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我的童年

鄭嘉從次臥出來時,眼圈兒紅紅的。

他找到我的包,拎給我,讓我出去找朋友吃飯。

「家里的事,一切我來處理。」他臉上沒有過多表情,我看得出,他在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次臥的門虛掩著,門內鑽出嗆鼻的煙味兒,公公黑著臉坐在床尾,大口大口地抽煙,腳邊是倒掉的椅子和幾根燃到盡頭的煙尾。

一地狼藉。

平生第一次,我有了不想跟公婆共處同一空間的念頭。

「你好好說,不要吵架。」我叮囑鄭嘉。

我像是一條幾近窒息的魚,沖到樓下,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

我實在想不明白,要孩子這種事,真得一天都不能耽擱嗎?不過是三年而已,為什麼公婆會如此抵觸?!

他們明明對我這麼好,可是,在他們心里,要孩子終究還是比我的前途重要!

雖然我和鄭嘉只是形婚,可是,心中仍舊難免悲涼。

我打給林珂學姐,她不在上海,跑去蘇州玩兒了。

翻遍了通訊錄,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談心的朋友,只能拎著包兒在大街上閑逛。

腦海中,像是放電影一樣,滾動著從小到大每一次被拋棄的場景、畫面。

太小的時候,已經沒有印象了。自打有記憶起,就跟著女乃女乃在大伯家生活,寄人籬下的日子,沒有母慈子孝的溫暖,冷漠是底色,多吃一塊豆腐都會被大伯娘用眼楮剜著,罵很難听的話……

家里壞了東西,一定是我弄壞的。丟了東西的話,就一定是我「偷」的!隨之而來的,就是一頓暴風驟雨般的數落和暴打。

或許是出于寄人籬下的無奈,也或許是壓根兒就不喜歡我這個孫女,在我被大伯娘打罵的時候,女乃女乃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從不會出手保護我,一次都沒有,偶爾看不下去的時候會挎著籃子去地里割喂兔子的草……

十三歲那年,女乃女乃中風去世,我被趕出了大伯娘家。

沒錯,真的是十三歲。

現在想來,竟有一種宿命感。鄭嘉十三歲時,背井離鄉去了養父母家,而我十三歲時,去了比別人家更冷漠的父母家。

女乃女乃去世時,爸媽帶著弟弟趕回村里為女乃女乃操辦葬禮。我堅信他們會帶我回家,早早地收拾了一小袋行李,等著跟他們踏上回家的旅程。可是,爸媽卻在葬禮第二天凌晨,天還沒亮的時候,偷偷跑了。

為此,大伯娘站在村口扯著嗓子罵了一整天,什麼髒話都罵盡了,終于在晚上的時候罵來了爸媽的電話。

我媽以我在村里讀書為由,要求大伯家繼續收留我。

大伯娘火冒三丈,在電話里大罵我爸媽不是東西。可是,我爸媽卻只是厚著臉皮听著,等她罵完了就掛了電話。自始至終,沒問過一句我過得好不好?!

大伯娘拽著我因為營養不良而縴細的胳膊,直接將我拖出了院子,「 當」鎖上了紅漆大鐵門。

我永遠都記得,那一天沒有月亮,夜很黑,村里的狗一直在叫……

十三歲的女孩兒,心里第一次埋入了恨的種子。

憑什麼,他們可以養弟弟,卻不可以養我?

秉著一口氣,我憑著記憶里爸媽說過一次的地址,連夜趕路,忘記自己走錯過幾回路又折返回來,終究是趕在爸爸出門上工時,站到了他家大門口。

爸爸見到我時,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後來的一整個星期,我媽都話里話外地罵我沒用,就應該賴在大伯家,讓他們供我上學。如果他們不願意,就跪死在他們家門口,她就不相信,親大伯能心狠到對自己的親佷女見死不救?!

瞧,這就是我的親生父母!

太多奇葩的事,已經模糊了,混雜成一團亂麻,不願想起。

可是,如果某一天,不小心模到其中一根麻繩,所有的麻繩就會前僕後繼地滾到你眼前,讓你想不看見它們都難!

比如說,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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