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格安椅子上緩了好久，才從極度驚恐的狀態中緩過來。
他看著希特勒離去的方向，伸手模了模揣在懷中的德萊賽M1907，認真地考慮著，如果現在一槍把元首崩了，未來的世界是否會減少一些悲劇。
盧格安沉思了良久，最終放棄了這個大膽的想法。
希特勒只是德意志民族的一個縮影，就算把他干掉，未來也會出現東特勒，南特勒，北特勒……
第二次世界大戰是不可避免的，這在歐洲列國逼迫德國簽訂下《凡爾賽和約》的那一刻，便已經注定。
德意志人的怒火，最終會化作地獄的火鐮，橫掃整個歐洲大陸。
那麼問題來了，盧格安能做什麼？
很遺憾，他什麼也做不了。
盧格安既不懂政治，也不會商業。他只是一個學物理的，僅此而已。
世界上最難受的事情，莫過于你知道一些悲劇，卻對它們無能為力。
那種感覺真的太糟糕了，真的……
盧格安端起桌上的酒杯，將杯中滿滿的威士忌一飲而盡，接著攥緊拳頭，情緒煩躁。
看著盧格安這副樣子，泡利沉默了一下，伸手叫來服務員。
「一杯低度數淡啤，謝謝。」
海森堡詫異地看了眼泡利，卻沒有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任何東西。
突然，海森堡好像明白了些什麼，噗嗤一笑，將自己的外套月兌下，擼起袖子，轉身向酒保大聲說道︰「加一杯淡啤！」
男人的友情真的很奇怪，有時候往往一杯啤酒就遠勝過千言萬語。
深夜，直到酒館打烊了，這三個慕尼黑大學的高材生才從酒館里晃晃悠悠地出來。
一個扶兩個……
事實證明，酒廠里出來的孩子，在酒桌上是不可能輸的，除非酒桌上還有毛子……
盧格安攙扶著這兩個醉醺醺的壯漢，無奈的同時，心里又有一點點溫暖。
這兩個人，真的是……
盧格安搖頭笑笑，先是送海森堡回家後，這才帶著泡利返回費舍大街217號。
「天吶，你們去喝酒了？」
夏洛特看著酒醉不醒的泡利，吃驚地說道︰「泡利先生不是不喝酒的嗎？」
盧格安抿著嘴，輕輕搖搖頭，沒有多解釋什麼。
「情緒到了吧……」
海因里希夫妻二人將泡利送回房間安置好後，夏洛特看著盧格安有些泛紅的臉頰，詢問道︰「需要一些醒酒湯嗎？」
「麻煩你了。」
盧格安毫不客氣地點點頭。
廚房里，盧格安坐在餐桌旁，而夏洛特則將一頭長發束起馬尾，戴好圍裙，在灶台前忙著煮醒酒湯。
夏洛特攪動著鍋勺，頭也不回地問道︰「盧格安，發生了什麼事嗎？」
「泡利先生嗎？」
「我是說你。」
夏洛特放下鍋勺，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醒酒湯，放在盧格安面前後，將圍裙摘下，坐到盧格安對面，認真地盯著盧格安的眼楮。
「你在生氣。」
「我沒有。」
盧格安拿起調羹，剜起一勺，吹了吹後，便送入口中，臉上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
「很美味的濃湯，夏洛特。」
「謝謝。」
夏洛特點點頭，卻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做停留，繼續問道︰「你在生氣，盧格安，你在生氣些什麼？」
面對夏洛特的詢問，盧格安低下頭，一勺一勺的喝著濃郁的西紅柿濃湯。
「太過智慧的女人可不會受歡迎，夏洛特小姐。」
「太過愚蠢的女人總會錯失機會，盧格安先生。」
听著夏洛特的反擊，盧格安突然笑出聲來。
這久違的唇齒相譏，讓盧格安莫名想到了某位「朗道門生」小姐……
「你在笑什麼？」夏洛特奇怪地問道。
盧格安搖搖頭，漸漸收斂起臉上的笑容，長嘆了一口氣。
「或許你是對的，夏洛特。我應該是在生氣，但不是因為別人，而是因為自己。」
「為什麼？」
「因為自己的無能。」
「除了上帝，沒有人是全能的。」
盧格安敲著手中的湯匙，久久無言。
上帝……嘛……呵呵……
盧格安笑著搖搖頭，將盤子中剩下的醒酒湯一飲而盡。
「夏洛特，這周末我們需要回一趟莊園……」
******
翌日，慕尼黑大學，理論物理研究所。
盧格安，泡利，海森堡三人聚在一起。
因為宿醉而偏頭疼的海森堡，看著好像沒事人一樣的盧格安和泡利，疑惑地問道︰「為什麼你們一點事都沒有？」
「因為我是海因里希家的。」盧格安聳聳肩，反問道︰「你見過哪個賣酒的，會把自己喝醉？」
海森堡臉色一黑，轉頭看向泡利。
「你又是怎麼回事？我記得平時你都不喝酒的！」
「因為我趁你們不注意，往杯子里兌了水。」
「！！！！！」
海森堡難以置信地看著泡利，用顫抖的手指著泡利，聲淚俱下地控訴道︰「兌水？你還是人嘛！」
泡利撇撇嘴，鄙夷地看著海森堡︰「不僅如此，我還喝了海因里希夫人煮的醒酒湯。」
「……」
海森堡看著面前這兩人，第一次感受到來自世界的惡意，聲音顫抖地問道︰「也就是說，只有我老老實實地喝了？」
盧格安和泡利對視一眼，默契地點點頭。
「！」海森堡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轉身憤憤離開，邊走邊戚戚然地大聲說道︰「我沃納‧海森堡，以後就算死！跳到萊茵河里去！也絕對不和你們喝酒了！」
看著海森堡淒淒慘慘的背影，盧格安和泡利同時笑出聲來。
「Danke，Herr Pauli。」
「Vergelt’s Gott，Herr Heinrich。」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和泡利分別後，盧格安來到索墨菲爾德的辦公室，來取下一周的課表。
博士生的課程又雜又短，往往一個星期就要換一個課表，這不稀奇。
「Guten morgen，海因里希先生。」
辦公室中，索墨菲爾德見到盧格安到來，心情愉悅地露出笑容。
盧格安熟絡地坐到辦公桌對面，笑著問道︰「 ’n Morgen，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嗎？教授？」
「是有一件，而且是關于你的。」
「哦？是什麼？」盧格安開玩笑地問道︰「是瑪麗‧戴德林來追求我了？」
「白天做夢可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海因里希。」
索墨菲爾德笑著搖搖頭，從抽屜里掏出一封信件，扔給盧格安，眼神示意盧格安把它打開看看。
盧格安低頭看看信封。
是一封國際掛號信，寄出地是丹麥的哥本哈根。
哥本哈根？
自己有在丹麥的熟人嗎？
好奇心驅使下，盧格安打開了這封信。
十分鐘後，盧格安放下信件，臉上卻沒有半點笑容。
「教授，您怎麼看？」
「不是挺好的，玻爾的物理研究所剛剛起步，但已經有很多成名的學者投奔，你可以去向他們學習。」
「可是一年時間未免也有些太長了。」
「交換生的期限都是一年，海因里希。」
盧格安沉思了良久，最終搖搖頭︰「我需要一點時間考慮，教授。」
「當然可以。」索墨菲爾德點點頭︰「我個人推薦你去哥本哈根，物理學這種東西，必須要博采百家之眾長，閉門造車是搞不出好學術的。」
听著索墨菲爾德的諄諄教誨，盧格安點點頭，表示已經記在心里。
其實這要是放在以前的盧格安，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下來。
要知道那可是哥本哈根理論物理研究所啊！哥本哈根學派的大本營，後世量子力學的聖地！
說盧格安不想去，那是假的。
但自從昨晚意外踫到元首後，盧格安的心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希特勒的出現，無聲地提醒了盧格安︰第二次世界大戰，已經不遠了。
他是時候該為以後做點打算了……
******
夜晚，盧格安回到費舍大街217號，夏洛特已經做好了晚餐，猶如一名賢惠的妻子，等待著丈夫回家。
晚飯後，盧格安坐在餐桌旁，看著夏洛特收拾料理台的忙碌背影，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
「你的學業如何了，夏洛特？」
「很好。」夏洛特一邊收拾著鍋碗，一邊說道︰「申克教授的學問深厚，不僅是臨床醫學，我甚至還在學習營養學和藥劑學。」
「那還不錯……」
盧格安點點頭，想說點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夏洛特看著盧格安欲言又止的樣子，笑著問道︰「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嗯……是這樣。」盧格安猶猶豫豫地說道︰「我可能會去哥本哈根呆一陣子……」
「哥本哈根？丹麥？」夏洛特詫異地問道︰「去那地方做什麼？」
「玻爾教授邀請我去他的研究所做交換生。」
「那不是挺好的？」
「但時間會有點長。」
「多長時間？」
「大概一年吧……」
「……」
夏洛特放下手中的活，坐到盧格安對面，認真地思考了一會，最終抬起頭︰「我也和你一起去。」
「可是你的學業……」
「那不重要。」夏洛特搖搖頭，深咖色的長發在空中飛舞︰「申克教授會批準我的假期的。」
說到這，夏洛特突然露出一個笑容，調皮地沖盧格安眨眨眼楮。
「我可不想你去一趟哥本哈根回來後，行禮箱里又多出一條丹麥女人的絲襪。」
盧格安搖頭苦笑︰「那是個意外……」
「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意外，盧格安。」
「好吧……」盧格安無奈地舉起雙手，行法國軍禮︰「申克教授那邊我會和你一起去說的。」
「那樣最好。」女孩笑眯眯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