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凌沺陡然一聲暴喝,昭陽刀迅疾出鞘,短促的寸勁爆發,力道不比此前任何一刀遜色。
「小子,沒拿我當人啊!」
洪老爺子迅速帶著劍閣上下一眾人,連退十數步,給二人讓開一處可以盡情交手的空地。
老爺子有點不開心了,他感受到了凌沺此刻的不同。
態度不同,戰意不同,殺意不同,整個人的氣勢都不同!
此刻的凌沺,從態度上,甚至已經將之視為生死之戰,出手沒有半點兒留情、留力,看上去招招都是奔著殺人去的。
也就這時候,劍閣上下才想起來,這位在躍鯉榜上的名號,是潑墨刀。
他們首次看到了,昭陽刀帶起的道道匹練,交織成畫。
那是揮刀力道太猛,速度太快所致。
「殺!」此刻的郝霽也是氣勢騰升,一身血煞之氣,自是遠不如凌沺強盛,但隱約間氣勢更大氣磅礡一些,如山似岳。
口中沉喝一聲喊殺,出招也是毫不留情。
兩人未必要分生死,想分生死,可這一刻全部用處了全力,真要不甚分了生死,也無所謂的那種。
這在江湖上、武林中,並不少見,很多人的切磋、挑戰,實力越相近越是會如此。
可此刻,一個臻武司總掌事,一個即將成為臻武司一州掌事,這倆這麼來,還是有點兒不像話的。
但此間卻是沒人在乎,只是看得過癮,打的酣暢。
若是有外行在,大概只能真的看個熱鬧,覺得這兩人打的真猛,招招式式皆是猛打硬攻,兩人皆是如此,無人躲無人避,就是正面硬剛,大開大合的動作,充滿了暴力的美感,在肆意揮灑著各自強橫無比的力道。
即便很多劍閣弟子,也是一樣的觀感,他們也看不透太多的東西。
可洪老爺子,和幾位長老,以及王傲勛等幾位精英弟子,卻是越看越是心驚。
洪老爺子準備的瓜子,這時候沒了心思去磕,神色也愈發的凝重。
單論技巧,郝霽其實更勝一籌,但也只是一籌,雖是佔據上風,但也難以形成壓制。
一劍斬去,勢大力沉,但仍留有余力,凌沺揮刀迎上,直接將之斬開。
看似簡單無比,實則每一次,凌沺都在用更強的力道,將郝霽的後招化解,或者說逼退。
不然郝霽的每一劍,完全落下,都可再有變化,削、掃、挑、刺、點、撩、抹等等基礎技法,在他們手中都是信手拈來,爛熟于心的。
哪怕凌沺也是一樣,真的一招得勢,隨時都可以緊追猛打,不給對方留絲毫余地。
別看凌沺的潑墨刀,勢若無阻,不留余地,實際上,卻是都有余力留存,隨時可以轉圜再動,而且將極為迅猛。
一次又一次的不間斷對攻,其實就是沒有再進的能力,只能如此。
誰氣泄了一絲,勢弱了一分,誰就露出了敗相。
「當年在瑯琊一戰,也是這般啊。」洪老爺子突然長嘆一聲。
無論夏侯灼,還是凌沺,在他們眼中,其實都該是小輩。
可這些小輩,也都是妖孽,真正的妖孽。
當年一戰,他也在場,那是江湖武林對阡陌崖最大的一次圍堵,不讓他們南下,想讓他們破滅的一戰。
那一次有人誘敵,引出阡陌崖大量人手,想要突襲阡陌崖,破了他們的老巢,亂去在外之人心境,讓他們顧此失彼,再心慌意亂,一舉全殲。
可誰都小覷了阡陌崖一眾。
阡陌崖上,牛魔一把夔牛刀殺了個血流成河,守住了山門。
瑯琊郡中,夏侯灼連戰躍鯉榜十六位排名前列的高手得勝,最後更是與當時的躍鯉榜第一,大璟南方武林魁首般的人物,郝霽,鏖戰一場。
那時候的場面,和現在很相似。
只不過,那時候是夏侯灼稍勝一籌,郝霽反而像此刻凌沺一樣,略顯遜色。
那一戰,夏侯灼從頭到尾,橫壓而上,猛攻不止,郝霽硬對三百七十二劍,第三百七十三劍,被夏侯灼強勢斬開,進刀壓頸,敗下陣來。
今日情況雖異位而處,可凌沺才二十一歲,郝霽卻已入暮年。
四十多歲的郝霽,當年能跟三十左右的夏侯灼硬拼三四百記。
而今的郝霽,還能跟凌沺再拼這麼長時間麼?
武人不是仙神,練氣化精,也不是長生之術。
郝霽的體魄、氣力,比尋常老人,自是強大太多,但也不是沒有衰落。
能在這個歲數,還能硬拼凌沺這般天生巨力之人,已經足矣讓人嘆為觀止了。
可也不過百招而已,百招不勝,便是必敗之局!
這些,洪老爺子看得出來,親身在戰斗的郝霽和凌沺也自是各有體會。
郝霽劍勢越發迅疾剛猛,想要盡快取勝。
可凌沺應對的,卻也越發自如,微弱的劣勢,甚至在逐漸被扳平。
「停!」突兀的,凌沺暴喝一聲,猛出一刀,再次將郝霽的一劍架住,順勢一抹,再擋住郝霽的一記變招橫削,迅速後撤三步。
「郝閣主,非得分出勝負麼。」凌沺蹙眉道。
「是!」郝霽回應的,也是干脆,只是聲音微微有些帶著不勻的喘息了,胸膛的起伏也大了一些。
「那好。我們休戰盞茶功夫,而後七招之內定勝負,如何。」凌沺再道。
他們已經對拼了九十三記,還剩七招,便是百招之數。
郝霽的力道已經開始下滑,氣息也不勻稱了,再拼下去,他必定會贏。
可他不想這麼贏,不想靠年紀輕、體力足去贏,那不是打贏的,是靠贏的。
若是在雀籠、在沙場,在對敵,他完全不會在意這些,能活著才是目的。
可此刻不是,此刻他想正正當當的,贏下郝霽。
他的目標,從來不是郝霽,哪怕他以前也是躍鯉榜第一的頂尖武人。
他的目標是夏侯灼,是天下第一!
他不想練夏侯灼曾經的手下敗將都得拖到人家力竭氣衰,才能贏。
那樣,毫無意義!
「好。」郝霽凝滯片刻,點點頭,少傾,再道一句:「多謝!」
此刻他沒有氣了,只是想著,劍閣不能被打穿。
他敗了一次,劍閣困足蜀州二十多年,精氣神其實就比以前差了不少,他不想再敗第二次,不想劍閣在自己手中徹底走向衰敗。
信念這東西,無形,但其實有跡,對在乎的人來說,很重很重!
所以,哪怕明知不妥,他也應了下來。
凌沺微微一笑,沒有多說,只是戰意越發旺盛。
下一刻,他褪下了上衣,解去了里面穿著的內甲。
沒有什麼減重不減重的說法,這點兒重量對他也不算什麼,他只是不想佔一個老頭的便宜罷了。
既然都想拼一把,自然不會留力,可別到時候對換了一刀一劍,他仗著有甲在身活了下來,郝霽被他一刀砍死了。
或許有些傻,可此刻,他卻是就想這麼做。
做一刻純粹的武人。
「來戰!」場中肅寂,時間很快流逝過去,郝霽猛然暴喝一聲,踏步前躍。
凌沺呵呵一笑,仗刀對沖而去。
「山洪!」凌沺朗喝一聲,給自己此刻這一刀,起了個名字。
這一刀,非斬擊劈砍,而是刺,一刀刺出,如大河奔騰一般,誓不回頭。
仿佛山岳也好,千軍萬馬也好,皆可沖塌擊碎一般,來勢狂暴洶涌之極。
郝霽凝神,一劍劃斬而落,寬闊厚重的擎山劍,想要阻斷這一刀,進而挺劍再刺,一舉功成,戰勝凌沺。
可是他失敗了,大河奔騰,是有浪的,昭陽刀前刺之勢不止,卻是刀尖揚了一下,躍動了一下。
這一刀短瞬之間,猛烈向上磕去,刀背狠狠地迎向郝霽這一劍。
劍落、劍起,揚的高高的。
刀起、刀落,又回到了原有的軌跡。
就像長河波濤,雖有拍岸奇觀,卻仍會回歸河道之內,繼續前行。
「喝!」郝霽吐氣開聲,雙腳緊抓地面,屈膝成樁,在刀尖臨身之前,奮力回旋長劍,再次斬在凌沺刀上。
他還不甘心,雖是這一招,落入下風,卻還沒到認輸的時候!
「叮」的一聲脆響,刀劍交擊一處。
下一刻,昭陽刀的刀尖,貼著郝霽身前滑落,郝霽衣裳被從中劃開很長一道口子,但身上只有一道淺淺的血痕。
劍閣上下長舒了口氣。
還好,還好,擋了下……來!
然而沒等他們這個念頭,在心中想完,場中變化再生。
下壓的昭陽刀,劃出一個弧度,陡然再起,剎那間,凌沺連出九道,或刺或挑,刺向郝霽身周。
而擎山劍,才抬起了尺余,離凌沺的胸前還有很遠。
這一瞬間,如果凌沺真有殺心,郝霽身上便要多出九個血窟窿,更殘忍一些,甚至會四肢盡斷,人首分離。
但是沒有,郝霽連衣裳都再沒有損傷。
「後生可畏啊!」郝霽怔怔的嘆道一聲,手中的擎山劍被他放了下來,緩緩收入鞘中,不舍的看了一眼,模了一下。
山洪,可奔騰摧山,也可順勢而過,他敗了,在凌沺其實已經有了提醒的情況下,還是敗了。
「收入劍閣吧。」郝霽將劍遞向洪老爺子。
劍閣中,其實完好的劍不多,都是歷代閣主佩劍。
收劍入閣,就等于閣主退位,乃至退隱江湖。
二十多年前一敗,他沒有這麼做,心中其實還有爭勝之意。
今日一敗,沒了。
新人勝舊人,後浪推前浪,再多掙扎,沒什麼意思了。
「給傲勛吧,劍閣也該有新人站出來。」洪老爺子說道。
郝霽又怔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點點頭,朗聲道:「也好。我是我,劍閣是劍閣。我敗了,也老了,不想再爭了。劍閣也敗了,可劍閣還有你們,你們都還年輕,不用恨他,但要想著勝他!有這麼一桿大旗在,爾等當加倍努力,逾越而過!」
「別鬧。以後都是同僚,別總盯著我啊!」凌沺無奈的看著劍閣這一堆人,剛剛還因為郝霽的寂寥,有些莫名觸動的心思,瞬間消失無蹤。
他又不是來欺負人的,干嘛啊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