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剛出狼窩

世間能人異士,善騎射者眾多,但百步開外箭羽不驚風能直取人性命的,她所知卻無幾。

平安微蹙起眉,心中沒由生出一絲不詳的預感,果不其然,不過須臾,只見青天烈日之下,一個個身穿銀白盔甲的騎士猶如天降神兵般出現在眼前。

看到他們胸前象征神權的鳳烏圖騰,以及胯下通體白淨的銀玉獅馬坐騎,身份昭然若揭。

「是,是神武騎!」人群中不知是誰驚慌出聲,僅一個名字便叫一眾山匪聞風喪膽,方寸大亂。

好些個先反應過來的掉頭欲跑,奈何不出數步就被斬于馬下,橫尸當場。

其他人見狀,哪還敢有所反抗,連連棄械投降,卻不想神武騎竟狠辣非常,完全不給開口求饒的機會便了結了他們性命。

被這血腥的場面震撼到,平安一時晃了神,誰料匪徒中出了個惡向膽邊生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拽下馬車,揮刀架上了她脖子,欲挾她以月兌困,「想活命就老實點。」

刀刃鋒利無比,將將挨近便切開帷帽垂下的薄紗,露出里面人光潔的下頜線。

平安莫敢不從,小心避著寒氣森森的刀鋒,配合著他一點點往後退。

匪徒怵怵而警敏,見有神武騎兵衛靠近便立馬發狠道︰「你們要敢上前老子就一刀砍了她!」

伴著話音,平安只覺得喉嚨處一疼,顯然是割破了。

意識到這一點,她面色一沉,驟然駐足。

人質不動了,匪徒驚疑,威脅的話正要月兌口,只聞白紗?下的朱唇突然發出一聲冷哼,「愚蠢至極。」

她聲音不大,挾持者卻听得真切,還來不及領會其中含義,眉間便猛地一痛,鮮血霎時順著箭桿流淌了整張臉。

大刀 當落地,平安直直望向不遠處那個搭弓之人,盡管只隱約看得到模糊的輪廓,但深入骨髓的熟悉之感提醒著她,真的是他,神武騎統領,天元神將——沈重黎。

她曾經的貼身守衛,卻又對她深惡痛絕的沈重黎。

想當初,天元神將這個封號還是由她親手加封的呢。

隔著帷帽的遮擋,平安似乎能感覺到對方也在看她,她莫名生出幾分心虛來,垂眸避開對視。

以沈重黎對她的厭惡程度,若是認出她來,只怕都不用請示侍神殿就敢就地處決了她。

出神之際,一匹高大漂亮的白駒緩緩走到她跟前,詢問道︰「敢問姑娘可是列陽霍家小姐霍雲希?」

平安抬眸瞧了眼馬上的人,記憶中生出幾分印象,約莫就是霍家主僕口中那表少爺周君生。

三年前,他還尚未升為白金執吾時,便常見其出現在沈重黎左右,應當稱得上是沈重黎心月復之一。

話音才落,不知何時也帶著自家小姐下了車的秦嬤嬤趕忙開了口︰「周少爺,您弄錯了,這兒才是我們家小姐。」

周君生循聲看去,見著一副鄉野流民打扮還黑著一張小臉的霍雲希,一時錯愕,不禁又回頭瞧了眼面前的平安。

說起來他也僅是兒時與霍家二小姐有過幾面之緣,想來如今長變了模樣也不是無可能。

周君生朝平安道了句「失禮」,便又驅馬往霍雲希主僕走了去。

霍雲希本就被剛才的目光瞧得有幾分尷尬,見相熟之人走近,更是身子一僵,狼狽地低下臉面,心中生出一絲悔意來。

早知最後會得神武騎所救,她又何至于將自己搞得這般落魄?

但到底是大家小姐,即便落魄她也盡善禮數,對著翻身下馬之人盈盈一拜,落落大方道︰「多謝周表哥前來相救。」

「表妹無須客氣,日前收到姨母來信,猜到表妹此行必定經過禹城,只是這禹城近兩年禍事不斷,怪我未及時告知,倒令表妹受驚了。」說完周君生也不再多寒暄,又直言道︰「只是此般情形,恐要連累表妹先隨我們回禹城再作打算了。」

一場橫禍,霍家侍衛盡折,只余下主僕三人。

小桃重傷昏迷,顯然不能繼續趕路,霍雲希就算再急著去聖京,也不敢獨自逞強,只得點頭答應下來。

一行人收了收拾,出發前才想起平安來。

平安對侍神殿的人唯恐避之不及,自然不肯再同他們一路往回走。

不想見她拒絕得干脆,倒引得霍雲希十分不解,勸說道︰「平安姑娘,經此一難,你應該也知前路有多凶險,單看眼下,還不知山匪是不是傾巢而出,倘若再遇上……」

話未講完,旁邊秦嬤嬤便出聲打斷︰「小姐,平安姑娘和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強求。」

老嫗應當是听到了先頭她與匪頭子的對話,瞧不上她以身侍賊的舉動,眼中多少藏著些不屑。

平安已懶得計較,也管不上她話里是否有話,一心只在分道揚鑣上,「嬤嬤說得對,那我們就此別過。」

看出她去意已決,霍雲希也自知強留無用,就歇了心思。

分開後,平安逃也似的走了十來里地,直至日落西山,才停下來尋了處溪水岸邊休息。

脖子上的傷口不深,她摘下帷帽,從上撕了塊薄紗下來,只潦草做了個包扎,然後掬了捧溪水潑在臉上,沾濕後,才細細擦拭去先前濺染上的血跡。

遇了水,不想左額上的紅斑竟也慢慢落了色,一會兒工夫便顯露出她有意遮蓋下那詭異的花紋。

花紋如須如爪,顏色綺麗艷紅,像極了傳聞中盛開的地獄之花。

平安瞧著水中的倒影,抬手順著紋路模了模,直感覺它燙人的溫度在一點點褪去,才松了口氣。

這花紋在她重生後猶如附骨之疽般,每到她動用靈力時就會顯現,且伴著燒心的灼熱感限制她繼續使用術法。

好在它不會長存于臉上,每回只需兩三個時辰就能徹底消退。

她隱約記得,她曾在侍神殿通天閣的幾本古籍上見過這種情況,一說是上古時期某種已經消失的封印秘術,二說是一些妖族部落為掌控手下奴僕所施用的奴隸法印,但無論哪種,都只是寥寥幾筆,並無解決之法,要想解除禁制,她只能鋌而走險,去一趟太疏宗。

太疏宗作為百宗之首,那里的藏書閣雖比不上侍神殿,但也是集天下之所及,說不定能找到記載解印辦法的書籍。

然太疏宗卻不是那麼好去的,先不論以後如何入門,就光這一路走來都差點折騰掉她半條命,其中,那個自告奮勇說要替她尋路的四足玄烏可以說「功不可沒」。

思及此,平安驟然意識到不對勁。

換做平日,有人在時,那四腳烏鴉可能會老實地隱藏一下自己,可一旦她身旁沒了人,小怪物恨不能把她耳朵吵聾了去,哪會如此安靜?

平安喚了兩聲烏鴉,沒得到回應,她心下一沉,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她起了身才要回頭瞧瞧,卻被豁然出現在身後的人嚇得花容失色。

「你可是在找它?」來人身形高大,刀刻斧鑿般的面容在落日的余暉中看不清喜怒,說話間便見他揚手輕輕一揮,半空中頓時出現一個由法印編織成的鳥籠。

籠子里,四足玄烏困獸猶斗,四處沖撞無果後忙對著平安大喊道︰「姑娘快跑!」

平安恍然驚醒,踉蹌後退了幾步,一只腳已經踩入水中,她看著被捕的玄烏,暗暗咬牙,指尖微動,臉上才褪下去的溫度又漸漸灼燙起來,可正當她準備施法殊死一搏時,不料對方早有所覺,都不及她行動,便一個瞬息移動掐中她的脖子把她摁倒在水里。

清冷的溪水瞬間浸濕了她全身,對方堅硬冰涼的盔甲硌得她連打了幾個寒顫,傷口裂開的疼痛與窒息的恐懼逐漸將她侵蝕,平安緊扯著對方的手腕,艱難道︰「混蛋,放開我。」

聞言,男人不怒反笑,「果真是你,我尊貴的曦姀聖女殿下。」

以前,沈重黎極少會對她露出笑容,除去殿前的針鋒相對,大多數時候看待她也只是冷冰地如同看待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其實少時他們的關系並沒有糟糕到這種地步,至少在他當上神武騎統領之前是這樣。

平安太了解他笑里的含義,那瘋狂到暗藏殺意的笑容,令她越發驚恐起來,「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的辯解太過蒼白無力,男人卻仿佛听了進去,手中力道漸松,可都不等她喘口氣,下一刻,另一只手便覆在她左臉,替她一點一點拭去殘留在上面的顏料。

他的動作細致又用力,直至露出完整的紋路,她嬌女敕的皮膚上也被擦出大片紅痕。

男人看著她臉上綺麗的花紋,目光變得意味深長起來,「妖族奴印麼?」

妖族奴印,她最不願預想的結果。

平安難堪而惱怒,趁其不備一把將其推開,狼狽地退縮到另一邊水岸,捂住鮮血淋灕的脖子直咳嗽。

她來不及逃走,不到片刻,反應過來的男人又抓住她的腳踝將她拽回水中,臉上的笑容掩飾不住的放肆,「殿下,這些時日,你都經歷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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