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盧格安使用的證明方法和哥德爾在1931年使用的方法並不相同。
雖然哥德爾原本的證明,也是將一個自指的語義悖論在自然數中嚴謹地構造出來。
但不一樣的是,哥德爾選擇的悖論是︰「這句話不可證」,而盧格安選擇的則是「貝里悖論」。
用「貝里悖論」證明不完備定理,是由後來的麻省理工學院邏輯學教授George Boolos最先提出的。
因為Boolos教授在證明中給出了某一些不可證陳述的形式,所以這種方法相比哥德爾的方法要高明一些,證明過程也更加簡潔。
盧格安在仔細斟酌一番後,最終還是拋棄了哥德爾的方法,選用了「貝里悖論」。
「那麼到這里,諸位對貝里悖論和它的三個結論沒有問題了吧?」
好不容易掙月兌開伊蕾亞「魔爪」的盧格安,將伊蕾亞不安分的小手死死攥在手里,臉上重新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如果沒有,那麼我們就進行下一步證明了……」
金烏在不知不覺間劃過天際,在蒼穹之頂畫出一道金色的軌跡,最終歸于湯谷扶桑。
是夜,寒江自碧,月蟾高掛,弦月如弓。
希爾伯特研究所內,教室的講台上,盧格安不知從哪搬了一把椅子,靠在椅背上侃侃而談。
而台下一眾教授級大學者則如同小學生一般正襟危坐,認真地听著盧格安的講授。
哥德爾不完備定理的內容並不復雜,但想要證明它,就一定要實現數學命題的「自我言說」,這需要用到極為高明的數學技巧。
哪怕在場這些學者的水平都極高,想要跟上盧格安的思路,也必須要全神貫注才行!
「然而由定理知所有全可計算函數其算法的x配數組成的集合,並不是半可判定的。
然而這個集合包含P函數 ,所以存在一個可計算函數,我們不能證明其是否是全可計算函數,故而我們可以得出結論︰
對于任何包含了自然數的自洽公理系統,存在一個公理系統中的陳述,使得其在此公理系統中不可證。」
隨著盧格安話音剛落,伊蕾亞也停下書寫,握著粉筆的右手微微顫抖。
這一天下來,這塊黑板寫了擦,擦了寫,甚至連它本來的顏色都看不出來了!
雖然期間有盧格安幫忙,但在黑板上連續寫這麼長時間,做為女性的伊蕾亞終究還是遭不住。
注意到這一點的盧格安趕緊起身,將座位讓給伊蕾亞。
他自己則站到伊蕾亞身後,為伊蕾亞輕輕按揉著肩膀,以此減輕她的肌肉酸痛。
看著疲憊到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女孩,盧格安有些心疼。
該死的,偌大的哥廷根大學竟然連一個投影儀都沒有!虧你們還是德意志最有錢的大學!
盧格安嘆了口氣,一邊幫伊蕾亞按摩著肩膀,一邊為今天的「講座」定下最終結論。
「以上的內容,我稱之為不完備定理。
真與可證是兩個概念。可證的一定是真的,但真的不一定可證。
所以,證明論是絕對不會成功的。」
說罷,盧格安便不再去理會台下一眾呆若木雞的教授,把注意力集中在伊蕾亞身上。
盧格安蹲在女孩面前,雙手捧起女孩顫抖的右手,輕輕按捏著。
「辛苦了,伊蕾亞。」
伊蕾亞無力地搖搖頭,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嘴上卻仍不忘開玩笑地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補償我?」
「一會去喝一杯?」
伊蕾亞眨眨眼楮,明知故問地笑問道︰「喝什麼?咖啡嗎?」
「沒有酒精的飲品和水有什麼區別?」說著,盧格安故意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放心,這次我會點一箱伏特加。」
「去你的。」
女孩風情萬種地白了盧格安一眼,嘴角卻遮掩不住笑意。
就在台上年輕男女旁若無人地調笑時,台下,一眾教授終于回過神來。
「不完備定理……不完備定理……」
有一個中年教授緊緊抓著頭發,雙眼空洞地望著自己的腳尖,臉上露出一個痛苦的表情︰「難道數學界堅持了400多年的觀點是錯的嗎?」
听到這位教授痛苦的反問,周圍的教授沉默不語。
自從文藝復興時期開始,笛卡爾,萊布尼茨這些大數學家就想要找到一個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理論。
此後,幾乎每一代數學家都把它做為數學界的最終理想,並且不懈地為之努力。
符號邏輯,集合論,元數學……隨著一個個數學體系逐漸成熟,眼看著證明論計劃將在他們這一屆成功。
結果盧格安卻突然蹦出來,告訴他們,數學界堅持了幾百年的事情是錯的?
這如何不讓這些學者痛苦萬分?
角落處,希爾伯特佝僂著身體,血絲橫布的眼楮中滿是不敢置信和痛苦的掙扎。
他伸手摘下那頂滑稽的粉色漁夫帽,露出了一頭稀疏的白發銀絲。這一刻,希爾伯特好像瞬間蒼老了幾十歲。
他今年已經57歲了,最多還有十年就會退休。
希爾伯特本想在退休前將證明論計劃的框架徹底完成,並把它公布出去,邀請全世界學者完成它的同時,也為哥廷根大學留下一個永不熄滅的火種。
只要證明論計劃還在一天,哥廷根大學就會做為「世界數學中心」一天不動搖!
但沒想到,還沒等他走完第一步,就迎來了當頭一擊。
希爾伯特長嘆了口氣,看著台上那對年輕的男女,無奈地搖搖頭。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雖說不完備定理的打擊讓希爾伯特有些消沉,但他終究還是世界上最頂尖的數學家,一項顛覆性理論的出世總歸是令人高興的。
希爾伯特抹了把臉,重新振奮精神。
「各位,現在還不是我們消沉的時候!「希爾伯特站起身來,對周圍的教授們大聲說道︰「雖然海因里希的證明過程已經足夠詳細,但仍需要權威的驗證,這項工作我們責無旁貸!」
接著,希爾伯特轉身面向盧格安,眼神中滿是贊許。
「無論不完備定理最終驗證結果如何,我認為海因里希先生都值得一場熱烈的掌聲!」
說罷,希爾伯特帶頭鼓起掌來。
一名名學術界有名的教授學者點點頭,一個接著一個站起身,毫無保留地對盧格安抱以最熱烈掌聲!
在這一刻,盧格安在這些教授心目中,已經不再是一個普通的研究生,而是一名值得敬重的大數學家!
台上,伊蕾亞看著眼前這一幕,听著耳邊潮水般的掌聲,眼圈不自覺地泛紅,點點晶瑩在眼框內打轉。
女孩攥起拳頭,名為感動的情緒在心中橫沖直撞。
終于!一個多月沒日沒夜的努力終于沒有白費!
盧格安蹲在伊蕾亞面前,看著女孩激動到難以自已的樣子,不由得露出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
「來吧,伊蕾亞。」
盧格安溫柔地伸出手,為抹去女孩眼角的晶瑩,接著拉起伊蕾亞的手,微笑著輕輕說道︰「這是你應得的。」
伊蕾亞抬起頭,正好對上盧格安那一眸溫柔似水,難言的情緒在心中醞釀。
她不知道這種情緒究竟代表了什麼,但她唯一肯定的是,這種情緒如此之強烈,以至于讓她根本無法拒絕!
只見伊蕾亞用力地點點頭。她微笑著,如雪蓮花綻放般絢爛。徘徊在眼角的淚水終于不爭氣地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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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喝酒只是一句玩笑罷了,伊蕾亞確實太疲憊了。盧格安把她送回住處後,就返回了自己的賓館。
但當他已經站在自己房門前時,卻無奈地發現,自己的鑰匙好像忘在學校了,所以只好返回哥廷根大學。
深夜,哥廷根大學里一片黑暗,只有路燈的光芒盈盈閃爍。
盧格安一路來到研究所,在儲物櫃里找到鑰匙後,剛想要離開時,卻發現希爾伯特的辦公室依舊亮著燈。
教授忘記關燈了嗎?
盧格安如是猜測著,直接推門走進辦公室,卻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嗯?希爾伯特教授?您還沒走?」
只見希爾伯特坐在辦公桌後,眼神如木偶般呆滯地盯著杯中旋轉的咖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听到盧格安的聲音後,希爾伯特好像觸電一樣被驚醒。
「海因里希?有什麼事嗎?」
盧格安聳聳肩,舉起手中的鑰匙︰「我忘記帶鑰匙了。」
「哦,原來如此。」希爾伯特靠回椅背上,反復低聲喃喃著︰「原來如此……」
看著明顯情緒有些不對的希爾伯特,盧格安狐疑地詢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希爾伯特教授?」
希爾伯特抬起頭。
在台燈的光芒下,盧格安這才發現,希爾伯特的眼楮中滿是血絲,眼角微微泛紅,好像剛哭過一場般。
看著希爾伯特這副憔悴的樣子,盧格安心里猛地一震!
「見笑了。」希爾伯特搖搖頭,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要喝點咖啡嗎?哥廷根的咖啡和它的歷史一樣醇厚。」
盧格安盯著希爾伯特看了半晌,突然露出一個笑容。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可要好好嘗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