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回中

作者︰眉毛笑彎彎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兩人到書房坐定,顧沖就向範丞佺道︰「不是我不心疼佷女兒,或是明明做著範家的女婿卻看低了範家人。這樁親事,我看是不成的。」

範丞佺听他起頭這一句,心就先涼了一半。顧沖細說端底,道︰「世人結親,不過為兩姓幫扶,子嗣繁衍。先頭大舅兄應承蔣家,或有些人還有話說,在我看,卻是取長補短,堪稱平穩周全的。一則平原侯勛貴後裔,府里縱無人才出眾,到底衣食無憂;二則平原侯武將一系,在兵、刑兩部及內衛皆有根基人脈,幾個佷兒走刑名的路子,少不得相應支撐。既然大舅兄選媳都從文臣書香門第里來,在擇婿上頭自然須有這點關照——畢竟四叔父年紀在這里,我們為人父母的,總該為小輩計慮周全。」

範承佺听到這里,不禁愧道︰「到底是我無能,庇護不得子孫。不然,雖有你嫂子牽線,不至這樣殷勤,最後讓孩子受苦。」

顧沖道︰「此事須怪不得大舅兄,只恨那蔣家可惡。好在見機得早,不然,越發不好收拾。只是我還是那個話,這人,或者當初選的錯了;然而這擇婿的路子,大舅兄卻一點兒錯沒有,都是真心為佷兒佷女們好。但如今,蔣家那頭已經作罷,大舅兄听著妹子的主意打量章家,這不是又轉回老路上去了麼?章家旁的都好,只是當年文昭公一句話,自文華公起三代都不出仕。現佷兒們還年輕,他幾個的岳家又都不顯,四叔父今年是頭一年下來,京城朝廷里多少幾分留念,一時還不至于有人立刻為難,但時間長了就難說了。偏偏我這邊,我是最不中用的,我岳父致仕也早,四舅兄現在湘南,對京里也是鞭長莫及。若真個再出些什麼花樣——這一樁,大舅兄難道不怕?」

範丞佺听了他言,靜默了幾息,繼而昂然道︰「怕又如何?再說也不是咱們家理虧,是他平原侯蔣家先不對。至于孩子們的前程,天底下的路,說到底是自己走出來,沒有父母長輩護佑一輩子的道理。若他幾個都是自己立不起來,非要指著親族才能如何如何,我也算白費了這二、三十年苦心,不如干脆一頭踫死才順氣。」

顧沖見他兩句話一說,又壓不住地火氣冒出來,忙笑道︰「佷兒們自然都是好的。我也就是擔心,怕他們年輕,少了上頭人攜帶關照,多受了那些用不著的磋磨。另外,刨除了這一條,大舅兄果真有意看章家,還有一件事情必須得心里先跨過坎兒去——那章由雖是章仰之的嗣子,又序長,課業上頭卻不是出色能拔頭籌的。他的窗課、習作,我也看了不少;四平八穩,不功不過,搏個舉人應有七分把握,但或者也就是如此。若佷女兒當真許了他家,跟前番比起來,那頭是伯府夫人,這頭是舉人娘子,心里如何過得去?大嫂子那邊又會怎麼想?事關孩子終身,不是一句只求溫飽的負氣話就過得去的。這也是我說這樁親事不好的地方。」

範丞佺聞言長嘆一聲,說︰「文凌今日這些話,是真的為我們把心都用到了。」于是握了顧沖手道︰「文凌跟章仰之相交莫逆,肯替我這樣打算,是實實在在的親戚情分。文凌既是一片坦率、直言相告,我也再不用場面話含糊——雯兒這里,我跟她母親是被傷透了心,卻也不敢真的就尋個人口簡單、日子清寒的讀書人家嫁過去。不為怕孩子吃苦,就怕凡事低就,反叫人存了心、捏了錯,生出那些腌齷齪的心思來,看輕了好好的丫頭,也白白折辱了範家的品格。所以八妹妹說起章家,我第一個上心,就是知道他家在這上頭必是可以放心的。至于女婿前程,關系孩子一世,我自然也要問的。只是比起前頭一條親家的通情達理來,前程的事情倒又不是那樣要緊——孩子品性好,家里面安穩和睦,彼此能夠齊心,前程之類自然就有了。」

顧沖笑道︰「大舅兄倒是樂開,看得透徹。」

範丞佺搖頭,說︰「哪里是我樂開?老太爺掛在嘴邊的話,當初硬是沒听。」說著連連嘆氣。顧沖也不接話。範丞佺又道︰「說到舉人娘子,這也沒什麼不好處。天底下多少一品誥命、二品夫人前頭只是舉人娘子、秀才娘子的?開花結果,種樹育人,本來就得有這一等的工夫耐心。只盯著眼下一點富貴,看不到十年、二十年後情形,便不算鼠目寸光,也要被人說一句短視。何況延陵章氏是什麼樣的讀書人家?將門嫡女、侯府千金都爭著搶著做他家的舉人娘子,能跟這些樣的人家排行序列,反是我們在高攀了。」

顧沖點頭,又笑道︰「舅兄也不要這樣自謙。算來稱得上門當戶對,並沒有誰在攀誰。」

範丞佺道︰「文凌跟他家交好,看得必定不會差。我今日又見著了章仰之的小兒子章回,由其弟見其兄,我心里多少也算有數。只是妹妹再三描了他那嗣子身份,總叫我不安。現在只求文凌給我一句準話,才好打定主意。」

顧沖嘆道︰「舅兄這不是又在為難我?」

範丞佺道︰「你方才也听我說了。你的顧慮我都知道。我的處境你也沒有不曉得。你不過是告s 我一兩件實實在在的事情。你不說,找別人一樣可以問,大不了多費我些時日罷了。但這樣又何必?究竟最後做決斷的,也不是你,也不是八妹妹,還是我跟雯兒母親兩個。」

顧沖道︰「如此,我也沒別的多說。這章由是章望上了族譜的嗣子加長子,長房里頭一個,這個你先可以放心。章家歷來的規矩,男子不得納妾,鰥夫子女年不滿五歲不得續弦,四十歲無子方可從族親中擇孤兒繼嗣。當年仰之家弟妹被誤診子嗣難繼,為的家門穩固,方才破例早早選了嗣子。至于為什麼單單選了他,別說外面人,他自己家里現在還有各種傳說的。我知道的統共只有兩個字,‘緣分’。這章由叫章望夫婦抱養過來的時候才剛兩周歲大,一直被帶在身邊,仔細教養,跟親生的並沒什麼兩樣;就是後來添了一個章回,兄友弟恭,比那一母同胞的甚至更要好。且這章由跟章回兄弟兩個,走的原是不同的路數︰章回讀書學問上頭更強些,章由卻在經營上擅長,通曉庶務。章家的宗祠、祭田、家塾並許多營生,章回專心讀書,理會不著,都是仰之帶著他在打理。還有仰之弟妹帶來的產業,也有一多半是他日常主持。看他說話行事,也跟他做的那些文章一樣,只是一個‘平、穩、順’;凡事不功不過,雖不出彩,但難得的老成,從不存心挑刺兒,別人卻也一樣挑不著他。」

範丞佺笑道︰「‘平穩’兩字說著容易,做起來難。何況還要做到一個‘順’了。且能讓文凌說老成,可見是真的沉穩持重了。」再問︰「他前頭娶的駱家小姐,又是如何?」

顧沖道︰「駱家說起來並不算什麼名門大戶,不過出了駱偲道這一個傳臚。駱偲道的座師就是李淨,又是李淨保的大媒成的婚。他夫人與李淨的幼女、章霈章伯源的李氏夫人又是手帕交,于是章、駱兩家便有交情。待章由要議親時,李氏夫人就親自去求了老姊妹的孫女兒為長孫媳。這駱小姐是駱偲道僅得的一個嫡出孫女兒,自幼格外疼愛,據說猶豫了好一番才許嫁。幸而婚後倒也和睦。但人常說天有不測風雲,兩人成婚半年,駱偲道染了傷寒,他夫人又風疾復發,駱氏憂心祖父母,親往照料,但到底沒能挽留得住;不過一個月有余,兩個先後去了。駱氏也積勞成疾,突然就滑了胎,原來她自己有三個月身子,卻因為這些種種全然不知。于是兩重損傷摧折,不過十六、七歲嬌花一樣的年紀,就這麼去了。說起來,也是沒福。」說著就連連嘆氣。

範丞佺听了,也陪著顧沖嘆惜了幾句。顧沖這才又說道︰「駱氏雖未生下兒女,畢竟明媒正娶、族譜上也記了名姓,按章家規矩,是要為她守三年的。這也是盡他夫妻的情分。然而章由到底是承宗嗣子,又是長房里頭年紀最長,後面的兄弟姊妹婚嫁都要看著他。所以大半年前,仰之弟妹就幾次托了來,請務必留神,有差不多合適的就說給她。大舅兄也是知道的,她天生就是這麼一副對自家人的熱絡脾氣,何況又是幾年來最情投意合的一個姊妹,越發上心。只是,我也沒想到,她先想到了自家佷女兒身上來。」

範丞佺道︰「姑丈別忙著搖頭,她也是為的孩子好。且听了文凌這番話,我倒是越發明白她緣何提起章由。雖有幾種不甚如意處,卻非他本身有什麼不是。這一點就很難得的。只是事關重d ,我還得再多想想。妹夫可別笑話我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說得兩人都笑起來。範承佺這才吩咐小廝到花園湖心亭里擺酒,把了顧沖手臂,同去飲樂唱和。略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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