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著樓下那激烈的爭吵聲，夏洛特稍顯驚慌。
這兩個人不就出去散個步，怎麼還吵起來了？
一旁的瑪格麗特好像早已習慣了一般，淡定地拍拍夏洛特的肩膀。
「每個來我家的物理學家，都會和尼爾斯爭吵一番，這不稀奇。」
「可是……」
「放心吧，這幫搞物理的就這樣。看他們吵的歡，到飯桌上就會安靜下來的。」
瑪格麗特沖夏洛特眨眨眼楮，如此斷言道。
夏洛特將信將疑地點點頭，暫且相信了這個說法。
但世事難料，瑪格麗特這次終究還是失算了。
直到眾人落坐到餐桌旁，兩人還是沒有停下爭吵。
盧格安和玻爾相鄰坐下，一邊切著手里的牛排，一邊互相攻擊著對方的觀點。一時間餐桌上唇槍舌戰，飛沫四散。
「麥克斯韋電磁學是不可能出錯的，海因里希。」玻爾嚼著一大塊牛肉，含糊不清地說道︰「我的體系和經典體系都是正確的，當我們的眼光從原子範圍逐漸擴大到平常的世界時，量子效應便逐漸消失，經典的電磁論得以再次取代h常數成為世界的主宰。」
「我讀過對應原理，玻爾。」盧格安喝了一口紅酒，毫不客氣地反擊道︰「你太過于注重‘解讀’物理了，或許我們應該換個角度想想。」
「比如呢？」
「數學。」盧格安斬釘截鐵地說道︰「微觀物理已經不是踏踏實實的土地了，而是一片瘋狂而不理性的領域，就像愛麗絲的仙境一樣。」
「一坨狗屎！」玻爾毫不客氣地爆出粗口︰「‘有用就行，別管它是什麼。’要是所有人都這麼想，物理學就不要發展了！」
「咳咳……兩位。」夏洛特小心翼翼地插入對話︰「牛排再不吃就要涼了……」
但盧格安和玻爾兩人就好像沒有听到一般，自顧自地繼續說著，讓一旁的夏洛特好不尷尬。
瑪格麗特對夏洛特笑著搖搖頭，眨眨眼楮。
那眼神仿佛在說︰這樣不行的，還是看我的吧！
另一邊，被反駁的盧格安不服氣地說道︰「得了吧，玻爾。你在乎的哪里是什麼物理意義，你在意的只是語義罷了！」
「對，我在意通俗表達！」
「可是有些東西，只能用數學語言表達。」
「你認為只要數學上講得通，意義不重要！」
「數學意義就是全部！沒有其他！」
就在這時，瑪格麗特突然開口，調侃地說道︰「啊，你們倆還是別呆在一塊了。」
不出意外的，兩人依舊沒听見，爭吵依舊。
阻止爭吵失敗的瑪格麗特無奈地搖搖頭，頗感棘手。
一旁的夏洛特想笑，但出于禮貌，最終也沒笑出聲。
「你就是喜歡悖論。這就是你的問題所在！」盧格安氣急，指著玻爾的鼻子說道︰「矛盾就是你的命根！」
「沒錯！」玻爾這下也急眼了，面紅耳赤地爭辯道︰「而你的毛病在于從來不理解矛盾和辯論也會給人啟發！」
盧格安當時被氣笑了，轉頭對瑪格麗特建議道︰「要是有人能把玻爾趕出城就好了，屆時哥本哈根一定和質能方程一樣清爽，我終于是想明白了！」
瑪格麗特笑著搖搖頭︰「如果我是教師，就讓你們坐在教室兩角。」
「我也想這麼做了。」盧格安認同地點點頭︰「這個驢腦子怎麼就不明白數學意義的重要性呢？」
「哈，你去外面看看，海因里希。」玻爾手指著窗外︰「這個世界是客觀的，沒有人類它一樣存在。同理，沒有數學也一樣！」
「而且……」
玻爾靠在椅背上，好像找到了盧格安論點中的痛腳一般，神色輕松地說道︰「你甚至無法用數學詳細地描繪氫原子！」
「我當然可以，玻爾！」
盧格安不假思索地下意識反駁道。
話音剛落，整間餐廳瞬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而盧格安自己也瞬間反應過來，他剛才好像說了一句不得了的話！
盧格安可以用數學精確描繪氫原子嗎？
可以，當然可以。但這必須借助矩陣力學或者波動力學的幫助才可以實現！
但現在是1919年，海森堡和法國的德布羅意才剛考上研究生，矩陣力學和波動力學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呢！
在這個時間點，說出自己能精確描繪氫原子，無異于是在說︰他找到了一套可以完全取代玻爾理論的全新理論！
盧格安失誤了。
他跟玻爾爭辯得太忘我，以至于忘記了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實，所以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玻爾收起了那副好整以暇，坐起身，認真地盯著盧格安。
「你說你可以精確描繪氫原子？」
「這……」
盧格安眼神躲閃，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玻爾身體前傾，視線如刀地逼問道︰「海因里希，你是不是有了什麼新發現？」
盧格安低著頭，沉默不言。
玻爾也不著急，靜靜地等待著盧格安的回答。
場面一時陷入了死樣的寂靜，就連瑪格麗特和夏洛特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看向了這邊的兩人。
瑪格麗特罕見地沒有開口和稀泥，因為她發現︰玻爾的表情十分嚴肅，嚴肅得嚇人！以前從沒有過這樣的情況！
盧格安低著頭，眼神中滿是掙扎。
空氣凝滯了很久。
1分鐘？5分鐘？10分鐘？
過了很久……盧格安突然嘆了口氣，抬起頭對上玻爾的視線，默默點點頭。
「果然如此！」
莫大的驚喜出現在玻爾臉上！
沒有人比玻爾更盼望著量子力學再向前進步的了。他相信盧格安‧海因里希這個德國青年一定能給他帶來驚喜！
「是什麼？你發現了什麼？」
玻爾語氣激動，甚至連握著刀叉的手都微微顫抖！
盧格安沉吟一下，搖搖頭︰「言語是沒有力度的，玻爾。我需要一點時間，用數學的方式告訴你。」
「好，好，好。我可以等！」
玻爾心情愉悅，爽朗地大笑起來。
盧格安既然說能通過數學證明，就說明他已經在這方面已經下了很多功夫，甚至已經有了結果。
有希望就比沒有希望要好！
玻爾已經等了六年。他不介意多等一段時間！
餐桌上，盧格安一邊搖頭嘆氣，一邊默默地吃著牛排；一旁的玻爾則如同打了勝仗的將軍一般，大快朵頤著。
場面詭異地和諧下來。
夏洛特和瑪格麗特對視一眼。
「能終止爭吵的只有他們自己。」
「看來是的……」
夜晚，玻爾府邸的客房內，盧格安和夏洛特並排躺在雙人床上。
當然，分別蓋了兩床被子……
玻爾家的地板上沒有毛毯，只是硬邦邦的木制地板，所以盧格安只好睡到床上了。
夏洛特翻過身，枕著手臂，沖著盧格安的方向側躺著，盯著盧格安的側臉發呆。心中則想著白天時自己和瑪格麗塔的對話。
自己真的已經有答案了嗎？
夏洛特心亂如麻……
就在這時，盧格安也側過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黑夜將女孩臉上一閃而逝的桃紅掩蓋，視線不自然地微微錯移。
「怎麼了？」女孩蜷縮在被窩里，雙手羞澀地攪在一起。
「夏洛特……」
盧格安嘴巴張了張，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沒有說出口。
盧格安的欲言又止，讓夏洛特好像明白了些什麼，面上桃花映又紅。
女孩蜷縮得更深了，只剩一雙碧藍色的眼楮眨啊眨地盯著盧格安，小聲囁嚅道︰「如果你想要，我的被窩隨時歡迎你……」
「……」
盧格安無語地看著只剩一個小腦瓜尖的夏洛特。
這丫頭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不是那個，夏洛特……」
「哦，原來如此……」
夏洛特嘟著嘴，委屈巴巴地從被窩里鑽出來，一臉幽怨地看著盧格安，不滿地嘟囔道︰「壞心眼的盧格安……」
「？？？」
講不講理了？明明是你自己誤會的好吧？
頗感頭疼的盧格安嘆了口氣，剛才心里那點迷茫與彷徨，被夏洛特這麼一鬧，瞬間煙消雲散。
算了，暴漏了就暴漏了吧。
也不是沒有真才實學，最多也就將量子力學革命提前幾年爆發出來而已。
深夜，身旁的女孩已經進入深睡，臉上帶著一點淡淡的笑容，似乎在做什麼好夢。
而盧格安依舊清醒著，雙手枕在腦後，盯著天花板上的花紋，大腦極速轉動。
量子力學革命不是嘴上說說那麼簡單的。
引起量子力學革命的有兩個理論︰一個是沃納‧海森堡提出的矩陣力學，另一個則是埃爾文‧薛定諤提出的波動力學。
這兩項偉大的理論，幾乎同時在1925年被提出，沒有先後之分。
誰能想到，困住物理界12年的難題，會同時有兩個解決辦法出現呢？
當時的人們糾結于這兩個理論孰對孰錯，而盧格安卻知道，它們都是正確的，只是不同的表現形式罷了。
他真正在糾結的，則是該先提出哪一個理論好。
盧格安思考了一夜，一夜沒睡，仔細推演著每一種理論提出後的連鎖反應……
清晨，一道巨大的十字架光柱出現在地平線的東方，曙光黎明。
盧格安沒有打擾夏洛特的睡眠，輕輕下床，走到陽台，看著東方那一線天地相隔，終于緩緩拿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