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運道或系于未萌

典禮後第二天。

也是第二天,禹秉生才有機會見到剛回到府邸的央澤。

「師叔,安前輩……」

才見到央澤,第一句話,禹秉生便這般問道。

央澤伸出手來,阻止了禹秉生的這個問話,卻是轉而問他︰「安老昨日在台上招三個小女圭女圭問話,你可知用意何在?」

這個問題,從昨天到現在禹秉生都不知思索過多少回了。

此時,只是略一沉吟,他便答道︰「師叔,弟子略有所見,還請師叔指點。」

「安前輩問話太蒼月,提到了太蒼點月訣,然後特意提及此乃天級功法,意在說明此子已為宗內某位前輩看中,其他人就勿要惦記了。」

央澤點點頭,然後道︰「那你知道太蒼月是被宗內哪位前輩看中嗎?」

禹秉生陷入思索。

央澤搖了搖頭,「傻。」

事實說明,禹秉生只傻一半,絕沒有傻到底,見到央澤這表態,他神情難掩吃驚甚至是震驚地道︰「師叔,不是吧?」

「不是那位又能是何人!」

說著這話,央澤用眼簾蓋了禹秉生一下,也就是垂下眼來,一副老夫不屑于和傻子說話的意思。

禹秉生兀自震驚著。

哪怕听師叔說了,他也依然很難相信那一位會親自收徒。

太蒼月這娃兒,這是多大的造化?

「還有,太蒼月,太蒼點月訣,從這個法訣的名字你就沒有想到什麼嗎?」

央澤又問禹秉生道。

「量身打造。」

「親傳。」

禹秉生喃喃說道。

「你知道就好。」

央澤點點頭,然後又道︰「安老與葉小葉的問話,用意何在?」

「葉小葉稱呼安前輩為安師,師叔,葉小葉是不是已經被安前輩收為弟子了?」

說著這話,禹秉生心情不知道是平靜還是茫然。

他又想起了那日在天機門得到的話,「玉在陵中。」

還有,求陵失玉,求玉失陵。

而事實是,他好像並沒有什麼選擇的權利。

「目前還無法作此判斷,不過,雖不中,估計亦不遠矣。」

央澤說道,接著又問︰「安老為何與青弧問話?」

單純只是因為青弧被葉小葉牽在手里,從而得到問話的機會,這是說不過去的。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場合?

說是「萬眾矚目」都不為過!

盡管當時在場上的連千眾都沒有。

在那樣的一個場合,那樣的一位人物,任何的一舉一動,都必然自有其用意,而不可能是出于隨意。

「安前輩問太蒼月、紀飛妍、葉小葉三人話時,用的是道號,問青弧話時,用的是俗家名姓,其意或是,問前三者,與道相關,問後者,與俗相關?」

「正是。」

央澤淡淡說道,「青弧出身雷霆秘境,而據我所知,安老曾與雷霆秘境的某位前輩交好,是故昨日在台上,有此關心。」

禹秉生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那你又知道安老在問話葉小葉時,何故特意提及‘天地山海雲雨訣’?」

「師叔,安前輩的意思是告訴其他人,葉小葉是他看中的弟子,而且,也已經是親傳?」

央澤點點頭,又搖搖頭。

「安老或有此意。」

說著這話,他目注禹秉生,「但你不覺得,有點小問題嗎?」

「安老問太蒼月話,提及太蒼點月訣。」

「安老問葉小葉話,提及天地山海雲雨訣。」

「安老問紀飛妍話,卻只是讓她好好修行。」

听著師叔這般說,禹秉生莫名地有點不自在起來,仿佛身上也被人灑了一把癢癢草。

「既然宗主已經明言,紀飛妍歸于你門下,成為你的弟子。」

「昨日安老又有那麼一問。」

「我想,該怎麼做,你應該知道了。」

央澤慢慢說道。

禹秉生確實知道他應該怎麼做,但「應該」是一回事,有沒有那個能力又是另一回事。

有生以來,大概還沒有什麼時候,像此刻這般,讓禹秉生感到如此的無力。

哪怕是當初困于修行,久久尋不見靈台境門徑的時候,也未曾這般。

哪怕是當初听聞被宗門派遣往西極古川,然後了解了西極古川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後,也同樣未曾這般。

某種從進入宗門起一開始就沉澱在骨子里的印記,這一刻,被簡直無限地放大。

而看著禹秉生的神情,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麼,央澤也是有點無奈地搖搖頭。

大宗門,特別是九大仙宗這樣的宗門。

好處,無限之多。

缺點,卻也有。

其中之一便是,進入這樣的宗門,絕大多數人,一生,都是抬起頭來看別人,只有低下頭來,才能看得見自己。

禹秉生不例外。

他不例外。

古往今來,宗內很多很多很多的前輩後輩,都不例外。

這不是什麼爭氣不爭氣的問題。

爭氣沒有用。

爭運爭道才可以。

而偏偏運與道,很多時候,其實並不是爭的。

又或者說,你能爭到的那一點,在別人身上,造化從指間隨便漏下的,都遠不止了。

就如他們此刻提及的太蒼月、紀飛妍、葉小葉這三個女圭女圭。

當下俱都才十歲左右的小女圭女圭,能有什麼高低可言?

縱有高低,也是一根手指可以量過來的那種高低。

但以後,他們終究會分出高低來。

高的,會真正高入雲天。

低的,則只能站在地上,仰望著那雲天。

而縱然仰望,很多時候,能看見的,也只是霧,只是雲。

被仰望著的那人,卻早已經成為星辰,列身在蒼穹,閃耀于天地。

「這個問題我來考慮,你不用多想。」思緒浮動間,央澤對禹秉生說道。

禹秉生退下後,央澤自己卻是皺起了眉頭。

話好說,事不好做。

話不管好不好說,都必須說,禹秉生接不下來的擔子,他只能接過來,挑在自己肩上。

誰讓他是那小子的師叔呢。

「老哥,你他娘的早早走了,卻把擔子留給我來挑,我都不知道是你安生,還是我得意了。」

事不管好不好做,也必須要做。

安老昨日在台上,半明半暗地宣示了紀飛妍的歸屬,卻也同時給了他們一個考驗。

這考驗,其實也是代他們,給宗內某些前輩的一個小小交待。

「太蒼點月訣,安老特意點明是天級。那般層次的功法,不用多想,怎麼想都是妄想。」

「天地山海雲雨訣,安老既然沒有提及,那就說明這功法不是天級。」

「卻至少也是地級。」

「給紀飛妍那女圭女圭的功法,哪怕不如天地山海雲雨訣,也不能差到哪里去了。」

「而且,看安老的意思,他把紀飛妍放在三人中間來說,這功法甚至都不能也不應該比天地山海雲雨訣差!」

想著這些,越想,央澤的眉頭皺得越深。

如果天地山海雲雨訣確實是出自安老之手的話,他拿什麼去比?

別說他央澤了,就是他們整個這一系,估計也是艱難。

「天地之寶,有道者握之。」

央澤忽然想及了道書里的這話。

安老是不是也在告訴他們,紀飛妍這個娃兒,歸于他們門下,並不是那麼「理所應當」?

而究竟應不應當,估計,不是看禹秉生那小兒,也不是看他這個小輩。

還要看他們這一系,能不能在紀飛妍這個女圭女圭的問題上,達成共識?

想到這里,央澤恍如撥雲見日,一下子豁然開朗。

就連他那剛剛緊緊皺起的眉,也陡地舒展大半。

不過,與此同時,另一個認識也隨之仿佛同樣撥雲見日般地,浮現在他的腦海。

「紀飛妍,這女圭女圭,莫是將來也能和太蒼月一般……」

想到這里,央澤又想到了葉小葉。

更準確地說,是一起想著昨天被安老共同問話的三個小女圭女圭。

意識中重現著昨天的那一幕,央澤任何一點細節都不放過,然後,卻是前些日子的,從禹秉生那里得到的信息,于這時在意識中飄蕩了起來。

「玉在陵中。」

陵,不用多說,自然是指道號廣陵的葉小葉,這應該沒有什麼疑問。

然後,「玉」,又是指的誰呢?

太蒼月?

紀飛妍?

其中一個,又或兩個都是?

又或兩個都不是,而是別有所指?

想著這些,央澤又是重新地皺起了眉。

這世間,很多事,都是當時看不清楚,想不明白,要待一些時日後,又或很久後,才能看清楚,想明白。

但很多時候,問題也偏偏在于。

當你能看清楚想明白的時候,已經是時過境遷了。

所以恰恰是,

要在看不清楚的時候,看清楚。

要在想不明白的時候,想明白。

也只有這樣,才能立場不失,立身不誤。

又或者先人一步。

而如果做不到……

那你就要失「道」了。

這也是為數不多的,修者可以去爭的「道」。

想著這些,《上古大道書》中的一段,又飄現于央澤的識海之中。

「道有出自于天,有出自于地,有出自于人。」

「出自于天者,造化也。」

「出自于地者,大衍也。」

「出自于人者,圖謀也。」

「造化可窺不可變。」

「大衍者,圖謀者,是天之數,亦是人之機也。」

紀飛妍,這個女圭女圭,莫非就是我們這一系,可以用來爭運爭道的機會?

而太蒼月、葉小葉,這兩個女圭女圭,又在這其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呢?

以及,青弧,安老昨日與他的問話,難道只是系出于俗?

還是暗示了一些什麼?

想了很久,央澤也沒想出什麼頭緒。

抬起頭來,他能看到的,只是天邊一輪浩日,映照無垠虛空,而這宗內的一些山頭之上,卻是雲遮霧繞,終古及今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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