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下

作者︰眉毛笑彎彎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卻說這日因著主人們多不在家,章府里顯得甚是安靜。章回連續經過兩重院落,便有明堂、房中灑掃的老家僕看見,跳起奔過來想說話,到得跟前也強忍住了吵嚷,只深深行下禮去。章回見著,心里也既是熨貼,又是歡喜,受了他們的禮,口中再三地溫言撫慰幾句,老家人們這才心滿意足地下去。

不多時,章回已到最後一趟屋,前方便是花園月洞門。章回卻停了步,腳下一轉,面向側旁一重半月小門,朝著那跨院里來人笑道︰「可是瞿夫子?懷英這廂有禮了。」

原來這門通向的是個獨立的院落,在章府西北角,總有十餘間房,前廳後舍俱全,另有一門通街乃是稱作「誠正書院」的章府族學家塾。這來的瞿夫子年紀在三、四十之間,穿一領簇新的月白儒袍,他名喚瞿一波,原是常州城西南一個清貧秀才,無錢舉業,卻教導街頭巷角人家孩子斷文識字,十多年間一文不取;終于被章望听說了名聲,四年多前請回家來做了正經西席,而今教授章氏一族中幼兒蒙學,倒也甚得府中上下敬重。

瞿一波正打誠正院走來,听得章回招呼,猛一抬頭又正見著真人,頓時笑起來,先遙遙地朝他頷首回了禮,一邊忙幾步走過來,一邊笑說道︰「懷英今日回來的?老爺們大喜了。一會兒詩會回來,歡喜之下,怕又要有更多佳作。」

章回知道他說的是縣學里例行的詩會,笑道︰「卻是才到的家,尚未拜見過長輩與塾里幾位先生。瞿先生這是從學里詩會上來?你那詩文四六無一不佳,這時間便回來,祖父竟然肯放?」

瞿一波頓時笑起來,說︰「懷英真真會取笑人,有你在跟前,我那些東西哪里就能入得了眼了?不過是老爺們提攜,拿我充個數,也免得外頭總說府里仗著書香大族人多才子多的欺負旁人。」

章回笑笑,眉眼神色里卻顯出不以為然。瞿一波見狀又笑,握了他的手,只說︰「玩笑、玩笑。可不敢真有這樣的心思。不過這次果然不是老爺們肯放人,是老爺許出了獎賞的物件兒,叫人回來取,又怕不小心拿錯弄壞了。我才自告奮勇過來幫看著,也趁這空兒躲了後面兩篇詩賦去。」

章回看一眼瞿一波身邊跟的褐衣小廝,果然就是日常書房里頭伺候祖父章霈章伯源筆墨的,這才笑起來︰「別人這樣說我或還信,瞿先生這般說,我是萬萬不信的。」又問︰「祖父許了什麼好物件兒,這樣要緊?又為甚麼許下了這等物件兒?」

瞿一波忙告s 道︰「難怪懷英不知道,也是才出的事故兒你可還記得小北門那邊、顧塘河同飛雲渡相交的地方?那一帶俱是河灘,堤防難建,又沒個橋,行動來往時一向不便利。卻有個皮匠,本姓王,就住在小北門那一帶子土牆下,去歲為給兒子娶媳婦,造新房挖地基的時候,竟從三丈深的地下刨出整整一壇子金銀元寶來。人都當是奇觀福運,這王皮匠卻是個老實人,只說身輕福薄,無主的財物必不能密下、安心使在自家,倒是捐出來給大家做個善事才好。于是便報了地保、縣官,拿這一壇子金銀作資,又有各家捐湊的一些,清了河灘,在飛雲渡上修起一座橋來。這新橋恰是昨日才立起來。縣官蘇老爺定了名,就取王皮匠本名,叫做‘椿庭橋’,請了城里凡有文名的一同過去,要作詩賦銘記呢。這可是難得的一樁好事、大事,今天又正逢著詩會,大家為這個吵鬧議論,說定要做出好的。一廂里又說,要做得好的必得有個彩頭。結果伯源老世翁當眾親口就許下了那方‘滿庭蘭桂’的硯,因打發人立時回來取,我便趁空兒也走著一趟。」又笑道,「如今你回來,倒是正好了老世翁最愛這方硯,雖許出去,必定是肉痛的;懷英速速與我一同過去,縣學里一篇好辭賦,就把它得回來,也省了將來幾日連連的念。」

章回聞言,忍不住笑道︰「祖父許出去,我這做孫子的再幫自家贏回來,哪里有這樣好的事情。就人家听了也要笑。先生只管故意捉弄我罷!」

瞿一波被他識破,頓時也笑。章回又回味一番這才听來的故事,道︰「椿庭橋,雖說便是用的人名,倒也別致風雅。不過王師傅是真善人,翻出地下無主的金子卻不藏私,盡數捐出來修了這一座橋,真是惠及鄉里,足可流芳的。」

瞿一波含笑點頭︰「可不是,所以今天詩會才格外的熱鬧。至于老世翁這方硯,既然是懷英有意利惠他人,只望確有人能與它一個好歸屬。」說著向章回拱手示意,就往前頭章霈書房里去了。章回也笑笑,轉了腳步,繼續往花園里頭溫室花房里去。

這後花園正在章府西北角落,園子不大,僅約六畝余,卻也一樣堆起一座假山,闢一片池塘,依山豎亭,臨水建堂,面南的草堂與園西面的兩處小居、南邊的山亭並東側的一條游廊,將將環抱水面。山上水邊、屋後堂前將各色花木植滿,地下則以青石鋪成僅一步寬的小徑曲折其間。章回自西南角門入園,沿小徑繞過假山,便往東南角的花房行去。

到園東南,游廊下一道薔薇矮牆與月洞門隔開,入眼卻是兩畦菜地。此刻早春,地里正出苗,綠油油的甚是喜人。與矮牆平頭的籬笆扎得整整齊齊,上面爬了尺半高的綠蔓,章回也不辨品種,但知總不過些扁豆、絲瓜、葫蘆、山藥。菜地另一頭,靠院牆一面搭了兩架,則是家里經年的葡萄、銀藤,地下的老藤才將將地透出些青綠,隱約的還有些看不出來。架子底下隨意的橫了兩條青石,旁邊又有一口井、一座儲水的大石海上面風痕苔跡斑斑駁駁,然而水濤雲紋依稀,也不知是哪里未完工的鑄件移在了這里。章回目光在上面頓一下,然後轉身向與菜畦相對的花房。

章回一眼望去,只見房門虛掩,銅鎖搭在一邊,便知道父親章望果然便在里面;掂一下手上東西,便是那個素布的包裹,像想到什麼,又笑一笑,這才放輕了腳步,慢慢推了門入內。

不想這花房地底下既通了地龍,又是幾日來乍暖還寒,花房中炭盆暖爐之類也不曾撤,室內較室外著實的溫暖。章回方一踏入,不提防冷暖氣流一激,頓時一個噴嚏打出。他一驚,忙伸手去掩,不防又踫到架上花木早已經驚動屋中,只听一個聲音慢悠悠問「什麼人」,就見兩趟花架後面一個男子慢慢走出來。

章回見那男子四十來歲,一身石青色長夾袍,頭頂儒巾,兩臂寬袖扎起,右手上兀自握了把長枝花剪,正是父親章望,連忙撇了手上包袱,雙膝一屈向著便拜,口中道︰「父親大人萬安。生辰壽禮,父親萬千之喜。」

章望原以為是房中下人來尋,正詫異其無禮,臉上頗有些不悅,此刻一見竟是章回,頓時轉怒作喜,只笑吟吟看他拜跪叩了頭,道︰「卻是回來了,且起來說話。」

章回這才起身,隨章望繞過花架,由著他引到屋正中雞翅木大百靈台邊。章望先揀一張如意卷雲的海棠式凳坐了,抬頭將章回上上下下打量了足有七八息時間,才微微笑道︰「才到的家?」

章回原自垂了手,笑嘻嘻任父親打量。這時听他問,忙答道︰「是。兒子正月廿六收到的哥哥書信,當日就稟了黃、程、黎幾位先生,安排了書院里事宜,又與大伯父家去信告知。次日書院里諸位先生處一一辭別後,就與老師一同到大伯父家里。本想只在姑祖母那里侍奉兩三日就回,但因伯父伯母帶著往忠獻伯王老將軍府上問安,老大人賜下貴重物事,不敢輕y 接受,這才又在南京待了幾日,抄了一卷《法華經》回奉送去。因此上是昨日一早才登的船。因初七,過鎮江時遇著小潮,在港里避了一夜;今晨一早趕路,正趕巧了順風,水路輕快,卻是不曾讓家中久候,連累老太太、老爺太太並父親母親擔心了。」

章望聞言點頭,道︰「倒是如此。你書信中原不曾確切說幾日到家,想著潮水漲落,也左不過這兩天。只是晚回來一日,老太太便要念一日,叫老人家擔心就不好了。」章回听了,忙應幾句,也不過是些自責並感激尊長的話罷了。

章望又道︰「你前日並書帶來的那些東西,已經都看過了,便按你整理擬出的單子著了人一一回禮做壽的這些事老爺都交給了你四叔父,你母親和哥哥也幫著一起斟酌裁奪,凡事皆有章程。只不過,我卻是要說你你膽子也太大了罷!那幾家的禮,加起來也是幾千金、近萬金的,你怎麼敢兩個人一只船便打發上路?倒不在錢數多少,人家一片真心真意,這般不小心慎重地對待,卻是我們失了禮。」

見章望顏色肅厲,章回慌忙跪下,口中辯答道︰「父親教訓的是。只是兒子見那些東西雖珍貴,但一來不是尋常人家里面使用,二來尋常人家也見不得其中的好,若大張旗鼓百般鄭重地送來,指不定反倒打了哪里的眼,叫人惦記了去。因此只請了伯父家的張教練帶了小義哥兩個人,連同家書一起送回來。現在回想,果然是太過膽大,以後必不敢再似這般決斷魯莽的。」

章望聞言臉色稍霽,溫言道︰「知道魯莽便好。你年輕,也不曉得輕重,若真打誰的眼,豈是你這點小算計就能蒙混得過?好在你伯父家張教練是厲害的,兩道上都有名頭交情,別人又要看你伯父的臉面,才到底不曾有什麼閃失。以後,可莫再要這般聰明才好。」

章回听了,知道自己疏失,臉上不免現出幾分羞慚。章望見他如此,臉上倒不由重現出笑容兒來,揮手叫他起身,又叫身邊來坐。章回行了禮,這才往他指的凳子上側身坐了半邊。

等他坐好,章望才溫言道︰「其實這一件事,你已經開口向你大伯父指定地要了一個人,既還有不放心,就該再問他要上四五個,哪怕七八個來又算什麼?他家又不會便短了這幾個人手。又是這一等得臉的美差,哪一個會不樂意?且要知道你大伯父與我們兩家原本最好,他讓你安排點人,也是給你權柄、讓你施恩。你只點了一個,錯並不錯,卻未免顯得生分了。」

章回這才明白過來,慚色道︰「總是兒子自作聰明,以為少勞動幾個人就是好的。」

章望笑道︰「知道了,以後都改過,那便好了。」指著旁邊炭爐茶壺,說︰「才回來,就一番教訓,可讓我也口干了。你倒一杯茶來,算是認錯。」章回忙恭恭敬敬斟茶、奉杯。章望接了茶,喝了一口,又笑道︰「這就行了。你也與你自家倒一杯吃了。這屋里雖暖,你從外面回來,心口還是風吹的涼,熱彤彤一杯下去也不容易招病。再定定心,我還有其他的話問。」

欲知章回父子說了些什麼,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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