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一聲奇異的道音，在這片混沌的空間中回蕩，又如是從歲月長河中遠渡而來，滿是滄桑悲涼之意。
這道音中更似蘊含著一股意志，令周圍的星團發自本源的恐懼，它們驟然放出刺目的光芒，如在顫栗低吟。
「嗡」道音再次響起，整片空間似都泛起了漣漪，波紋如湖面的水波震蕩，葉元點手中的長劍一顫，劍柄陡然從他手中滑落。
它如受到驚嚇的幼獸，再次恢復為赤紅星團的模樣，驟然離葉元點而去，消失在了眾多星團中，難以尋覓。
葉元點神色微怔，此時的這些星團皆距離他數丈之遠，似乎極為畏懼，不敢靠近他，失去了諸多星團的光輝，他周邊的空間又一次陷入了黑寂。
葉元點目光一凝，望著遠方的星團不明所以間，只听「嗡」一聲，第三聲道音響起，他周圍的空間霎時間扭曲模糊，將他直接從器塚內驅逐而出。
耳邊是令牌墜落地面發出的清脆聲響，在空蕩的洞穴內格外清晰，它似乎並非落在地上，而是重重地砸在了葉元點的心頭上，他緊緊盯著眼前恢復如初的石壁，沉默片刻後，也終是只能發出了一聲無奈地嘆息。
離開的路上，懸掛于石壁兩側上的火把，不知何時已悄然熄滅，它們似乎也在以這種方式，驅趕著葉元點離開。
「如何？」任絳雪看著從洞穴內走出的葉元點關切道。
她的俏臉更慘白了幾分，哪怕沒有靠近器塚，只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那種莫名的不適感都會愈發強烈。
葉元點神色微怔，他也明白不為何，在看到任絳雪的瞬間，本煩悶焦躁的心緒，平復了許多。
二人並肩而行，走出一段距離後，葉元點坦言道︰「失敗了。」
他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哪怕以他的心性，此時都覺得無比沮喪，尤其是那赤紅星團已在逐漸化為道器，他本應離成功只有咫尺之遙。
「那我們走吧。」任絳雪柔聲道。
她話語平靜，嘴角仍舊帶著淺淺的笑意，並未因葉元點沒有得到道器，而露出半點的失望或是異樣的情緒。
葉元點怔怔地望著她，他可以感覺到，哪怕自己沒有獲得道器，她對自己的態度也沒有絲毫變化，她並非刻意隱藏失望的情緒，這讓葉元點心頭一暖，又掃去了些許心頭的陰霾。
「送你回去嗎？」葉元點問道。
他抬頭望了眼天色，冬日的殘陽映紅了半個天幕，可天穹的盡頭，黑暗似不可阻擋般正緩步逼近，欲將這僅存的火熱也吞噬殆盡。
「你想我回去嗎？」任絳雪停下步子，對他眨了眨眼道。
那赤紅的光輝揮灑于她潔白的衣裙，如皓白的薔薇漸漸染上了一抹殷紅，殘霞映在她如雪般白皙的玉頰，久久不肯離去。
「不想，我們去哪。」葉元點灑然一笑道。
任絳雪嘴角的笑意又多了幾分，哪怕雙頰滾燙，她也毫不避退地望著他，哪怕黑夜將至，也無法遮掩此刻她在他眼中的光芒。
他們能听得到林間的鳥叫，能听到枝丫上積雪灑落的聲響，也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任絳雪薄唇輕啟，緩緩地呼出一口熱氣道︰「我們去雲頂城。」
她又怎會不知他心中的沮喪，她只想于此時多陪他片刻，也總歸是好的。
雲頂城內夜幕已至，城中依舊人聲鼎沸，橘紅的燈籠高高掛起，夜市的人流彼此簇擁在一起，如浪潮般一點點向前涌去。
身著各色羅裳的女子彼此挽手，時而薄扇遮面，戲言嬌笑，時而駐足于攤販前，滿目欣喜地挑選著各類飾品。
各類的攤販不時發出叫賣聲，孩童正從一店家手中接過小食物，蹦跳著回到了父母身邊。
葉元點與任絳雪緩步行于其間，哪怕他們氣質出眾，時常引得不少凡人側目，但是在這浩大的人流面前，依舊若塵埃不值一提。
「我以為……」葉元點剛到嘴邊的話語，又咽了下去。
任絳雪看著眼前的凡人，如墨的眸子里多了些許火光，多了些許人間的生氣，亦多了一股少女的靈動。
她歪頭道︰「你以為我不會來這種地方？」
被任絳雪猜到了心思，葉元點皮厚的笑了笑，道︰「和你平時的氣質不太像。」
「我平時什麼氣質？」任絳雪反問道，「整日只知閉關修煉，悶在洞府苦苦思索，與大道較勁。」
「修道之人不大都如此。」葉元點輕嘆道，「但是我覺得你相較于他們，更要疏離于凡塵。」
二人彼此言語間，目光卻不約而同地看向不遠處的兩個孩童，兩孩童在人群中嬉鬧著，後面那女童追著她面前的男童，雖然她怎麼努力也追不上，但是也不氣惱，臉上的笑容愈發快樂。
他們就這般在人群里鑽來鑽去，男童咧著嘴傻樂著，不時回頭喊著女童快跟上自己，自己卻一不留神，撞在了葉元點的身上。
葉元點動作極快，探出手已扶住了即將摔倒的孩童，緊接著就仔細地給他拍了拍身上的煙塵。
男童瞪大了眼，無辜地望著給他拍灰塵的葉元點，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沒有摔倒，眼前的哥哥為什麼一直給自己拍灰塵。
「謝謝，謝謝哥哥。」男童嘟著嘴，禮貌道。
女童好不容易才追了上來，她看到眼前的一幕，又抬頭望向葉元點身旁的任絳雪，心里想著這位姐姐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姐姐了，女乃聲女乃氣道︰「姐姐你長得好像神仙。」
「姐姐她就是仙女呀。」葉元點弓著背揉了揉女童的小腦殼道。
「哦，那哥哥呢？」男童的眼楮瞪得更大了點，似要把他們的樣子記在心里。
「哥哥是被派來保護她的呀。」葉元點捏了一把男童的臉，感覺手感不錯，忍不住又捏了另一邊，學著他們的語氣對他道，「你再不跑就要被抓到了。」
「哦！」男童應了一聲，才想起與女童的游戲還未結束，趕忙又邁著小步子，跑了起來，女童見狀，也急忙跟了上去。
「保護好你身邊的妹妹呀。」葉元點沖男童道。
「我是他姐姐！」女孩插著腰氣，轉身沖著葉元點鼓鼓道，然後又召集的扭過頭，與男童消失在了人群里。
葉元點與任絳雪相視一笑，任絳雪故意問道︰「你保護我？」
「以後嘛，來日方長。」葉元點肯定道。
雖然他如今修為與任絳雪差距依舊極大，但是他真正修行的時日也極為短暫，若是以此比較，反倒更是凸顯他驚人的天賦。
「其實我以前確實和你想得一樣。」任絳雪看著他突然道，「我自幼跟在師尊身旁，一心向道，不問凡塵世事，自認凡塵惡俗向來不應是修行之人應該沾染。」
任絳雪望著遠處一盞盞火紅的燈籠，那包裹著她的冰寒似也融化了幾分，只听她又道︰「後來我遇到了一人，我方才驚覺，凡塵中走出的他，比那些宗族聖子更加有血有肉。」
「凡人人生的美好，也同樣不是我一個修行之人可以體悟，所以自那以後，我就想多出來走走。」任絳雪唏噓道。
「你遇到的那人，是不是靠賣字畫為生。」葉元點一本正經道，只是此時嘴角的壞笑已藏掖不住。
「你又這副模樣。」任絳雪嗔怒道。
葉元點頓時大笑了起來，可僅過片刻，想到器塚內所發生的一切，他神色又微不可查間黯淡些許。
可他的變化，任絳雪還是看得真切，輕聲道︰「你還在想器塚的事嗎？」
她本就是怕葉元點獨自一人會胡思亂想，今日才會提議一起來雲頂城中走走。
葉元點深吸口氣，點頭道︰「我听聞內院四英杰，皆是第一次入器塚就得到了道器，我只怕我與他們，或許真有一定差距。」
「器塚內還有這種說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說。」任絳雪皺眉道。
「你真不對我失望嗎？」葉元點忍不住道，他于此刻，依舊感受不到任絳雪心緒的變化。
「為什麼要對你失望。」任絳雪不解道。
「我和你說過，師尊說器塚里面的道器還不如無月。」任絳雪神色認真道。
她是真就這般認為，並非安慰的話語，葉元點可以感受到她言辭的真切。
可他內心依舊不由苦笑，也不是誰都有任絳雪師尊那等通天神通，可以隨意拿出無月這等道器賜予弟子。
「你不覺得我不如他們？」葉元點又問道。
任絳雪玉首輕搖，仔細回憶道︰「我听木姨說過不少成就大道的方式，天地間有一大族靠肉身成道，也有人以琴棋書畫問道，甚至有人以自身魂魄成道，他們依靠的都並非是手中的道器。」
任絳雪的聲音很輕，在柔光晃動的燈火間，她朱唇的皓白霧氣，化作縹緲的雲霧縈繞在葉元點身邊，如清冽的甘泉涌入他心間。
她側過頭看著他，篤定道︰「我只需相信將來的你定能成道，已是足夠。」
盡管周圍滿是嘈雜的人聲，可她薄唇中吐出的每一個字眼，葉元點還是听得無比清晰，他于她的目中，看到了諸多繽紛的色彩，如星河下柔美的極光輕輕地晃動著天幕，最終卻定格為自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