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卷蒼虛動許天 第一章 寂夜

初冬,城內鐘聲回蕩,冰霜帶著寒意在房檐結了厚厚一層。

晌午十分,街巷上人群稀稀朗朗,原本冰冷的街道,也因來往的行人逐漸有了溫度。

「陳師弟,切忌……」一個身穿道袍的中年修士混跡于人群中,眉頭微皺,言辭間似頗為焦慮。

被喚做陳師弟的是一名為陳轉的青年,他緊跟在中年修士身旁,雖然與師兄修為相差不多,可他神色卻仍舊極為恭敬,仔細聆听師兄的囑咐。

思索片刻,確定自己再沒有什麼疏漏後,那中年修士緊繃的面容才略微有所緩和,沖陳轉點頭了點頭︰「長老秘密安排我們來此,想必事成之後,回到宗門,諸位長老定會給我們不少賞賜。」

陳轉听聞後,嘴角微動,興奮難掩,他所在的宗門極大,自己的修為自是不易引起宗門內長老的注意,更遑論獲得任何的賞賜,能夠擁有如今的修為,其中的艱辛常人難以想象。

長久于宗門內修煉,陳轉也許久未來這塵世間,此時心情大好,忍不住四下張望。

街巷寬闊,道路兩旁商鋪琳瑯,進出來往之人行色匆匆,偶爾也會有一些修士的身影,皆是神色冷漠。

目之所至,周圍的攤位或是吃食,或是賣藝,倒是聚集著不少人流,生意紅火,唯獨不遠的一處,寥無人煙。

陳轉神色微怔,那攤位後方,由幾根細長的竹竿架起一片竹幕,在那竹幕上,掛滿了一幅幅大小各異的畫卷。

竹幕前方長的案幾上,同樣也擺著幾幅畫卷,這些畫的內容各不相同,山水風景,珍奇鳥獸,皆是栩栩如生,只是不知為何,唯獨沒有一幅人像。

「二位這是要買畫嗎?」尋著聲響,竹幕後走出一青年,他相貌平平,粗麻布衣,毫不起眼。

青年沖著陳轉溫和一笑,而後又繼續仰頭擺弄著竹幕上的畫卷,整個竹幕都隨著他的擺動,猶如無根之木,不受控制的前後晃動。

陳轉手中掐訣,對著竹幕一指,先前搖搖欲墜的竹幕頓時好像得到了支撐,穩固了下來。

做完這些,陳轉沖著青年同樣微微一笑道︰「兄台攤前人煙稀朗,在下心生好奇,忍不住多看一眼,沒想到葉兄年紀輕輕,筆下的畫作竟已有如此技藝。」

這賣畫的青年名為葉元點,他似對于陳轉之前掐訣的手段,沒有絲毫詫異,反倒陳轉直接道出他的姓氏,讓他略微驚訝。

葉元點心思機敏,看向自己畫卷上的水印時,不由失笑,笑容中沒有凡人對于修士的敬畏與膽怯,倒是顯得極為從容。

陳轉身旁的中年修士看向案幾上的水墨畫卷,對于葉元點的畫作如此傳神,心中也是頗為詫異,他當即卻是細細感應,探查起眼前之人。

當確定眼前的葉元點未擁有半點修為後,中年修士遺憾地搖了搖頭道︰「可惜了,如此繪畫水平,卻是個凡人,不然恐怕有成為繪道師的潛質。」

中年修士的話語,葉元點自是听得雲里霧里,當下好奇問道︰「繪道師?」

「哼。」中年修士輕哼一聲,看向葉元點的目光都變得輕蔑了起來,就要喊陳轉離開,不再與葉元點言語。

陳轉略帶歉意地沖葉元點一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向著葉元點抱了抱拳,只得跟著其師兄轉身離去。

「欸?看都看了,你們倒是買一幅啊。」對于中年修士的態度,葉元點自然看得極為清楚,他也不氣惱,只是苦著臉道。

看著已然與中年修士走遠的陳轉,葉元點心中暗道,這中年修士自恃身份居高,就懶得與我這一介賣畫的多說什麼,倒是他身邊的那個青年為人不錯,沒什麼架子,可惜跟錯了人。

天色漸晚,冬日的天都比往常暗的更早了些,來往的人群肉眼可見稀少了起來,一陣寒風吹來,吹得一旁攤位的旗幟呼呼作響。

坐在案幾旁的葉元點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呵了一口白氣,心中暗嘆,又是白忙活的一天,站起身便準備收拾竹幕上的畫卷。

「世人追捧的皆是名家大作,哪怕他們隨手所作的一只小魚小蝦,都可以受到無數人的吹捧。」葉元點背起畫簍,里面皆是一卷卷畫紙,又是自語道,「又有誰會在意,我這只‘小魚小蝦’」

想到這葉元點又是嘆了口氣,只是今年冬天,又不好過了。

穿過愈發清冷的街巷,行至城門外時,冬意朦朧,城內的千家萬戶大多已點亮了燭火。

葉元點背著畫簍,緩步向著山野中走去,背影一點點的與黑暗融為一體,孤寂中帶著一絲落寞,直至再也無法看清。

似乎他與城內的那個喧囂的世界,本就無比遙遠,雖身處于這個世間,但是卻從不屬于這個世界。

黑夜里的一道光芒,一閃即逝,卻猶如黑寂中的薪火,劃破了沉睡的夜。

「嗯?」葉元點面色一僵,遙遙望向那不遠處山林中。

天地晦暗,寂靜無聲,萬物定格,唯有那黑暗中的縴細玉手,伴隨著韻律,次次揮舞間,片片由靈元凝結成的雪花憑空出現,將這玉手的主人層層包裹在內。

隨著玉手指尖向著那雪花輕輕一點,頓時那動人心魄的雪花之上,傳來的冰冷肅殺之氣足以令人顫栗,似要將目睹它的一切生命凍結。

天空上,雲霧間的光芒刺破了蒼穹,銀白的月光照映出了她的臉。

女子眉目秀美,幾縷青絲,拂亂了她如雪的面頰,而那如墨點般的眸子里,痛楚一閃而過。

她繡眉微蹙,身體中不斷傳來的痛楚,讓她的面色愈發慘白,鮮紅的血從其口中噴出,將她身前的雪花浸染地緋紅,而後似都承受不了這炙熱的溫度,崩碎開來。

「今日的這殺劫,我等早已算計好了一切。」林間的暗處隱約可見三個模糊的身形,其中為首的黑衣男子道。

本來以眼前白衣女子的修為,他們三人聯手怕是都難以力敵,可正如其口中所說,今日針對此女子的殺劫,層層設伏,盡管她手段極多,數次月兌困,可此時依然重傷,而在此等候的三人,正是這場殺劫中最不起眼卻最為致命的一環。

女子沉默不語,額間密布汗珠,可她並未發出任何痛苦地悶哼,那滿是傷痕的嬌軀之上,綻放出殷紅的血花,將本是潔白的衣裙,化作血紅。

那血紅的衣裙猶如寂夜中的鬼魅,緊緊地貼在她身上,不斷地汲取著其身上的暖意,傳來陣陣惡寒,宣告著女子生命的終焉。

夜,更寒了。

對于白衣女子的身份,黑衣之人知曉不多,他也只是奉命行事,可想到眼前這絕美的容顏,即將于自己的手中玉殞香消,他竟產生了一絲病態的快意。

那黑衣男子目露殘忍,手中一道靈元化作利刃,與空氣摩擦間發出刺耳的嘶鳴,朝著那白衣女子斬去。

白衣女子內心暗嘆,這道靈元的威力不大,換作平時她可輕易擋下,可在此時,身體近乎油盡燈枯,足以要了她的性命。

電光石火間,一個畫簍卻是突兀地出現,結結實實的撞上了那道靈元化作的利刃。

蒼白月色,畫紙紛飛,一幅幅本生動的飛鳥走獸,盡皆被攔腰斬斷,在半空中呼呼作響,似在發出痛苦的申吟。

月光之下,畫卷上那幾抹本鮮亮的色彩,明滅不定,此時卻顯得尤為人。

葉元點的心髒瘋狂地跳動著,理智不斷地告訴他,自己只是一個窮賣畫的,自是要對眼前發生的這一幕敬而遠之,可在那白衣女子即將殞命之時,他甚至自己都不知為何,身體就動了起來,要救下這白衣女子。

回頭看向白衣女子,目光相觸間,她本是冷若冰霜的眼眸,此時卻充滿了驚訝,困惑,不解,諸多復雜難明的情緒。

「是你?」看著擋在白衣女子身前的葉元點,黑暗中的一人疑惑道。

借著月色,葉元點終是看清了黑暗中的三人,他瞳孔猛地一縮,不由向後退了兩步道︰「是你們!」

在黑衣男子身後的那兩人,正是今日市集中的陳轉與中年修士。

葉元點似還想問些什麼,可雙目驟然一僵,更有一絲迷茫,他張了張嘴,愣是沒有在吐出一個字眼,只是艱難的回過頭看向身後的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正將一根細長的玉簪,深深地埋入他的血肉之中。

葉元點後背一股強烈的刺痛傳來,玉簪幾乎要貫穿他的胸膛,溫熱的鮮血順著玉簪流出,鮮血滴落在地發出「滴答」的聲響,可它已然失去了溫度,一同逝去的,還有他的生命。

他好似听見自己于寂夜中往復的禱告。

「若我是漫天星辰中的一顆,擁有了光亮,就不必懼怕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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