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簡單的黃石公(4600)

作者︰溫茶米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嚓!

一把小刀細心的在木頭上劃過,一根根木花剝落下來。

在那蒼老的手掌中,一塊方方正正的木頭,很快就顯出了人形,又逐漸被刻出了五官。

木頭和刀都是堅硬的東西,老人的手掌也未必有多麼柔軟,但是雕刻出來的線條,卻是剛柔兼具。

柔順的發絲,飛揚的衣角,無一處不是精美細微,取于現實又似美于真實的模樣。

沒過多久,一個惟妙惟肖的女俠,就從木頭中月兌胎而出。

巴掌大小的雕像,仗劍而立,被那只蒼老的手掌捏著,放在一塊粗布上。

這塊布上已經放了,約有三十個小巧的木頭雕像,有的是俠客,有的是身著甲冑的將軍,有的是長著翅膀的老虎,有九條尾巴的狐狸,還有騎著牛的神仙……

每一個看起來都是那麼精巧可愛。

這是一個簡陋的木雕攤子,攤子的主人,是一個用枯枝穿發,頭發扎得很緊的白須老人。

他須發花白,臉上手上的皺紋都很多,但是精神矍鑠,握著刻刀的手很穩定,帶著厚厚老繭的指掌,看起來就頗有力度。

攤子旁邊,圍了好幾個半大的孩子,都看著那些木雕,很是喜歡的模樣。

但是這里,是大澤山外圍的一個小山村,住在這里的農戶,大多都沒什麼余錢,小孩身上更不可能帶著錢了。

他們也就只能看看。

孩童都沒什麼耐心,只因這老人是今天早上來的,剛來半天,初時看著還有些新奇,但一直能看不能模,也就枯燥起來。

等一個較為高大的孩子招呼一聲,大家就都跟著他,跑到其他地方玩去了。

這時,旁邊突然有一個瘦弱小孩靠近,一把抓起攤子邊角處的那只插翅老虎,就想跑開。

老人見了,把手里的木頭往外一丟,正中那小孩腿彎的地方。

小男孩腳下一軟,撲倒在地,正要爬起來繼續開溜,就覺得後頸的衣服被一只大手揪住。

「小女圭女圭,你這是算偷啊,還是搶啊?」

老人家拎著小男孩,把他轉了個圈,使其面朝自己,低頭看他的時候,臉上頗為嚴厲。

「我我、我,我沒有。」小男孩嚇住了,連忙把手里的木雕往前一推,說道,「我還給你。」

「偷了東西就要受罰,可不是還回去,就能了事的。」

老人臉色還是沒什麼好轉的樣子,道,「你家大人呢?」

「我沒錢,我家也沒錢的。」小男孩更加害怕了,慌里慌張的,說話間都帶著抽泣聲,道,「對不起,我不該偷你的東西,我下次不會了。」

「別哭,做錯了就要受罰,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為什麼要哭?」

老人聲音還是有點硬,卻把小孩放下,說道,「作為對你的懲罰,你去把那塊木頭給我搬過來吧。」

他順手一指,小孩扭頭看去,大約在十步之外,有一塊酒壇大小的木頭。

那大概是從接近樹根的位置砍下來的一節主干,連著樹皮,十分濕潤,看著就很沉重。

小孩抹著臉走過去,搬了一下沒搬動,仰頭看向老人這邊,也不知是想趁機逃跑還是怎麼。

不過,最後他還是沒有離開,蹲在地上,雙手用力推著,把那塊木頭推到了老人的攤子旁邊。

「這樣就好了嗎?」稚氣的聲音帶著粗重的喘息,小孩忐忑的說道,「那我走了。」

那個老頭子手上托著插翅虎的木雕,說道︰「再把它推回原位,這個就是你的了。」

小孩不明所以︰「啊?」

「推過來是懲罰,推過去是做工,這個就是你的報酬。」老頭拋了一下那個木雕,道,「不要嗎?」

「要!」

小孩子連忙蹲下去,吃力的把那塊木頭推向原位。

這時,老頭身後傳來一個氣脈悠長而滄桑的聲音。

「好友,不過是一個女圭女圭,你跟他這麼較真干什麼?」

「女圭女圭也是人,沒道理犯了錯就不必受罰。」雕刻的老頭並不意外,身後多出一個人來,他轉身看去,道,「倒是你這老家伙,四處去攪風攪雨,埋線伏子,怎麼有空來找我?」

「你這話說的,老夫走南闖北的,不也都是在為你幫忙嗎?」

楚南公移步向前,與雕刻的老者並立,打量著攤子上那些木雕,贊嘆道,「你這一手雕刻技藝,可真是越來越傳神了。」

雕刻攤主黃石公嗤笑了一聲,道︰「別轉移話題,你到底是幫我還是攔我,你自己心里沒數嗎?」

「唉。老夫不過是以多年交情,請你調換一下順序罷了。」

楚南公語氣中一副被誤解的模樣,「你現在這樣,先留下了足夠的伏筆再尋上東皇,跟你當初直接去找東皇,絕對是兩種不同的發展。順序調換,計劃整體不變,就能得到更好的結果,何樂而不為呢?」

黃石公搖搖頭︰「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懂。」

那小孩已經把木頭推回原位,興奮的跑過來,兩個老者的對話告一段落,黃石公把木雕遞給他,說道︰「你記住,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你以正規的渠道可以獲得的東西,如果想走歪門邪道的話,最後付出的代價只會更大。」

「哦哦。」男孩根本沒听進去的樣子,拿到那只老虎木雕,就歡快的走了。

楚南公看著老友的表情,有點好笑的說道︰「你跟小孩子說這些道理有什麼用,他又听不懂,你既然心軟的話,直接給他不就好了。」

「听不懂是他的事,講道理是我的事。」

黃石公等到小孩走遠了之後,語氣就柔和了很多,是跟老友相處時的語氣,也是他平時的口吻。

「人在幼年的時候,就像是一團篩好了、拌好了的軟泥,隨著歲月荏苒,世事蹉跎之間,人情如火,悲歡如筆,燒制變硬,繪上種種圖案,即成了無法更改的陶瓷。」

「如果在幼年的時候不曾關注,到長成了之後,本性難移,再大的力道也只能將之打碎,化不出第二種完好的模樣。何其可惜。」

黃石公彎腰收拾自己的攤子,一邊說道,「所以,小孩子身上的錯誤,更要重視。」

說話間,他把那塊粗布四角往中間一收,打了個結,里面的木雕,就全被收攏在包袱里面,雕刻的工具也一把抓起塞入其中。

「走吧。」

黃石公背好了包袱,說道,「時候差不多了,我們邊走邊聊。」

楚南公跟在他身邊,向山村外走去,道︰「你就不好奇,老夫為什麼來找你?」

黃石公只瞥了他一眼,道︰「我不問你就不說了嗎?」

「那老夫肯定還是要說的。」楚南公搖搖頭,語氣一肅,道,「最近桑海城那邊發生了很多事情……」

他把純陽子和西岳君,按照自身所知道的消息,細說了一遍,著重提到了趙高身亡的消息。

「那個純陽子的實力,以老夫看來,深不可測,而那西岳君,能孤身殺盡六劍奴,重創陰陽家,斬殺趙高,只怕也不是煉神境界能做到的吧?」

楚南公頓了頓拐杖,「更怪的是,這兩個人都來歷不明,西岳君臉戴面具,還可能是一些知名高手假扮,但那純陽子,身上絕無任何易容痕跡,他看起來,甚至像是只有二十歲左右。」

黃石公腳下不停,邁步的頻率沒有一點變化。

楚南公疑惑道︰「你對這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說什麼,探究來歷?」

黃石公隨口反問,道,「天地這麼大,你能把每個人的來歷都查清楚嗎?這種討論根本沒有意義。」

「反正他們要是真想做出一番大事來,總有相見的時候,見了面就清楚了。」

楚南公听罷,連連嘆息︰「老夫真就是想不通了,能寫出素書那樣高明的兵法,乃至被一些知情者訛傳為天書,可你平時,為什麼總是這麼直來直去的。」

兵者,詭道也。

從春秋戰國以來,真正名留史冊的那些大將,雖然性格上都有不同的偏向,但是絕沒有哪一個像黃石公,這樣無論面對什麼問題,都想以最簡單的方法來思考。

真正腦子簡單,直來直去的人,最多成為悍勇先鋒,而不可能成為兵法上的大師。

黃石公步子走的穩健,安之若素的說道︰「所謂天書,是神話中的奇物,是軒轅黃帝與姜太公曾經持有的至寶,據說蘊含整個世界的奧妙,哪里是我那幾本兵法可以比擬的?」

「再說了,誰規定善知兵法的人,就一定要把兵法用到身邊?」

他們兩個老者看起來走得不快,但須臾之間,已經離了村子有好幾里地,到了一處山腳下,開始沿著緩坡登山。

「我就算看透了那些兵法的道理,也不代表我樂意活成那樣的人。」

黃石公走到山頂的時候,在綠草如茵,繁盛梨樹之間,停下腳步,回頭看一邊的老友。

「南公,我一直希望你能過得簡單一些。如果你不是腦海中的思緒太繁雜,當年未必會那麼輕易中了東皇的一道法咒,弄成今天這副模樣。」

楚南公沉默了。

這山上的梨樹不多,夾在那些不知名的草木間。

但是純白的梨花,在放眼望去的一片碧綠之中,格外的醒目,帶著無言的清新。

風吹著白花,也吹著楚南公濃厚的白眉,風的涼意催著他,吐出了一口綿長的嘆息。

「你從前就說過,人的心緒也要動靜相宜,老夫要是把一些多余的思緒放一放,就能快上一線,也踏入那個境界。」

「可是,對老夫而言,那一線,或許就是天和地之間。」

楚南公笑著說道,「好友,你也不必太過憂心,就算老夫體內這樣的形勢,已無法改變,至少也還有十年八年好活。」

「而且有你們兩人的功法自行運轉,有時候老夫連著一個月不吃東西,光飲一些清水,也能生龍活虎的,過得可是足夠舒心了。」

這矮胖的老人家,說話的時候捋了捋胡須。

他的胡須純白,而且很是柔順,平時顯然是用心打理過的,實際上,就連他的眉毛,因為太過濃密,為防糾纏到一處,每日晨間也會仔細梳理一下。

走過了七國並存的那個時代,到如今盡歸大秦,一個老人家,還能這麼精細的活著。

那誰也無法否認,他其實已經過得很好。

某些從前看重的東西,或許現在也只是隨手做一做,而絕不會視為足以壓垮自己的重責。

黃石公不再說什麼,見面至今,他臉上終于露出一點笑意,卻是笑嘆了一聲。

「呵,你平時要是都像說這段話的時候那樣心思純一,那過得會更舒心。」

楚南公也笑了一聲,道︰「言歸正傳,老夫三年前,不是請托你去看一看農家的六位長老嗎,他們現在情況如何了?」

農家除了設有六位堂主和一個俠魁之外,還有六大長老。

這六大長老的實力地位,還在六堂主之上,如果想要繼任俠魁的話,除了要得到上一任俠魁的認可,還必須獲取六大長老的認可。

不過農家六大長老,已經許久不管事了,他們當年,與那位兵鋒所向、一生殺戮百萬的武安君,有過一場秘密決戰。

雖然最後,這六人都保得殘命回山,卻傷到了根本元氣,這些年來功力不斷下降,只能隱居在炎帝六賢冢之中,每日參修祖師爺留下來的地澤陣法,借助其中四季之氣的流轉,來延緩自身衰弱的趨勢。

三年前,楚南公無意間得悉了這個秘密,就傳訊給黃石公,請他一訪農家,看看能不能幫著解決這個問題。

「費了三年時光,他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黃石公回答道,「我到這里來,正是他們六個听說了神農令重現的消息,覺得其中有詐,只是他們六個正到了回氣即將圓滿的關頭,就托我先行,看顧這六堂之人,不要爭出什麼大亂子來。」

「哦?」楚南公道,「你是說,他們六堂之人都會經過這里。」

兩個老人又往前走了數十步,前方居然是一處斷崖,崖下可見一個小鎮。

黃石公在靠近斷崖的位置坐下,俯視著那處小鎮,道︰「農家雖然人手眾多,但是爭奪熒惑之石,行動要越快越好,真正會到這里來的,只是其中高手精銳。」

楚南公微微頷首,道︰「農家雖然有六堂,其實以當前局勢來看,只分為兩大派系,一派是以神農堂堂主朱家為首,另一派是以烈山堂堂主田猛為首。」

黃石公平靜的說道︰「田猛前兩天死了,還不知道是誰殺的。如今他那個派系里面,是由他女兒田言,和他兄弟田虎主事,已隱約有內斗之意。」

「田猛死的太巧了。」

楚南公听到這里,略一思索,道,「看來農家內部隱藏的問題,比之前預想的更大。不過像這一類事情,大多與羅網有關,趙高、六劍奴及數百殺手,突兀死在西岳君手下,應當也會間接對這里的局勢造成極大的影響。」

同樣走到斷崖邊立定,手里的拐杖輕輕轉動,楚南公白眉微擰,道︰「從這一方面來說,西岳君倒是做了一件大好事。然而農家內的局勢,還是極為復雜,這回的紛爭,只怕不是二三十天就能解決得了的。」

「復雜?」

黃石公扭頭看了一眼老友,道,「你要不要試試,用我平時的思維來想一想。」

楚南公淡笑︰「用你的思維,那豈不是……」

這一副長壽相的老人愣了下,喃喃道,「用你的思維來想,倒還真是特別簡單了。」

「田言、田虎,朱家,農家其余人等,羅網的暗子,你是不是要直接當成一個陣營?」

「不錯。」黃石公把背上的包袱放在身邊草地上,拍了一把,笑著說道,「哪用陪他們磨磨蹭蹭二三十天?」

「他們是一邊,我是另一邊。」

「本來就是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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