他把定步子、站穩的時候,周圍那千百名影影綽綽、競相奔走圍攏的西大陸士兵,卻全部在他注意的範圍之內。

只有背後、上方,一股說不清是寒是熱的銳意,罩住了高保家全身,激得他後頸寒毛,根根晶瑩豎起。

天空中,那一輪耀眼欲盲的日頭之中,有一個人影懸停,背後倏地張開了一對晶瑩剔透、修長到幾乎可以蓋住整個身子的蟬翼。

今年今月今日的西海,猶在春意濃。

知了的叫聲,提前一個月,響徹此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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