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妹妹先前同我說，要帶我逛逛京都熟悉風土人情，不知還做不做數？」
素來克己復禮的沈郎君，數番考量也只能說出這種似邀約又不似邀約的話。
他看著立在檐下的娘子，掌心沁出細汗︰是否太過孟浪？京都並非頭一次來，本不需要她領著游玩，如今說這句話，是否有失禮數？
沈衡此刻罕見的有些懊喪，他先前對人冷淡，如今也不該如此熱切邀約。
然而少年時的悸動，往往不講道理又難以克制。
「自然算數的，既然衡哥哥如此說，那元宵節的時候，咱們結伴出去如何？」
陳意濃微微歪頭考量，她的確想著要尋個空檔約沈衡說說事，卻不曾想瞌睡就有人送枕頭，想來他也是有要緊事跟她說的吧。
沈衡明顯察覺到自己某處跳動加快，一下又一下，急促而熱烈，他凝望著陳意濃，有些話哽在喉頭。
欲語還休。
「倘若沒什麼事，意濃就先去伺候母親，等到元宵節的時候再見吧。」
只可惜沈郎君的情緒，他的嫡親表妹半點沒察覺，反而還極為輕巧的帶過，沈衡無言，只能由著她離開。
心里卻空落落一片。
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沈郎君尚且未曾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
「衡哥哥，我在這。」
陳意濃坐在馬車上撩起簾子，看著剛從府里出來的沈衡，笑著招呼到，今日不僅她跟沈衡約著出門，沈氏也是要去寺廟禮佛的。
馬車眾多，陳意濃索性主動打了招呼讓沈衡看見她。
沈衡抬頭就看見陳意濃笑靨如花的模樣，微微抿嘴，領著隨從到馬車前上了車，才剛進車廂，陳意濃就被寒風吹得下意識瑟縮。
「多穿點。」
沈衡身子擋在軟簾縫隙處，霜風都被他擋下，卻也只是輕飄飄丟了句話給陳意濃。
「沒少穿，實在是冬日里冷的厲害。」
陳意濃死活萬不敢跟自己這個面冷心熱，諸事洞若觀火的表哥頂嘴的，只能小聲辯解，但在一個車廂里，連呼吸都清晰可聞，更何況是言語。
沈衡聞言，視線便從陳意濃的面上逐漸下滑，小姑娘今日梳著雁翅髻，簪著垂絲海棠樣式的步搖，鬢角又簪著朵紅梅。
活色生香。
這四個字陡然浮現在沈衡腦海中，他的目光不受控制的向下，看見雪膩而縴細的頸子被柔軟兔絨包裹簇擁，阻隔他的探尋。
確實穿的不少。
他暗自想到，卻很快挪開視線，有些不知所措。
往年間他們同游，沈郎君是絕不跟自己表妹同車的，寒冬臘月也只願意騎馬在外，如今突然同處車廂，他竟不曉得該說什麼。
「那日，多謝表哥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僵硬，還是陳意濃開口打破局面，她先前被氛圍壓的有些喘不過氣，如今大著膽子開口，接下來的話就好說。
「母親素來心軟，我實在是不放心徐氏，可光是我同母親說要警惕徐氏，想來用處不大，既然衡哥哥那日願意護著我，不知道日後是否也能……？」
她猶如小貓，試探著伸出爪子索求。
沈衡無端這樣想到，清淡目光再次落在陳意濃臉上︰「你今日與我同游，為的就是這個？」
「啊……表哥不是早就游過京都麼，怎會還要我領著游玩？我想，也只有這件事值得表哥如此做了。」
陳意濃有些詫異的看著沈衡，一雙眼小鹿似的坦白而無辜，沈衡一時哽住，旋即啞然。
是啊，往年是他待意濃疏離冷淡，如今又怎能盼著她陡然親近他呢？
「我今日說的，你要記住，你我本有婚約，護著你也是理所應當的事，不必為此特地道謝，至于京都，我只來過幾次，日後要長留，自然需要你領著我認認風土人情的。」
沈郎君有生以來頭回放軟語氣，極盡耐心的扯著謊，硬生生把話題轉回他所期待的事上︰「且若你有所求，我必應，此事也無需刻意同我說。」
言下之意，是要陳意濃今日好好盡職盡責的領著他在京都里逛上一逛。
「……還有，日後就喚我衡哥哥吧。」
末了，沈郎君極其端正的吐出這麼一句話，听的陳意濃發愣︰衡表哥莫不是被孤魂野鬼上了身？
她有些遲疑，上輩子的時候，這位衡表哥可是郎心似鐵，那會兒她喚他衡哥哥，可是被他回絕過的，如今怎麼又惦記上了？
但她又豈能知道，郎心似鐵的小郎君不吃只顧著撒嬌作痴那套，對聰慧而狡黠的小狐狸卻毫無招架之力呢？
「意濃記下了。」
陳意濃不知其意，也只能乖乖應下，她如此乖順模樣，惹得沈衡幾乎忍不住自己的手，想要將眼前這只乖兔兒揉上一揉。
好在小君子克己復禮，終究是忍下了。
「娘子，到了。」
車輪轆轆，不一會兒就到了江邊，外頭伺候著的媳婦打起簾子來請陳意濃下車，車外火樹銀花，光線散在陳意濃臉上。
越發襯得她面若芙蓉，玉骨冰肌。
沈衡隱約有些私心，不想讓她輕易被旁人看見，卻也沒法，只能親手取來帷帽遞給素秋，看著她替陳意濃戴好，才下了車。
「沈兄，好巧，今日你也來此賞燈？」
誰知剛下車，陸舟就從人群里冒了出來，他一個王爺，出門帶的隨從竟也不多。
沈衡對他只是淡淡的，一來不熟，二來身後的小姑娘不待見這位王爺︰「不過是趁著空閑出來走走罷了，若王爺無事，草民先行告退。」
「可是同陳小娘子一道出來的？孤正想著同她道歉，那日屬實是麻煩她了。」
他的視線不住往陳意濃身上落，陳意濃與沈衡同時察覺，于是一時間，陳意濃便往沈衡身後躲，沈衡也自發站在她身前擋住視線。
兩人間竟是一派容不得旁人插足的架勢，陸舟心頭微驚，還欲開口，卻被沈衡截胡︰「濃妹妹身子弱，今日就不出來了，倘若王爺有什麼事，改日正大光明去拜訪就是。」
陸舟一時無言，只得先帶著隨從離去，目光卻逐漸陰沉下來，吩咐著隨從散入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