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七回上

作者︰眉毛笑彎彎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上回說到範家大女乃女乃在她小姑範氏跟前痛哭。如今就來說這位大女乃女乃︰她娘家姓強,乃是北宋時翰林學士、錢塘強淵明一裔,詩書文教之家;母親身份雖不顯,卻有一個親姨母嫁到齊國公府,因齊國公長子三十八歲上頭得急病死了,次子又是庶出,就由她行三的姨父襲了爵位,故而她小時在京城權貴閥閱家里也是常常走動。後來嫁到範家,她丈夫範丞佺雖無甚大才干,卻是極老實誠懇厚道的一個人,闔府的叔伯、兄弟、子佷再沒有不敬,也深得她公公範桃生看重。強氏自嫁過來,奉上以孝、待下以德,二十余載夫妻恩愛親睦,膝下三子一女又皆出色,在旁人眼里最是可堪羨慕的人物。範氏出閣前,因父親外任,依著祖父母、叔嬸住過幾年,其實就是這位大嫂真正照應教導。故而姑嫂情分不比尋常,向來親近。這次範桃生致仕,範氏听聞兄嫂料理了京中後續雜務,就過來自家父母前盡孝,故而歡歡喜喜就跟了丈夫顧沖顧文凌來探望。不想姑嫂相見,就覺強氏形容有異,強作笑顏,身量更是比前幾年見時清減許多。等飯後眾人退下,兩人得了一處安靜說話,這範大女乃女乃終于忍不住,當面大哭起來。範氏慌得追問緣故。強氏嗚咽一番,終于說出是為了女兒範舒雯的婚事傷心。

範氏听說,不由吃了一驚,道︰「佷女兒的婚事,不是好些年前就說定了平原侯蔣家麼?為的平原侯夫人往關外祖籍省親回程的路上得急病歿了,不久後平原侯也跟著去了,佷女婿雖不承嗣襲爵,也是長房里的嫡孫,這才把婚期推遲了。如今三年孝期早過了,算著時日,正該是今年年內迎娶。嫂子就舍不得女兒,也不用傷心至此啊?」

範大女乃女乃哭道︰「姑媽說的怎麼不是?倘使是正經好親家,我就再疼惜閨女,也不至于如此。但是誰想得到,誰想得到那平原侯府竟是個虎穴狼窩!我跟你哥哥就這麼一個丫頭,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她往火坑里頭墮,甚至還加一只手推上一把的?可好容易拽了回來,卻把個丫頭的名聲也給生生毀了。她今年才二十歲,就要一輩子困死在閨閣里。想來想去,都是我當初眼紅著富貴,一心要把她嫁去公府侯門,沒料到竟毀了她一生!叫我又怎麼能不哭?」

範氏更加驚嚇,忙追問到底怎麼個緣故經歷。強氏哭哭啼啼,半天才說了個大概︰原來當年範、蔣兩家定親實有內情。當初範丞佺外任撫州,為官沉穩、理事細致,又恰逢知府以賄上犯事,給監察司使拿住,朝廷便令範丞佺從同知升做知府。他自知才具平平,做事越發用心,境內挖渠築壩、開山闢田必躬親查視,督促謹嚴;又遍走縣鄉,訪w n百姓生計——如此兩年,就有政通人和,百業俱興之象。不料再一年贛江暴雨,範丞佺擔憂水情,尋查時不慎失足跌落堤壩。雖有左右急忙救起,已傷了左腿;隨即一行被暴雨所困,為勸當地鄉民速離險地,他又拖著傷腿挨家挨戶去說。等洪峰過去,民眾俱安,他再回府城療治傷處,卻已經落成了殘疾,再不能好。如此範丞佺只得向朝廷請辭。朝廷念他功績,允了他辭呈,卻皇帝特旨賜了他還在讀書的次子出身;他父親範桃生當年也從刑部郎中升做了侍郎,再三月,轉任了通政使。故而範丞佺自撫州還京,趨奉之人也眾。恰他獨女範舒雯又將到及笄,就有許多家求娶。範桃生原本有意孫婿依然是讀書人家里頭出身,就想著等下一場會試大比完了再挑選定奪。只是範丞佺因想自己已是殘疾,父親又有了春秋,未知還有幾年在朝,雖說三個兒子都已成年,但才德職權皆還有限;書香寒門固然是他範家擇婿慣例,卻怕到底叫女兒多受了苦楚——于是就來跟妻子商議,京中公府侯門也多,選個不上不下、大差不差的中流之家,也是吃穿不愁、前程安穩。不想這強氏雖一向賢德,但畢竟慈母心腸,原就不樂意女兒嫁了人卻要吃苦,當時一拍即合,轉頭就往齊國公府拜見她姨媽強太君去了。

只是強太君自丈夫故去,就懶得動彈,更不愛出門,連親戚間小輩兒見的也不多。如今外甥女求來,她自己也沒個主意,便請嫁到繕國公的小姑陳氏幫忙。偏偏京城公侯權貴人家里子弟雖多,這一兩年婚的婚娶的娶,一時竟沒有個年齡相當的。老姑嫂兩個正煩惱,突然听說平原侯家先前說給嫡次孫的那家小姐兩月前得急病死了,正要尋新的親家呢,就急忙忙上門去說。平原侯听說是通政使範桃生的嫡孫女,家世模樣都好,年紀又正相當,當即謝了陳、石這兩家老親的姐妹,轉頭就命人往範家提親。範桃生雖素來不喜跟這些號稱「八公」的人家往來,奈何長子長媳主意已定,也只得隨範丞佺夫婦去了。

範大女乃女乃說到這里,就跟範氏哭道︰「當年是我們兩個豬油蒙了心,四個眼珠子都被漿糊了,就想不到父親一輩子與人處事,在京城里幾十年,看事情再明白不過的。父親看不上蔣家,我們還當他不屑跟武將出身的做親家;就沒想到侯府將門,原跟咱們這種讀書人家不一樣——家中子弟不重讀書也就罷了,要緊的是里頭就沒一個實在的規矩管束。早前兩代還能記得祖宗創業艱難,功勞爵位來得不易,言語行動還有分寸、人也知道上進;可等三代之後,就紛紛的縱容隨意起來。那蔣子安算起來是第一位老平原侯的曾孫,長房里的次子,自幼就養在平原侯夫人房里,嬌寵得無法無天。等長大了,他又不要襲爵管家務,又不要讀書謀出身,凡事都有爺爺、哥哥擋著,祖母、母親護著,于是耍錢吃酒、斗雞走馬、使性斗狠樣樣俱全,便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紈褲。你哥哥跟我急急忙忙定了親事,心里也有些不安,總覺得未免太湊巧了些,你哥哥就留意出去看。待看到是這樣一個人,說後悔也是來不及了的,只寬慰我說到底還是少年,血氣跳月兌;再等個三五年,年紀大了,性子定下來也就好了。跟蔣家那邊就說我們先前在外面任上,雯兒跟著京中祖父母,如今做父母的不舍得,多留她一年,等滿了十六歲後再出門。」

範氏听到這里就點點頭,說︰「雖然只多一年,但那蔣子安當時也好有十七、八歲了?一年一過,就將二十了。這男子行了冠禮,真正成了年,實在是有大不同的。大哥哥和大嫂子這樣做,正是合情合理,更是一片父母心腸啊。」

強氏得她安慰,面色雖慘淡,也多少笑了一笑,但隨即又是愁苦了臉。說︰「妹子這是安慰我。都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原就是上不得牆的污泥、雕不出來的朽木,就給他幾十、上百年,糟賤玩意兒還是一樣的糟賤玩意兒。你也知道的,就是那一年,平原侯夫人得急病死了,不上六個月,平原侯蔣宏自己也病逝了。蔣家過來說,雖不是承嗣襲爵的嫡長孫,卻是小輩中得他祖父母生前最多疼愛的,他自己執意定要守足三年。他既這樣說,我們自然是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且想著雯兒身子也不甚強健,趁著這點時間仔細調理了,將來過門也好。可是誰想得到,那個畜生嘴上說得好听漂亮,可做出來的事情,一樁樁哪里是人干的!」

範氏見她越說越氣,臉紅得好似能滴出血來,慌得抱住了她與她順氣,又親手倒了涼的茶來給她吃。強氏得她安慰,好容易才穩住心神,挨著迎枕喘了半晌,方慢慢再告s 範氏那蔣子安行徑︰當初那蔣子安雖發誓要替祖母、祖父守足三年孝,當時或也是真心,但他原本就是個紈褲浪蕩性子,哪里耐得住清靜?不過半年工夫,家里就偷模了許多丫鬟和年輕媳婦子去,甚至連他兄長、父親房里的也不放過——只因他祖父母在時,這些人都不打緊,無論看上哪個,張嘴要了去便是;此時他也還如此行事,並無一點顧忌。不想他嫂子早膩煩了這個兄弟,又有蔣子寧的一個小妾嬌妖狐媚,慣能挑撥摟火、多嘴生事,叫她十分地礙眼不喜,于是隨便設個局,將他並這小妾捉了個正著。那小妾自然是一通亂棍打死,蔣子安則叫他哥哥送到城里一處偏僻別院暫住,對外只說是要靜心守孝、參佛抄經,為祖父母祈福。蔣子安得了一通教訓,倒也安生了三、四個月。可正應著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老話,他在外頭老實了幾個月,見家里父兄氣也消了,日常也不多管著他了,嫂子那邊每月送來的銀錢用度也如往常一樣了,他便又得意張揚起來。先還是悄悄地弄一兩個粉頭、小廝在那院里吃酒唱曲,漸漸地就開始招了他那一群狐朋狗友一起吃酒,再後來竟是公然開了賭局,一群人吆五喝六,男的、女的不分白天黑夜胡天胡地,弄得原本一個清淨別院,從此變作一個污塘穢窩,糟髒不堪目睹耳聞。直到有人賭博輸紅了眼,又有喝醉了的挑事斗狠,鬧出人命官司,驚動了京司衙門,一條鐵索捆了二、三十號人去,他哥哥蔣子寧黑著臉將他押回府里嚴加看管,這才算徹底安生。

範氏听自己嫂子一路說,只驚得臉色煞白,手握住胸口,卻還覺得一顆心撲騰騰似要亂跳出來。呆了好半晌,才勉強笑道︰「果然是紈褲不肖,叫人再想不到。可是嫂子,佷女兒已經等了他這許多年,範、蔣兩家的婚事也是眾人早知的。這事兒雖不好听,但蔣家在外頭算是遮掩得過了。且他畢竟還有父母、有兄嫂,對他也有許多管教——」

這邊範氏話未說了,強氏已經血紅了眼楮,厲聲笑道︰「管教?他家哪里還有什麼管教?若真有管教,會有做祖父祖母的這樣沒規沒據護著孫子,有老子娘這樣不問好歹縱容兒子?有管教,會有哥哥這樣放任兄弟,嫂子這樣陷害小叔?且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虧得我姨媽還認我這個外甥女兒,更虧得她小姑子、繕國公府的陳太君良心沒有泯盡——她去夏病了,我去探望,屏退了滿屋子的人,就拉著我的手說害了雯丫頭,叫我立時回家跟你哥哥定主意。原來,那蔣子安竟已得了那等說不出口的髒病!他家那樣下死力氣遮掩,里里外外處置得那般干淨,其實是要瞞住範家,是要騙著我們快快地將雯兒嫁過去,好替他家遮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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