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七回下

作者︰眉毛笑彎彎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顧沖既問,範氏想了一想,就把佷女婚事波折一五一十都說出來。末了說︰「我想大哥哥、大嫂子也太可憐,一片父母心腸,卻不料遇上這樣的人家。如今退了親也好。範家根基原本不在京城,回南邊來給佷女尋個合意的人家或還更容易。只是,我到底咽不下這口氣。什麼平原侯?不過是當年世祖皇帝中興,他們恰為部屬,撿了些從龍的功勞罷了。這幾十年在朝上,又對朝廷做過了什麼,怎麼就敢對範家這樣無禮?鬧出來的時候,四叔可還在朝廷上穩穩站著呢!大堂兄雖是辭了官,朝野民間人望也未有差。嫂子家里不顯倒罷了,可齊國公府難道不是正經親戚?他們四王、八公、十七侯的難道不是素來串聯一氣?就這麼抬腳往人臉上踩,也不怕旁的看的人寒心芥蒂?」

顧沖見她氣憤,也不忙著安慰,站起來,到桌邊倒了一杯茶遞與範氏。範氏接了,抬手一氣兒飲盡,心緒這才平復些,看著顧沖佯嗔道︰「你怎的不說話?憋什麼主意呢?」

顧沖這時方才笑道︰「你不是把話都說完了?」自己也倒一杯茶端在手里,慢慢道︰「平原侯蔣家,當初就一個蔣宏出色,他那兒子、如今的平原侯蔣瀾蔣匯頒為人平平,蔣子寧人稱少年有為、超越父祖,也不過郊獵上出過一次風頭,其他並不曾听說。只是正如你講的,京城中四王八公十七伯侯,串聯有親,進退一致,雖都不足百年門戶,幾代繁衍也是枝繁葉茂,盤根錯節。且頂著祖宗的爵位,就算一代代遞減下來,家中子弟總是衣食無憂,果然出息的,前程也較普通人家順暢。當初蔣宏親自為嫡次孫提親,大舅兄許嫁佷女,倒也算不得決斷有誤。」

範氏道︰「照老爺這麼說,就算他蔣宏是個好的。可你看蔣家現在行事,還有一點章法體面沒有?慢說蔣子安如何紈褲混賬,單是污蔑佷女這一條,眼里真沒人了。」

顧沖點頭,說︰「就是為這個,大舅兄所行所為,雖然魯莽,卻也是有理有氣性的。大佷女兒遭遇上這樣的人家已是可憐,但範家其他的女兒卻因有人張目,不至于多受委屈。」

範氏听了嘆氣,道︰「老爺說的正是。但只可憐委屈了大佷女。雯丫頭老爺也是見過的,人品模樣性情,哪一樁不好?針織女紅也罷了,就是詩文上頭,跟家里兄弟都是一樣學的。蔣家能得了去,那是他們的造化;竟不知足,還這樣糟蹋!」說到這里,範氏自己也覺不對,皺了眉問︰「要說蔣家好面子,自己不好反倒先咬別人一口,可雯丫頭名聲壞了,他們做親家的難道能落著好?再有,既然前面的主意是騙婚,哄著瞞著讓雯丫頭嫁過去,怎的大哥哥一上門,才說要討個說法,那邊就怒了、煩了,做下這一大串來?倒像是他們想要退婚,就等著這邊一個由頭似的。」

顧沖點頭道︰「太太這話,總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範氏吃了一驚,忙抬眼看顧沖,口中道︰「什麼?到底怎麼回事?老爺別賣關子,快說!」

顧沖又吃一口茶,方問︰「太太也听我方才說了,是蔣宏為嫡次孫求娶雯佷女,並不是蔣瀾。依當年我在京中時看的,蔣瀾為人平庸,又無文采,最是不耐煩與文臣來往。若非事出有因,蔣瀾是決計不會想著兒媳婦從範家這樣的人家娶來。你看蔣子寧妻室出身就知道。這是一樁。第二樁,便是蔣子寧。太太難道不知道,這蔣子寧成婚已有五年,膝下尚無一兒半女的事情?」

範氏聞言頓時呆了,好半晌才恍然如蘇,問顧沖道︰「可是,先前也听說過他家里有生育,雯兒還問過我荷包手帕繡樣,難道竟一個都未得養活?」得顧沖點頭,範氏才長嘆一口氣,只說︰「若如此,倒也說得通了。雖說這軍功爵位是逐代逐等地下降,到他這一輩,若無蔭恩也不過區區一個黌門監,拿出去值不得什麼面子,但到底也是一個出身,比那連這一點都撈不著的又強出了千百倍。蔣子寧幾年了都沒個一兒半女,偏偏範家歷來丁口繁茂,範家女兒也大都是好生養的身子。蔣子寧舍不得這個頭餃落到佷兒頭上,未雨綢繆,真算是用了一番心——只是,他千不該萬不該,竟把個昧了良心的打算用到雯丫頭身上來!」

顧沖忙道︰「太太莫氣,氣傷了身子不值。」邊說便伸手去撫範氏的背,听她稍順了氣,這才說︰「正如太太先前的話,這樣的人家,佷女兒真嫁進去才是糟蹋,還是京城之外、南邊家鄉周遭另尋一戶好人家,才對得起舅兄夫婦這些年辛勞教養。」

範氏得丈夫關懷,不一時就怒火盡消,只是發愁,說道︰「老爺講得也太輕巧了些。雯丫頭雖好,可這又是退親,又是耽擱,年紀在這里,等閑怎麼能有一個好的?果然要低就,不說大哥哥、大嫂子心里眼里過不去,就我們這些長輩親戚,知道內情短長的,又怎麼能眼睜睜看她不是嫁作商婦,就是為人填房、做人繼母?」

這一句話出口,顧沖還未說什麼,範氏自己先怔住了。悶了半晌,突然雙手一拍,道︰「著啊!這不是現成的一個人,我竟然給忘了?」一邊滿眼是笑,一邊抓了顧沖手就問︰「章家的由哥兒,老爺看怎麼樣?他現也未娶親,與雯丫頭可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年紀也相當,身份也不差——那章由是考了秀才的不是?且章、範兩家都是書香門第,再沒有旁的嗦腌不對付!」

顧沖听她的話才起頭就皺了眉,但見範氏一路自顧自直說下去,慌得攔住,道︰「你這是發了個小昏?不是早就說過不耐煩與人做媒,怎地突然就想起這一出來?」

範氏問︰「難道這主意不好?」

顧沖道︰「難道這主意太太覺得好?旁的不說,章家可是文宣公之後,雖只一代民爵,但文華公校刊經義、確定文道正統,可算是天下之師,誰人不敬?章由是他這一脈上了族譜的長房長子,承嗣承宗。佷女雖是這邊舅兄夫婦嫡生嫡養的女兒,可範家宗長還是在岳父和舅兄一脈。要配章由,你的親佷女兒還好說,這堂佷女兒可就要稍遜一籌了。」

範氏瞪他,道︰「老爺還不知道我就沒個親佷女兒,堂佷女兒在我眼里跟親佷女兒是一個樣兒的?再說,這章由雖是嗣子,到底不是洪家妹子親生,前頭又娶過一個。雯丫頭嫡生嫡養、爹媽眼珠子一樣看待的女孩家,說給他還有什麼不足的?」

顧沖卻搖頭,只說︰「這事不成。佷女雖好,到底是四房的女兒。」見範氏張嘴就要分辯,忙攔住說︰「你別急,先听我講。佷女是你四叔父家的,雖說在她祖父母跟前長大,到底京城只有他一家,人口再多也是有限。那章家卻是人口眾多,且幾代聚居在一處。佷女若嫁過去,就是重孫子媳婦,上頭三層公婆,左右無數小姑妯娌,天天一個院子進出,一處屋檐遮擋,人多眼多口多,可是佷女兒應付得來的?更不用說將來作為宗婦,一家一姓上下幾百口人的生計都要過她的手跟眼。這一條,你可替佷女兒想到了?」

範氏听他這樣說,自己心里早打起了鼓︰她原本就是家中幼女,母親精明能干,幾位長嫂也都才識不凡,料理家務極是稱手,她出嫁前半點都未用操心。待要出閣,顧沖是她父母兄嫂千挑萬選方才相中的,雖是顧家庶出子且前頭娶過一房,但人品才干皆是上佳,真正的少年高第、天子近臣。且他因專心讀書緣故,得父親顧亶顧閣老親置別院,不與府中人混居;待範氏出嫁,就是獨門獨院、自掌門戶,後來隨著顧沖外任輾轉,旁的好歹不說,家事日常上頭,真正不曾有過一絲半點不得自主的苦楚。此時顧沖突然提起,範氏倒沒了言語對答。只是她脾性中原有一分要強,雖心想著顧沖有理,嘴上仍舊要說︰「天下女子,哪個不是從重孫媳婦、孫媳婦、兒媳婦一步步往上做起呢?又不是沒個長輩教導。有什麼不能應付,一點點學著應付也就成了。」

顧沖听她語氣已經有服軟,不禁也笑了,但旋即又把頭連搖了幾搖,道︰「太太說的原本也是正理,可是天下的媳婦,未必就能受婆婆的教的。章家這個,尤其如此。」

範氏立刻道︰「老爺這是什麼話?雯丫頭若嫁過去,就是給我那洪家妹子做兒媳。別人我不知道,她我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天底下最熱心和善的一個人,怎麼就教導不了雯丫頭了?」

顧沖道︰「我知道你跟仰之家弟妹好,我也知道她最是個周全妥當人。可是太太你難道忘了當初知道章望的妻室出身時候,太太自家的反應?太太可是再三地不信一介藥商、區區秀才家的女兒,形容氣度,竟然將多少正經三四品文臣武將家出身的官小姐都給鎮住了。自然,這里頭有他家老太太、吳太君的調養功勞,但我們也知道她與她自家出身是不一樣的。只是在外頭,有多少人是能首先撇開那些門第出身,眼楮頭一樁去看真正言語行動處事的?做不到,就不免先心存輕視,既存了輕視鄙夷,誠心受教一事也就再無從提起。再說,舅兄、舅嫂那里,太太以為能不顧忌?舅兄請辭時已是正四品了,四叔父是正三品,嫂子也出身名門大族,又有齊國公府老太君的嫡親姨母。仰之夫婦卻是官職、封誥俱無的。當真做親,仰之夫婦那邊不說,舅兄舅嫂這里,太太難道就拿得準?」

範氏听到這里,臉上已是作難,只強辯說︰「老爺這也想得太多了。洪家妹子的出身原也是大家,便是這揚州本地的儀真洪家。不過是她父親從揚州分去了延陵一支而已。且她父親雖經商,領的卻是藥材這樣濟民救難的行當。平日樂善好施也不用多提,單是當年他助關夢柯編纂《本草》,就是第一等的大功德,連朝廷都明旨嘉獎,又有誰能夠不敬?所以我才說老爺是多想了。反正我看雯丫頭跟章家由哥兒是有緣的,老爺說的越多,我這主意還越明白了——恰好嫂子明日請親朋過來賞那兩珠異種蓮花,等她見著洪家妹子真人,便知道到底好歹了。我就尋工夫跟大哥哥、大嫂子說去。老爺只等著我捎帶去喝了謝媒酒來。」

顧沖見她神氣堅決,言語里卻比先前更多了些余地,不免真正好笑。只是話已說盡,當提醒之處都已指明,顧沖也就不再多言。再者以私心論,到底是姻親至交,他自己也盼著這一對兒女好事能成。于是順著範氏又說了幾句,又忍不住指點她言語技巧——卻被範氏罵著「年紀越大,行事越婆媽」給轟出了房門。顧沖也無可奈何,只得尋他舅兄範丞佺吃酒去了。

欲知範、章兩家這樁婚事究竟是否能成,次日範家賞花會何等樣情形,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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