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長興仍舊寂寥無比。
雖說該上朝的大臣還得上朝,但沒人有什麼交談的興致,皆是一臉肅穆沉凝。
內城的商鋪、攤販,倒也該開門開門,該出攤出攤,只是客人寥寥無幾,大概得虧上一天。
梁國公府門前,血腥一片。
這里沒有戰斗,但是在胡綽的授意下,數百具尸體被堆了過來。
「小丫頭,也不是個省油的。」沒有車輦,沒有騎馬,隆彰帝就帶了些內侍和一隊百人驍果,在加上夏侯灼,緩步行來。
「雍虞羅染帶在身邊的閨女,正常。」夏侯灼笑著接言一句,先後跨入府門中。
「這老家伙雖說被敗了一次,可除了那一戰,似乎事事走在朕前頭,若是沒有文彰,這教導子女上,也勝朕一籌。」隆彰帝輕哼一聲,有些不服,有些可惜。
「文彰公主,好像是皇後娘娘教的多些吧?」夏侯灼又笑了下,有些促狹。
「你今天是放開了,誠心要惹怒了朕麼?」隆彰帝有些憤怒。
「臣,不敢。」夏侯灼連忙拱手搖頭。
「哼。」隆彰帝悶哼一聲,繼續前行。
梁國公府很大,整個承祿街上的府邸,雖然都是同一時期建的,規制也基本相同,但還是有些區別的。
為了讓各府內里建築,有些區別和差異,有些地方當初建城時,並沒有盡數平整地面,而是留下了許多小山小河小池塘,盡量的能規整的前提下,保持了地形的一些不同風貌。
梁國公府,便是得益如此,府中有一汪清泉小湖,一片桃林小丘,風景秀麗,佔地不斐。
所以雖然府邸並不在最靠前,但卻其實是承祿街各府,最好的存在。
不在乎個排位顯名,其實這里才是最好的選擇,大璟太祖賜府余家這里,其實也是照顧,一府快有其他各府一個半大小了。
也就雍親王府,跟這里差不多。
東雍西梁,是大璟內城最豪奢的兩個府邸。
隆彰帝和夏侯灼,此時就在這府中漫步前行,對一旁或是跪地行禮、或是自覺隱蔽偷偷快步跑去報信的丫鬟小廝,毫不理睬,目光在府中各處隨意打量,好似是來逛花園的一樣。
「這時的桃林,往年應該快開了,今年怕是還得一段時間了。」看向那片小湖後的矮丘,隆彰帝嘆道。
今日的他注定心中思緒萬千。
這里他很熟悉,從小就總來,還幼稚的拉著余肅和蘇連城,在這桃林里想學個三結義。
便是這幾年,朝中沒有大事發生,每逢花期,這漫山桃花盛開,他也會來,喝點桃花釀,吃點桃花酥。
可惜,今年的花期,他大概不會來了,余肅也看不到了,可惜了那壇忘記埋在哪棵樹下,一直沒挖出來的老酒了,終究不會是三個人一起挖出來喝了。
「寒冬放去,雖然天氣在轉暖,卻是少雨,至今一場春雨未落,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什麼災患。」夏侯灼接了一句。
他是故意的,他明白此時隆彰帝的心情,可他不想隆彰帝一直保持這樣的心情。
他怕,怕隆彰帝仍舊會手軟。
「老妖,你別作大死!」隆彰帝聲音仍舊不高,但卻有些冷厲和惱怒。
他也同樣明白夏侯灼的意思。
從昭華殿開始,這家伙就在刺激他,一直刺激他,挑動他的憤怒。
可他是君王,是皇帝!意思他明白,卻不代表他不會生氣、憤怒!
真不怕把他惹急了,一塊都收拾了?
「臣遵命。」然而夏侯灼此時就死豬不怕開水燙一樣,淺淺一禮應下。
嘴是不再開了,卻看得隆彰帝更加氣惱,步伐也大了些、急了些。
「煜明,坐。」等到二人見到了余肅,隆彰帝神色越發冷厲了一些。反倒是余肅,此刻笑意盎然,也不起身也不見禮了,一副主人翁的架勢。
這稱呼倒是讓得隆彰帝一愣,哼了一聲隨意尋了位置坐下。
煜明,是他的字,而今就和他的名字一樣,極少有人叫了,當年,同樣不多。
「梁國公倒是好生鎮定,夏侯佩服。」夏侯灼雖沒有受邀,卻也在隆彰帝身後坐下,一隊驍果和內侍,圍在二人身後靜立。
「你我聊幾句,有必要如此麼。」余肅沒理夏侯灼,只是看向隆彰帝。
他其實剛一知道的時候,是有些錯愕的,他以為今日會是在宮中、在朝堂上,來這麼一出,確是從沒想過,隆彰帝會來自己家里。
不過細想下,便也覺得不需驚訝,這位大概還念著些情分,有些可笑了,卻也確實像是他的性格。
「我,要個理由。」隆彰帝凝眉開口,聲音冰冷。
可他的自稱是我,不是朕,不是態度的轉變,而是身份。
身為皇帝,他不想問為什麼,無論是北地郡一案,還是攛掇謀逆,都夠隆彰帝殺梁國公好多遍了。
他想問問,這位昔年好友,何至于對他如此,他哪里對不起余肅!
「阿城為何沒來?」余肅確實仍舊不答,反而反問道。
沒看見蘇連城,他也很詫異。
「多年好友,他不想看到我殺光你全家,自己去抓人了,應該會給你留條血脈吧。」夏侯灼覺得口干,把一旁的茶案搬了過來,嫻熟自然的沏了一壺茶,一邊輕描淡寫說道,一邊遞了一杯茶到隆彰帝身前。
隆彰帝毫無動作,余肅確實目光冷凝,直直逼向夏侯灼。
余福此刻不在,府中有密道,府後有私宅,私宅旁邊還有私宅,靠近的地下,被挖的九曲八折,冰水都燒開了,這段時間,足夠余福帶著家人逃過周圍視線,隱藏起來了。
雖然暫時出不了城,可他也不信這麼輕易就能被抓到。
「三十年,長興周圍少了二百九十八名匠人,北地郡、安定郡、扶風郡、上郡,失蹤死亡匠人,多達三千二百八十人,還用我再說什麼嗎?」夏侯灼毫不在意余肅的目光,平靜的喝了口茶,淡淡道。
隆彰帝看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目光中怒意更盛幾分,只不過是含而未發,隱在了深處。
「蕭無涯,倒是好手段,查的夠快!」余肅瞳孔猛然收縮,冷哼一聲。
京北京西拉了這麼大一張網,他怎麼可能不用,只是那些人都未必知道,這些分散各地的失蹤死亡人口,有什麼關聯。
沒想到,短短數日而已,蕭無涯便是已經盡數挖出。
「可他……」余肅本想說他不還是死了,隨即便是突然一滯,真的死了麼?
「信,我寫給你的。這個才是真的。」夏侯灼言道一句,扔了份鷹信過去。
「你太小覷江湖人了,密語很差,很好模仿。」夏侯灼再道。
像是準駁二印,會有獨特暗紋,以防假冒,各家往來鷹信或者私下密信,也都有類似的手段,某個不起眼的字,比劃特殊一些,或者干脆就是不知情的人看上去毫無問題的閑話,實際卻可以暗藏些玄機,等等,各種傳信的密語很多。
軍中有專門破解這種密語的人,江湖上也有,甚至專門以此為生。
夏侯灼對這些就很了解,可以說精擅此道。
若是一看就知道是密信,甚至弄個一堆八卦圖之類的密語,解起來還挺費勁。
可要裝作正常信件的,對他而言,還真的不算難。
不過余家存世這麼久,還是前皇族,這密語也真沒那麼廢,夏侯老妖還是存心刺激人罷了。
余肅得瘋啊,不瘋他怎麼把底牌都亮出來。
「那些私兵,藏的也不夠隱秘,梁國公不妨再听個曲,也許很快還有新的捷報傳回來。例如上宜縣的、岐山縣的……」夏侯灼接著開口,一連十多個地名報出,听的余肅臉色越發蒼白和陰沉。
「哦,對了。還有豐陽縣的,這個藏的不錯,我都沒往那邊想,還得謝謝你那死了的好兒子,他當初若不去鐵延,我現在還真不好順藤模瓜找過去,梁國公還是厲害,整個上洛武林,居然早已被梁國公父子掌握多年,我這江湖出身的,竟是半點兒不知。」
隆彰帝听著夏侯灼一會兒一句的,起初還並未太過在意,那些事他也知道,還不是夏侯灼查出來的,而是從山河樓弄來的。
可這一句,尤其是最後那些話,讓得隆彰帝也是微眯了下眼楮,看向了夏侯灼。
「對。就是聖上想的那樣,梁國公,父子。」夏侯灼點頭。
梁國公父子,可不是說的余肅和余虓,或者其他余肅的兒子,而是余肅他爹和余肅。
「另外,韋吉那邊進攻鮮州,梁國公也是出力不少,可惜了,那些部落現在都不在了,怕是給不了梁國公什麼償還了。」夏侯灼接著說道。
「夏侯灼!我自以為從沒輕視你,沒想到還是小覷了啊!」余肅怒喝一聲,騰地站起身來。
「動手!」隨即余肅也不想再多說什麼了,滿盤皆輸,只能最後一搏了。
擒下隆彰帝,他,或許還有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