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離人不曾歸,西海惡風起

作者︰溫茶米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大齊,西海沿岸。

這一天的上午,天高雲淡,淺淺的雲層遮住了太陽,卻沒有遮住日光,廣袤的叢林都籠罩在明亮的天光之下。

一道道低沉的吼聲,連接到一起,毫無間斷,從林子里面傳出來沉悶沖撞的聲響,一些直徑不大的樹木直接被撞倒,樹冠傾斜,整棵樹逐漸平躺在林間。

一條肥碩骯髒的身影,在這樣的動靜里面,一下子從叢林里面沖到了大路上,在路邊留下了一串濕潤的泥印。

這是一頭野豬,不知道從哪里滾了一層泥漿在身上,弄的渾身都暗黃一片。

但是,它全身上下除了那兩根獠牙之外,從額頭位置生長出來的一根尖角,仍然不是區區的爛泥,就可以掩蓋的異常痕跡。

顯然,這頭野豬是一頭變異生物,看它剛才撞斷那些樹木的威勢,尋常的馬車吃它這一撞,怕是要當場車翻人亡,輪子和車廂都要被踩的稀碎。

可世上的事情,偏偏就有這麼巧,就在這頭野豬沖上大路的時候,從道路南方,一道快馬加鞭的身影,正收不住勢的直沖過來。

馬背上的騎手看起來是一個傳令兵的打扮,本來就不知經歷了些什麼,神態有些慌亂,衣裳也是一片凌亂,還沾了一些血跡,一看到這頭跑起來隆隆作響的野豬突然竄出,頓時嚇得亡魂大冒,力圖勒馬避讓。

唏律律……

傳令兵底下的駿馬一聲長嘶,兩只前蹄騰空,整個馬身幾乎豎立起來,要向一側翻倒。

說時遲那時快,傳令兵心驚膽戰,不知所措,伏在馬身上,就要隨著整匹馬的身子,一塊倒落下去,摔成重傷的時候,忽然眼前一花。

只覺得一個有些瘦小的黑衣人影,突然出現在他前方的半空中,一手攬在了這匹駿馬的頭頂。

一匹馬加上一個傳令兵,無論是重量還是體積,都遠比眼前的這個黑衣人影要大上五六倍也不止。

但是這個人只是那麼將手一攬,整匹駿馬就像是一具提線木偶一樣,輕忽順暢的從急停騰空的姿態,向右前方撲出。

駿馬的方向,比原本直線狂奔過來的樣子,偏離了一定的角度,四蹄落地,帶著馬背上的人,噠噠噠噠直奔出去。

駿馬的身子和沉悶沖撞過來的野豬,逆向擦肩而過,斜著沖出大路十五六步之後,才在路邊上的草地減速停下。

馬背上的騎手一陣激烈的喘息,驚魂未定,回頭看過去,剛好看到那頭野豬的兩根獠牙,被黑衣人雙手掰斷,反過來插入野豬頭顱中的樣子。

狂奔而去的野豬在這樣凶殘的阻攔方式之下,咚的一聲停頓住了,發出一聲震動山林的慘嚎,身上的泥漿四處飛濺。

攔在它前方的黑衣老人,好像有著完全與瘦弱的身影不相襯的沉重感,就像是一座鋼鐵雕像且在地下打了五六尺深的根基,正面抵抗了這一頭大野豬的沖撞,竟然寸步不移。

這一聲慘嚎急速的衰落,當黑衣老人松開手的時候,野豬的身體無力的倒下去,已經徹底斷絕了性命。

「第二百七十一只。」

黑衣老人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個數字來,隨即身上輕輕一抖。

剛才這只野豬狂沖而至,被他雙掌斷牙入腦驟然按住,在這一沖一停之間變化太快,身上的泥漿因為慣性,有不少都濺射到黑衣老人的袖子、胸口。

他身上這件黑色的衣服也只是普通的粗布料子,本來沾上了泥漿之後很難去除,一定要月兌下來錘打清洗才有用。

但是隨著這個仿佛用脊椎顫動發力的一抖,胸前的那些泥漿一下子都被抖了個干淨,黑色的布料上,一點污漬都沒有殘留。

衣服整潔如新的黑衣老人直接跨過了這頭野豬的尸體,走向那個傳令兵。

這個老者其貌不揚,身材不高,但一雙眼楮眼尾上挑,目光尖銳的像是一頭鷹隼,他眼神往那傳令兵身上一掃。

「你是附近的官兵,身上有傷,是出了什麼事?」

「我是永汲城的守軍。」

傳令兵坐在馬背上,分明他才是居高臨下的那一個,可是被對方的眼神一照,就覺得自己無比的渺小,根本沒有思考的余地,就把自己的來歷、目的和盤托出。

「西海之上,有賊軍進攻永汲城,城外巡防的水軍大敗,有一支數量恐怕過萬的賊軍登陸攻城,城中抵抗不住,急派我等上報求援。」

他說完了這段話之後,才臉上一呆,覺得自己把身負的急令就這樣說給來歷不明的人听,有些不妥,不過,事已至此,他好像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黑衣老人听完了這一段話,修長細狹的眉毛,往下壓了一壓,沉思式的低聲說道︰「數量過萬的賊軍?」

黑衣老人剛才開口詢問的時候,本來還以為對方可能是遇到變異程度高的野獸,卻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西海群島之上確實盤踞著不少海盜,但是自從近年來,大齊火槍兵的裝備更新換代,分發到各地,這些海盜幾乎已經沒有誰敢登陸作戰,最多也就是在海上攔截一些商船。

這回居然突然涌出了過萬人的賊軍,還已經擊敗了水師,即將攻陷永汲城,著實令人意想不到。

就在這個老人沉思的片刻之間,剛才野豬逃出來的那個方向上,叢林之中有幾個精壯漢子追了上來,其中兩人去處理野豬的尸體,另外幾人則來到老人身邊。

「師父,這可是個大家伙,是留著自己吃還是移交給當地官府?」

傳令兵看到了這些人,才隱約明白過來,剛才這只野豬在林子里面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原來卻是在逃命。

黑衣老人擺了擺手,說道︰「你們留兩個人在這里,處理這頭野豬,其余人分頭行動,去通知岳天恩他們,告訴他們永汲縣那邊有賊軍攻城,數量過萬,而且佔據很大優勢,事情恐怕有些蹊蹺,我先去看看。」

黑衣老者——燕子沖又看了一眼那個傳令兵,手一揮,「你,該干什麼干什麼去吧。」

「啊,是。」

傳令兵還有些搞不明白對方的身份,剛應了一聲,就覺得一陣強風乍起,吹的臉皮有些生疼,下意識的眯起了眼楮。

等他再次睜開眼看過去的時候,那黑衣老人已經不見了。

永汲縣,距離這片叢林地帶,有十五里之遙,永汲西側城牆上,當地縣令與駐軍統領,都是臉上一片慘白。

「這伙賊軍,這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城牆上下的喊殺聲,綿綿不絕,震耳欲聾。

一方自然是當地的守軍,然而另一方,這也完全不像是什麼海上的盜匪,軍容整肅,士氣高漲,足足上萬人的軍隊,身上的制式甲冑,質量不亞于大齊這邊的精兵。

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從海上襲來的軍隊絕不可能是什麼海盜,但是另一種猜測,也實在是太難以置信了一些。

「西大陸的軍隊嗎,他們瘋了?!」駐軍統領換了彈夾之後,舉起火槍,又射殺了下方的一名敵軍士兵,慘白的臉色既驚且怒。

東西這兩座大陸,雖然從千年之前就已經隱隱有所交集,但無論是東大陸還是西大陸,即使是最雄才偉略的帝王,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將另一片大陸征服。

沒別的原因,實在是因為——太遠了。

即使是到了最近幾十年,有最博學的向導,最好的造船工藝,要從西大陸來到東大陸,也要半年左右的時間。

而且在這半年的時間里,海上的種種風暴、迷霧,足足有九成的可能,會使人一去不回。

即使是有一個如大齊這樣強盛的王朝,傾全國之力,鑄造一支宏偉的船隊,又要考慮到後勤等問題,真正能夠派出去的士兵,最多也就十萬人,能抵達對方海岸的人數,估計還要少一半,這一半的人之中,能身心健康、保持戰斗力的,又不知道還有沒有一半。

最後的結果不過就是賠上整個國度的未來,讓兩三萬人,到另一片言語不通、水土不服的大陸去送死罷了。

但是,不管這些「賊軍」以後會死的有多慘,至少眼下,永汲城估計是守不住了。

駐軍統領心里破口大罵,又一次舉槍瞄準,忽然覺得一道亮光晃了眼楮。

就在他身邊,撲哧一聲,一大蓬鮮血,濺了他滿臉。

剛才還站在這兒的縣令已經不見了,只剩下兩片尸體,和一把釘在地上的銀色雙刃戰斧。

呼!

銀色的披風在牆頭上揮舞,一個身著銀色盔甲的高大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穿過了整個戰場直接跳上了城牆,從城牆外側最高的地方俯子來,一手拔起了戰斧。

一根還在冒煙的槍管指向了他的腦袋。

來自金原公國的銀袍戰將羅在心,轉頭看過去。

滿臉鮮血的駐軍統領,睜著一雙充血猩紅的眼楮,扣下了扳機。

一顆金屬彈頭旋轉著從槍管之中飛出。

城牆之下,此時此刻,一萬多人的軍隊遍布在周圍,有的正在死命地攀上城牆,有的正成群結隊的在廝殺,將刀子斬入對方的體內,而槍頭還沒有從敵人的要害拔出來,又會有鋒利的鐵器,破開盔甲,劈開血肉。

永汲城西側城牆豎立之地,從城牆的最南端到城牆的最北端,從護城河外到護城河內,無論從哪一個方向看過去,已經到處都是兵器踫撞、鮮血灑落的圖景。

而如果把視野放到更遠一些的地方,在海灘上,在海面上,大齊水師的兩艘樓船殘骸、上百艘小船,正在熊熊燃燒。

天上的雲層,好像也被這些滾滾的黑煙燻成了暗淡的顏色,附近的天色隨之黯然。

還有一部分敵軍操控著他們的樓船,駐扎在海上,每一個人都在眺望著遠處的戰場。

在這一片天空之下,天是灰的,海水被火光照得暗沉沉,如同黑色,大地,則是深沉的土地上,點綴著一些鮮紅,兩邊的士兵,都只是在這一片大地之間移動的小石子。

 !

城頭上,那一顆尖銳的彈頭,以近似聲音的速度,從灼熱的槍管之中螺旋著飛出。

銀袍戰將的頭,好像就在這個比聲音還快的剎那之間,晃了一下。

駐軍統領沒有看到有血花迸出,不由得心頭一涼。

「他娘的,這什麼世道。」

然後,他听到了自己的骨頭和鋼鐵踫撞的聲音,身體被掃下了城牆。

原本都守在城牆上的火槍兵,連忙朝著銀袍戰將的方向集火,槍聲響成了一片,在城頭的範圍之內,幾乎都短暫的把下面那些喊殺的聲音給壓過去了。

然而這些槍聲,完全沒能阻礙那個銀袍戰將的行動。

眾多火槍兵、守軍都只看到一抹銀色的影子,如同飛舞旋轉的銀色巨蟒,從城牆之上這狹長的區域蜿蜒的掃了過去。

銀色的光影過處,留下一地的血色,還有接連的慘叫,不斷有殘破的身體,從城頭上摔落下去。

擊殺了一大部分城頭守軍,尤其是重點針對了那些火槍兵之後,這個銀袍戰將,沒有理會繼續向上攀登的自家人馬,又翻身從城牆上落了下去。

先殺擁有足夠威脅力的火槍兵,再斬破城牆,讓大軍入城,這就是羅在心的設想。

不過就在他舉起斧頭的時候,上方又有一大批的人體,手舞足蹈,慘叫哀嚎著墜落下來。

這樣的場景,與剛才羅在心肆虐于城牆之上的場面極其相似,不過,這一次墜落下來的,卻是來自金原公國的士兵。

銀袍戰將仰頭看去,灰暗的天色下,城頭上現出一個黑色的身影。

頭發和眉毛里面都夾雜著少許銀絲的老人,一手掐著一名金原公國士兵的脖子,站在城頭上,彎腰向外,松開了手掌。

羅在心一動不動的注視著上方,任由兩名士兵從他自己身側砸落下來,在地上摔的血濺如泥。

燕子沖看到這個人的應對之後,一雙飛鷹的眸子里面,多了幾分慎重,而殺氣更寒。

銀袍戰將依舊仰頭看著,不過手里的斧頭,卻 的一下揮向城門。

那一個瞬間,燕子沖翻身到城牆之外,頭下腳上,雙手十指成爪,輕而易舉的切入了城牆石磚之中,用力的一拉,整個黑色的身影猛然加速,就像是九天之上墜落的一柄弩箭,貼著城牆筆直射殺下去。

他這個人,就像是一只鷹,但這個世間,哪怕是這個異變之後的世道,也絕不可能有哪一只鷹擁有他這樣的速度與狠絕。

當那一條快到變得淡起來、虛化了的的影子,來到銀袍戰將頭頂的時候,那一斧子還沒有砸到城門上。

銀白的雙刃戰斧驟然一翻,閃電似的反轉,從下向上,從前向後的劈向頭頂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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