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母女孤寡(上)

第六十五回 母女孤寡同破家 妻妾喜樂分異寶(上)

卻說上回說到盧嘉瑞親自護送鐘明荷前往瓊州朱崖軍追尋父母親和孩子們,到達朱崖軍時,卻得到了鐘明荷父親已不幸辭世,兩個孩子已失散的噩耗。鐘明荷與娘親相見後,悲痛欲絕,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後,鐘媽媽講述了他們夫婦兩人從濟州遭貶謫赴任朱崖軍的經歷,以及鐘軒不幸辭世的情狀。

原來,濟州知府鐘軒從邸報上得知竇棋被流配三千里的消息,即時就上表替竇棋辯白,為竇棋鳴冤,欲要減輕竇棋的罪責。

其時,朝廷正為各地災荒賑濟和平抑糧價事情憂慮,各地人心浮動,徽宗皇帝極擔心饑民因貧因饑鋌而走險,釀成禍胎,嚴旨災荒各地加快發放賑濟糧食,並售賣常平糧平抑糧價。堂邑縣賑濟糧和常平糧無端被焚,衙門都被燒毀,徽宗皇帝已經是十分震怒,正要嚴懲以儆醒各地官員認真從事之際,鐘老爺上表去替竇棋辯白鳴冤,自己又是竇棋岳丈身份,導致徽宗皇帝大為不滿。徽宗皇帝即刻親下嚴旨斥責,說鐘軒不恤民艱,勾連親黨,有失官體,詔旨到日即遠貶為瓊州朱崖軍知事,且與中官同差而來的京中兵衛護送前去,不得遷延!

接到皇帝嚴旨,鐘軒夫婦只好匆忙收拾行裝,帶上外孫大郎竇佐和二郎竇佑啟程上路。

一路上,京中護送兵衛名曰護送,實為押解一般,為盡早回去交差,他們不顧鐘軒夫婦年老體衰,孩子年幼,只管兼程催趕。

從濟州上了官船到杭州下船登岸,然後兵衛與鐘軒、僕人刁淳騎馬,鐘媽媽帶兩個孩子與丫鬟翠枝坐馬車,顛簸勞頓而行,一路的疲勞困乏,苦不堪言。護送兵衛卻只顧催馬趕路,完全不管鐘軒夫婦年老體弱不支。再加上一路向南的氣候變化,久慣北方居住的人,往往難以適應南方濕熱瘴氣,趕到廣州城時,鐘軒就已病倒,不得已進城診治。

誰知,進城診病中,在一個傍晚之時,僕人刁淳與丫鬟翠枝帶竇佐和竇佑上街,說是帶他們逛逛,去看街上熱鬧,竟然左等右等不見回來,怕是走失了怎的,大郎二郎不見了,刁淳翠枝也沒了蹤影。欲要待在城里找尋,鐘軒本已染病,鐘媽媽又是老婆子一個,護送的兵衛又不肯幫忙,且是在這麼個繁華大都市,街巷廣布,人海茫茫,如何找得著?

就在鐘軒將息養病中待了兩日,總不見刁淳和翠枝帶大郎二郎回來,護送兵衛又催趕啟程,不得已只好啟程離開廣州城,繼續前往瓊州。

在啟程收拾行囊時候,鐘媽媽才發現存放盤纏銀子的包袱不見了。這是,她猜想銀子是被刁淳及翠枝拿走了,才想到該是這惡奴刁淳與賤婢翠枝見主家遭難,前路不堪,起了歹意,串通起來偷盜主家銀子,連兩個小孩也帶出去蠰賣牟利,然後雙雙逃遁去了!

病中的鐘軒和無助的鐘媽媽,平白又增添了一層煩憂與愁悶,只好在押送兵衛的催逼下登程。

好不容易挨到雷州,渡海時病體未愈的鐘軒暈船,嘔吐不止,只暈乎乎間被抬下船。到了瓊州島上,一路上更是水土不服,上吐下瀉,無醫無藥,眼見得病入膏肓。

抵達朱崖軍時,鐘軒已是不省人事,奄奄一息,不過四五日便闔然辭世!難為朱崖軍知事衙門里各官屬高義,從官府庫里撥出點庫銀,又各各湊集了些分資,將這位尚未真正蒞任的鐘知事喪葬事幫忙給辦了,否則鐘媽媽還不知該如何是好!

听完娘親的訴說,鐘明荷悲慟不已,一會痛哭流涕,一會嗚咽難言,過了許久,才也將自己這一路來的艱險歷程向娘親說了。末了,鐘明荷說道︰

「要不是遇上盧老爺危難中搭救,又一路俠義厚情的護送,許是這一輩子都見不著娘親了,那樣不知娘親往後怎麼過?!」

「這般說來,那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如此厚情高義,真要多多感謝盧老爺再造之恩才是!」鐘媽媽啼泣說道。

鐘媽媽和鐘明荷各自講述了事情的經歷,都是一邊講述,一邊掉淚,一邊哭泣,講得痛楚心酸,哭得淚涕交替而落。

鐘明荷好不悲傷!原來一個好好的家,就這般便家破人亡了,夫君遭流配被投毒而亡,父親遭貶謫勞頓而死,四個可憐的孩子也不知所蹤,生離死別都在兩三個月之間,還全都沒見上最後一面!

所有這一切,就牽扯一件事情上,這令鐘明荷悲痛而憤怒!她深信自己的父親與夫君都是正人君子,是清官好官,卻不知為何?得罪了誰?招惹了誰?竟橫遭如此慘禍!

鐘明荷心想,自己若是男兒,一定要揪出這個謀害夫君的人,為父親為夫君報仇雪恨,也還父親與夫君清白。可是,如今她要面對的,卻是自己與娘親的孤寡,也沒有了家,先別說報仇雪恨,連如何活下去都還不知道!

說起來鐘明荷母女這回也真的是家破人亡,無家可歸了。

鐘媽媽姓袁,老家本在河東路代州地方,曾是一個中等之家,父親母親加上兩個弟弟,日子過得還不錯。鐘媽媽年輕時頗為聰穎,精通琴棋書畫,也算得上是有些書香氣息的閨中人。

有一年,遼國大舉進犯,邊地戰火紛飛,生靈涂炭,百姓人家不少家破人亡,向南逃避戰火,難民盈途。袁家家產資財毀于一旦,鐘媽媽的母親和一個弟弟不幸死于亂軍之中。鐘媽媽跟隨父親與弟弟為躲避戰火向南逃難,路途上又不幸與父親及弟弟失散,一路流落到揚州,才暫時安定下來。

鐘媽媽自己精通琴藝音律,就投到一家教坊學習彈唱,之後以自由之身,憑著自己的彈唱技藝,靠著給人彈唱助興,在揚州討生活。

鐘媽媽本就姿色可人,樂器歌喉也不錯,雖然孤身只影,在揚州過得還是有滋有味,並未受苦。只是多方打探訪求父親與弟弟的消息,始終未有音訊——時至今日,依然不知下落。

當時,鐘軒也正年輕,在揚州府任屬官,在一次朋友間宴樂中邂逅鐘媽媽,醉酒之後,狎昵之間,兩人越了軌。

誰知歡娛之後兩人就認準了對方,私訂了終身。由于鐘媽媽本已無家,來路復雜難以說清,又非明媒正娶,鐘軒就在任所上與鐘媽媽合婚,不過擺了一桌喜席,宴請了幾個朋友賀鬧一番便算完事,也未帶鐘媽媽回鐘家正式完婚。

到後來,鐘媽媽生育了一子一女,方才回了一趟鐘家,行入祖歸宗之禮。鐘明荷的哥哥在二十歲時被征調去投軍,不幸戰死沙場。而鐘軒兄弟四人,家里也是貧寒,祖上並無多少田宅財產傳承,家里供鐘軒讀書考上舉人已是窮盡了扶持之力。鐘軒做官後,除不時接濟些老邁的父親母親,自然也不敢再去與兄弟們瓜分父輩遺產。鐘軒做官清廉,家無余財,並不能像兄弟們想的那樣有許多錢銀,不能時常分潤、照顧家里各弟兄,所以這幾個兄弟對鐘軒也多有怨言,平時也就少有往來了。父親母親辭世後,鐘軒的兄弟們便自行把祖上的家產清分,並沒有分給鐘軒一厘半毫。鐘軒家跟老家親族都很生疏,在老家也是既無屋宅也無田產。

鐘軒原本也想,將來致仕後再回到老家去,另行築造屋宅,置辦田地,安度晚年。如今突發這麼個變故,非但人沒有了,那點家資也被惡奴盜走了,生活無著。鐘媽媽卻也不好回到鐘家去,因那鐘家老家既無她立足之地,也無與她親善之親人。

竇家這邊卻也是相類的情狀。

鐘明荷夫君竇棋有兩兄弟,竇棋是哥哥,還有個弟弟竇橫,家貧如洗。年少時,竇棋父母便相繼病亡,家里本有三四畝薄田和兩三間茅草房。父親死時,無錢買墳地棺木,便將田地賣了來喪父,母親死時又將幾間茅草房也賣掉來喪母,兩兄弟年少時候便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

竇棋、竇橫兩兄弟年輕輕的,無以為生,只好出去流浪。一番輾轉,他們來到濟州鄆城縣,竇棋應招投到縣令老爺家宅當長佣,當時這縣令老爺正是鐘軒鐘老爺。

竇橫年紀小,跟著哥哥在縣令家宅干點輕活吃飯,干不到兩年,十二三歲時便離開鐘家,說是要到外邊去拜師學武藝。竇橫從此就浪蕩江湖,不知所蹤。

直到後來,竇棋與鐘明荷合婚,竇橫才踫巧的回鐘家一趟。鐘明荷因此見過年輕時的竇橫一面。喜宴剛過,竇橫便又出門去,自此再也沒見過,因而,鐘明荷對竇橫也是印象依稀。

竇棋則一直在鐘家做長佣,得到工錢就都用來買書,一有空余,便自己刻苦攻讀。後來鐘軒遷調各地做官,竇棋便都跟隨鐘家同去。

由于竇棋誠實、勤勞、能干,又愛讀書,很得鐘老爺喜歡。鐘老爺讓竇棋在書房做書童,平時有空閑時還給竇棋講解經義,指點竇棋研讀經史子集。

竇棋本就聰明好學,有了鐘老爺的教導,學業大有長進。

鐘家小姐鐘明荷自小也喜歡舞文弄墨,喜歡詩經句讀以及琴瑟樂器。她看竇棋人誠實勤奮,又好學,自己爹爹都看重,加之一表人才,不知不覺中暗自喜歡上竇棋。平時有事沒事,她都會加意接近回護竇棋,久而久之,鐘老爺和鐘媽媽都知道了女兒的心思。

後來鐘明荷的哥哥被征調投軍,不幸戰死沙場,鐘老爺夫婦更將竇棋視若家人。鐘家不讓他做雜活,只管在老爺書房里伺候筆墨,起草、抄寫文牘書札,其余時間就自顧自己攻讀。鐘老爺也更加關注竇棋的學業,除公事外,將時間精神都放在教授竇棋學業上,準備讓他到科場上一展才華,討個好前程。

功夫不負有心人,竇棋參加鄉試,考中了秀才,下一步就準備去參加州里解試,考舉人。

此時,鐘老爺與夫人合計,竇棋孤身一人,無家無靠,自己卻年老失子,單剩愛女鐘明荷,又且一直在外做官,老家祖上田產屋宅已被兄弟們分家分光,已無甚根蒂依托,而女兒自己也喜歡竇棋,莫若將女兒許配與竇棋,將來他有個好前程,自己年老致仕後也算有個依靠。

鐘老爺夫婦先跟女兒鐘明荷說起這個想法,鐘明荷自然應承不迭,滿心喜悅。鐘老爺對竇棋說時,竇棋即磕頭拜謝,但極言自己配不上小姐,求老爺另覓佳胥,自己願認老爺夫人做干爹干娘,贍養、服侍兩老終老,不敢有他念。

當然,竇棋的遜辭推拒並不能改變鐘老爺夫婦將鐘明荷許配給他的心意。最終,竇棋與鐘明荷兩人就在衙門宅院里合婚成了親。

婚後,鐘老爺給竇棋在衙門里安排個差事,竇棋一邊履職,一邊攻書。十年下來,鐘明荷育得兩男兩女,第四個孩子出世之前,是三喜臨門,鐘老爺升任濟州知府,竇棋高中舉人。不久後,柳蘊出世,竇棋補了堂邑縣令,他就帶著夫人孩子們赴任去了。

竇棋到任兩年多,一心公事,空余時教導孩子們讀書,鐘明荷在宅里保育孩子,家事雖不富足,倒也過得安然。

前時,地方上遭際災荒,連縣令家里也是錢糧貧乏,而兩個兒子也吵嚷著要去看望外公,又值父親六十壽誕之期,鐘明荷想著也好趁機回濟州,順便求父母親接濟一點錢銀糧食什麼的。她就帶上兩個兒子竇佐與竇佑回濟州省親,誰知這一回去,不幸竟成了與夫君的永訣,回過頭來又與父親隔世!

真是世事難逆料,命途多舛,令人慨嘆唏噓!鐘明荷原以為,夫家母家都已踏上仕途,就算沒有什麼大富大貴,也該可以安享一生福祿,余蔭子女,而到如今,卻是親人凋零失散,還竟然到了無家可歸,命途渺茫飄零的地步!(本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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