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體味孤寂(中)

第六十二回 鐘明荷失意體味孤寂 盧嘉瑞定見安排行期(中)

盡管三人趕得匆忙,但到達濟州時,到衙門各處打探來的消息,得知五日前鐘老爺已舉家啟程前往廣南西路朱崖軍去了。要問走的是陸路還是走的水路,卻都問不到確切。也許是人沒走茶就涼了,或者是官吏們不願牽涉鐘老爺被貶謫之事,衙門的同僚屬下沒有相送的,都不清楚鐘老爺是走陸路還是走水路,只知道朝旨限定了啟程日期,鐘老爺按期走了。

于是,盧嘉瑞和鐘明荷又陷入疑難之境。若要追尋去,難保一定能追尋上,難不成一直追到朱崖軍去?那可是天遙地遠,來回一趟耗費時日極多,他盧嘉瑞如何能無端端的曠日長久地離家?但鐘明荷卻非得要追尋去,一來那是她父母孩子,她怎麼能不追尋呢?二來她如今也無家可歸了,遠去的父母孩子就是她的家,追尋而去,那就是回家。

這時的鐘明荷也知道,不好再要求盧嘉瑞陪護自己去追尋了。這不是一段短時的旅程。通過與逢志的閑談,她知道盧嘉瑞是個大商人、大財主,家大業大,事業興盛,不可能長期離家。他盧嘉瑞也不過是偶然間出于俠義豪情搭救了自己,而一路來為自己做得已經夠多了,一直都義無反顧、無怨無悔的幫自己,自己心里都已經覺得虧欠太多,又如何再開口要他繼續陪護前去呢?

當然,鐘明荷心里悄悄的喜歡上了盧嘉瑞。

在她看來,盧嘉瑞不僅仗義多情,一股熱血心腸,還性情開朗,又有生活趣味,而體貌更是俊逸灑月兌,頗有風流倜儻風姿,雖未曾冒犯己身,看得出其嫻熟于風月情場,或者對自己已有所想望。

在鐘明荷看來,盧嘉瑞相比自己的夫君竇棋,是頗為不同的人物。竇棋雖也魁梧俊朗,終其一生,除埋頭寒窗苦讀,便是勤勉為官,卻不甚解風情,十數年夫妻,行房作為千篇一律,不曾想多逗引些許歡悅。自有了四個孩子,自己就忙于撫育與家事,夫君更忙于公務,房事不知不覺間便驟然減少,漸漸稀罕起來,而她作為女子家,又如何開得了口去講說?

如今,盧嘉瑞這俊逸灑月兌之體,風流倜儻之姿,兼具仗義多情又極具趣味感之性情,日夕在眼前晃動,怎不叫鐘明荷心動?

但是,鐘明荷雖揣測盧嘉瑞可能有些喜歡自己,卻也不敢多想。自己已是四個孩子的娘親,雖自己也覺得尚有幾分姿色,也有重沐人倫情愛的沖動與,畢竟算來也可說已是殘花敗柳。似他盧嘉瑞這等青壯俊朗的財主,要什麼樣姿色的女子沒有,未必就看得上自己。或者他一時看中了,也就圖個新鮮,新鮮過後便會遺棄,何嘗是可以依托後半生的歸宿?

盧嘉瑞和鐘明荷各懷心事,在州衙門各處打探鐘老爺啟程消息,回到客棧後,坐客房里不言語,也不看視對方,還刻意避免目光眼神踫撞。鐘明荷偶或轉頭去看一眼盧嘉瑞,只見他對著紙窗之外,低頭沉默,似在苦思冥想。

鐘明荷幾次欲言又止。過了許久,鐘明荷忍不住開言道︰

「這回你不要去了,請盧老爺回聊城去吧,就讓逢志護送我去好了!」

「我怎麼放心你前去?天遙地遠的,逢志不惟膽小,又不會武功,遇事自顧尚且不暇,怎能護送你?」盧嘉瑞沉悶了半晌,方答話道,「我卻也不好離家太久,一大攤的家事,各店鋪的買賣,府里上下上百號的人吃穿用度,都指望著我主事,如何撒得開手?」

「我知道。你讓逢志護送我前去就行了,其它你別管那麼多了!」鐘明荷倔強起來,「我家遭劫難,你幫我已經夠多的了,我心里已是十分感激,你不要再為難了,讓我心里越發歉疚!」

「你說的好听,這麼遙遠的路途,這麼長的時日,路上定會遇到各種不測之事,我怎麼放得下心,讓你們這樣前去!」盧嘉瑞說道。

「有什麼放心不放心的?我是你什麼人?盧老爺搭救了我,為我做了那麼多事,只有我欠你的,你又不欠我什麼。你讓逢志護送我前去,就已經是莫大的恩惠,我如何能祈求更多?」鐘明荷說道,「就算往後我萬一出了什麼事,也絕不會責怪你,更不會怨恨你!」

「別說了,你跟我回聊城去,到了聊城,我再安排兩個強干的伙計,帶足盤纏,護送你前去吧!」盧嘉瑞堅決地說道。

這次倒不是鐘明荷拗不過盧嘉瑞,而是鐘明荷自己也覺得使著性子貿然前往風險太大,一旦出個什麼差池,就算自己不吝惜自己,那年老體衰的父母親和幼小不經事的孩子們往後如何是好?況且,鐘明荷此時對盧嘉瑞已由感恩敬重而生發愛意,在紛至沓來的悲苦沖擊之中,隱隱的萌生出一絲愛悅的向往,彷如在黑暗中照亮生命前行之火,鮮活而明艷,使鐘明荷不由得不對自己吝惜起來。

于是,盧嘉瑞、鐘明荷和逢志三人啟程趕回聊城。回到聊城縣城,鐘明荷堅持不進盧府,就在外邊客棧住下等候。盧嘉瑞知道鐘明荷的心思,也不勉強,就自己打馬回府里,吩咐逢志將鐘明荷安頓好再回去,並交代逢志此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盧嘉瑞不在家十幾日,府里便沒有了主心骨,諸多的事情都等他回來分派處置。盧嘉瑞晌午回到府里,當下就忙了整個下午。

向晚時候,盧嘉恭還來問詢堂邑那邊工程的狀況,盧嘉瑞跟他說了一陣,讓他抓緊挑選些熟手工匠,派送到堂邑去,由柴榮在那邊主管,而聊城這邊的工程就他自己管好。盧嘉瑞再問了一些具體的在建工程情況,盧嘉恭做了稟報,便告辭回去了。

晚夕,盧嘉瑞本想出去到客棧看看鐘明荷,但晚飯過後,冼依良早早的便把他纏叫到自己房中去。看依良反常的舉止,似乎林萱悅、班潔如不時在旁竊竊私語的樣子,盧嘉瑞知道依良應當是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要跟他說。

難不成鐘明荷的事情竟被依良知道了?盧嘉瑞心里不禁掠過一絲擔心。

進入到依良房中,等清蘭上了茶,退出去,依良便微笑著對盧嘉瑞說道︰

「今夜相公哪里也不要去了,就在妾身房中,早點沐浴歇息了吧!」

難道依良真的知道了鐘明荷的事,刻意先纏著他,不讓他出去?盧嘉瑞不敢肯定。于是,他笑著對依良說道︰

「你我都老夫老妻的了,我才出去十幾日,你就這等著緊?往常也有過多日不到你房中的,倒不見你有這般張致!」

「你且不管,這會就隨妾身擺布好了。妾身已經讓清蘭放好了熱水。」依良說罷,又叫道,「清蘭,你進來,伺候老爺沐浴!」

盧嘉瑞心下有一點忐忑,不知道依良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見她都沒問起這次出門去的事,更沒有提到鐘明荷,便放心了許多。

清蘭伺候盧嘉瑞洗好了澡,盧嘉瑞就躺到床上去。清蘭又換了水,伺候依良洗了,然後出去,帶上里間的門,接著盧嘉瑞又听到她關上了外間的門。

依良沐浴完畢,還穿著睡袍,盧嘉瑞听得她在那邊拉抽屜模索什麼東西的。盧嘉瑞便轉過身來,嬉笑說道︰

「娘子,過來啊,還模弄什麼東西,我都等不及了!」

「看你猴急的,就幾日不聞腥,便饞得流口水!」依良笑道,「你等一會,妾身先喝口茶。」

婆娑燈影中,只見依良拿了茶盞到一邊的桌幾上,似乎將一紙包兒打開,將什麼倒入茶盞中,將湯匙攪幾下,便捧起一口喝盡,又斟上一點茶水,再捧起來,又一口喝盡。喝完茶,依良便走過來,爬上床,故作嬌滴滴的撩撥盧嘉瑞道︰

「相公,妾身來也!」

「娘子方才喝了什麼茶?竟就變得這等嫵媚?」盧嘉瑞有些驚訝,冼依良一向以來雖不乏激情,卻從不作媚態,便笑著問道,「莫不是這茶水里下了什麼神藥?」

「不過泡了些清咽利喉的涼茶粉,無甚稀奇之物。只是相公出門多日,方讓妾身感覺到相公這一家之主何等重要,不惟家事離不開,就是妾身也是難耐。這與相公平日在家,就算不來妾身房中,也是別有大不同!妾身今晚就要相公好好與妾身廝纏則個!」依良依然是柔聲媚態地說道,然後就摟著盧嘉瑞,將躺著的盧嘉瑞拉將起來,主動地親咂他的嘴。

盧嘉瑞大感意外,這依良似乎不認得的一般,他不得不將思緒從鐘明荷那邊收回來,與依良廝纏起來。

于盧嘉瑞而言,隔了這麼多日不聞腥味,本來就未曾有過而至于饑渴,如今面對依良罕見的赤果果的求歡,他很快便報以熱烈狂放的回應,似乎是積蓄多日的力氣與激情的宣泄,又似乎在隱隱之中將對鐘明荷的念想與一並放縱,演化成了給予正妻冼依良的一個酣暢淋灕的激情之夜!

而這一夜的鐘明荷是寂寥落寞的。逢志日間將鐘明荷安頓到客棧房里便回去了。鐘明荷一個人待在房里大半日,百無聊賴,一會睡一陣子,一會躺一陣子,一會坐一陣子,一會在房里走動一陣子,總不適意。推開窗戶向外張望,但見外面遠近都是一片屋檐瓦頂,街巷或直或彎,或大或小,參差其中,也偶或看見一些行人來往,或趕忙走或悠然走,或肩挑手提或游手悠然,或默然或嬉笑,都是全然不干自己的事,只不過給她平添了一絲孤獨的惆悵。

直到向晚時分,逢志到來,伺候鐘明荷到樓下去吃飯,吃完飯送回房間,然後逢志也就回去了。

打自回到聊城,盧嘉瑞就再沒有出現過,鐘明荷也不好開口問,因盧嘉瑞早已說了,要鐘明荷在客棧等候兩三日。

夜色很快就籠罩下來,窗外暗沉了,鐘明荷點燃油燈,房間光亮起來。鐘明荷盯著油燈火苗,似乎那是她心意的一個極好的寄托。看著看著,這顆跳動的暗黃的小光團,卻反而增添了鐘明荷的落寞感。

這是鐘明荷頭一次離開家,沒有人陪伴,還在一個陌生的他鄉,連有親人在近旁的心理寄托都沒有,讓她感到無比的孤獨寂寞。

在家里時,白日自不必說,就是夜里,不管夫君多麼無趣,終究躺在自己身邊,還有自己的孩子,照管孩子的丫頭,府里的小廝,在自家宅子里,並不會感覺心無所依。就算前些日子,盡管屢屢听到不幸的消息,日間趕路,先有竇安,後邊是盧嘉瑞和逢志在身邊相伴;在夜間,或在間壁的房間,後來就直接同居一室,他們始終近在咫尺,不曾遠離。而如今,真真實實的,就她自己一個人獨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身邊再無一個親人可以看到可以感覺到。

這讓鐘明荷有生以來頭一次感到無比的孤獨無助,這也更讓她思念起盧嘉瑞來。

從頭一眼看到盧嘉瑞起,一直到回到聊城分開時止,鐘明荷將所有的情景串聯起來,慢慢的回味,她越發覺得自己似乎有些依賴,甚至依戀盧嘉瑞了。

而他盧嘉瑞會真心喜歡自己嗎?鐘明荷不由得在心里問自己。自己執意要追尋父母孩子,前路天遙地遠,艱難險阻,吉凶未卜,盧嘉瑞會一直義無反顧、無怨無悔地幫助自己嗎?

鐘明荷敬愛父母,疼愛孩子,為了他們,她須得竭盡全力。而作為一個弱女子,她身無半文銅錢,手無一斗力氣,她又能如何?她只好想著依賴、依靠盧嘉瑞。她甚至想,如若他盧嘉瑞需要,就算給了他身子,博得他喜悅,也在所不惜。她如今倒怕自己姿色不夠美,不夠吸引,讓他看著看著就膩了,加之幫忙太多,就倦怠就厭煩下去,撒手不管了。

想到這可怕的念頭,鐘明荷站起來,去捧洗臉水盤過來,拿來幽暗的油燈,在燈光下照看自己的面容。咦,雖然還算得上面容姣好,但連日奔波勞碌,精神又備受打擊,憔悴多了,亮澤沒有了,神采不見了蹤影!

鐘明荷勉強一笑,卻越加顯得尷尬。她失望地放下油燈,坐回到床邊上去,雙手不由得下意識地模模自己的胸,揉揉依然高聳的雙乳,這才稍稍感覺到一絲安慰。她會心一笑之後,吹滅油燈,放下帳幔,躺倒床上,將被褥一拉,兩腿夾著雙手向里翻睡過去。

然而,盡管閉上了雙眼,鐘明荷依然思緒難平,浮想聯翩。盧嘉瑞的音容笑貌不斷在腦際縈回,仿若就在眼前,讓她久久難以入眠。(本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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