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以為我們被貝塔人抓住,不禁暗暗叫苦。我被堵住嘴巴,又被牢牢地按在水溝里,動彈不得,看不見背後抓獲我們的人的面孔。我听見貝塔士兵在水溝上面的公路邊停留了一小會兒,喊叫著爭論了一陣,然後兵分兩路,朝公路不同方向跑去。這時我才意識到,我們是落入另外一伙人的手里了。這些人一句話也不說,等追兵走遠,就迅速而結實地把我們綁在一種裝置上,然後帶著我們竄到空中。我感覺到巨大的翅膀在頭頂上扇動,看到黑黝黝的樹林從腳下掠過,听到風在耳邊呼嘯。
我仰起頭,在朦朧的夜色中,我注意到,這幾只飛行器的樣子很像是巨大的蝙蝠。它們飛的很低,緊擦著樹梢;遇到樹木稀疏的地帶,就在樹干之間飛行,靈巧地避開前方的枝杈。更令人稱奇的是,這種飛行器在運行時竟沒有一點聲響!這樣飛了四十來分鐘,越過七八條峽谷和十幾道山梁,我們被帶到聳立在群峰中間的一個又高又陡、長滿灌木叢的山崗上。這里,在一簇簇灌木和一堆堆風化倒塌的岩石之間,停放著一個黑乎乎的、像是小型飛碟的東西。我被卸下來,松了綁。我立刻從草地上爬起來,想看看到底是什麼人把我劫掠到這片荒涼的山野中來。在星光下,我突然驚喜地發現,嘎爾丁警長站在我面前。我顧不上把塞在我嘴里的東西取出,就一頭撲到他的懷里,和他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不要再耽擱啦,趕快趁著月光做好出發的準備吧。現在這只月亮即將落下,可是另一只月亮還不能馬上升起。」一個聲音說。
這不是莫勒萬將軍的聲音麼?一陣恐怖和絕望攝住我的心。不錯,說話的人正是他。莫勒萬將軍,身著飛行器,站在離我不遠處齊腰深的灌木叢中,左手拄著他的拐杖,右手向一側伸出。
我驚駭得說不出話,猶如地球上一只被蟒蛇盈惑的兔子,只是兩眼直勾勾地望著他,不知道他是真人還是鬼魂。
「別這樣盯著我。」 莫勒萬將軍露出白色的牙齒,微笑著說,「再見了,阿卡利利,祝你們一路平安!」
說罷,他就提起手杖,竄到空中,拍著翅膀,向山下飛去,轉瞬消失在夜幕之中……
飛碟中共有六個人,除了我、瓦波拉和嘎爾丁警長外,還有三個我不認識的年輕人。他們面容清秀,身材健美,長相很像阿爾法國家的人,但卻是一副貝塔軍人的打扮。嘎爾丁警長介紹說,他們都是阿爾法國家情報部卡米撒將軍的手下,也是他的好朋友,一位是飛碟駕駛員,一位是軍醫,另一位是狙擊手,自願前來參加營救我的行動的。原來,這次行動是卡米撒將軍個人組織的一次冒險,並未得到上級批準。將軍一直深深地暗戀著巴姆蒂蘿小姐,並為她的執著和對我這樣一個外星動物的關愛所感動,經過深思熟慮和精心策劃後,調動起他直接掌控的間諜網,實施了對我們的營救行動。我很想了解更詳細的情況,但嘎爾丁先生不願多講,只是說,這涉及阿爾法國家的最高機密,我知道的越少越好。這時我問嘎爾丁,剛才同我道別的究竟是不是莫勒萬將軍。
「請不要問啦。」警長道,「莫勒萬將軍正坐鎮陽光谷,指揮他的部下搜捕你吶。」
「不要騙我,嘎爾丁警長。」我執拗地說,「那分明就是莫勒萬。那聲音,還有那根手杖……」
嘎爾丁警長滿臉嚴肅道︰「阿卡利利先生,你可能還要問我是如何從陽光谷失蹤、又是怎樣在這里出現的吧。可是我要回答你的是︰為了阿爾法國家的利益,也為了巴姆蒂蘿小姐,你必須把這些疑問永遠埋在心里,不要再提起了。」
嘎爾丁本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之一,听他這樣說,我就知道事情一定很嚴重,這其中必有不可泄露的天機,關系著許多人的命運。于是我說︰
「好吧,我不再追問了就是。」
「而且,只要你還在阿爾法星球上,就不要向任何人說起你的疑惑。」
「放心吧,」我答應道,「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疑惑啦。」
警長湊近我,盯住我的眼楮看了一會兒,然後會心地笑了。
我們乘坐的小型飛碟此時還隱藏在山崗上的灌木叢里;起飛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駕駛員坐在駕駛台上,頭上戴著耳機,似乎在監听什麼;軍醫和狙擊手兩人守在艙門口,手里握著短槍。他們一言不發,微笑著听我和嘎爾丁講話,同時警惕地望著艙外的山野,一點也沒有要出發的意思。我急著要逃離貝塔,看到他們不慌不忙,不免感到惶恐。
我不安地朝群山後面的華麗亞城望去,看到一片密如銀河的燈火。遠遠地,我發現在幾處山坡上,有一些閃爍的光亮,還有一道道微弱的、探照燈般在夜空中滑動的光柱。我相信那是貝塔士兵正端著他們的槍筒在搜尋我和瓦波拉。
「趕快起飛啊。」我焦急地對嘎爾丁說,「塔里曼的士兵要追上來了。」
「鎮靜。」他說,「阿卡利利先生,一定要鎮靜。」
「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要等到他們派出的飛碟追過來的時候。」
「啊?你說什麼,」我輕聲叫道,「等他們追上來!那樣,我們可要重陷囹圄了。」
「也許會,但也許不會,這就要看我們的運氣啦。」警長望著窗外,低聲說道,「阿卡利利先生,你一定听說過我們阿爾法人這樣一句話︰最危險和最混亂的時候往往是最安全的。如果我們現在起飛,就會立刻被貝塔人發現,那麼十有八九會被擊落的……」
「嘎爾丁先生,」我急切地問,「你剛才說的‘也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們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逃出這個國家麼?」
「沒有,阿卡利利先生。」嘎爾丁搖搖頭。
「萬一我們被追上抓住,那可怎麼辦呢?」
「願瑪拉眾神保佑我們。要是發生那種不幸,我們就只好重新回到貝塔人的監獄去啦;只可惜這幾位勇士將會炸掉飛碟,與它同歸于盡了。」
警長說完這話,就轉過頭望著我的臉。這時我的心里熱乎乎的,充滿了感激之情,同時也為自己的膽卻而羞愧。這些阿爾法國家的公民,對祖國和朋友無限忠誠,為了營救我,隨時準備獻出自己寶貴的生命。可是,他們實在是用不著為我這個外星人冒如此之大的風險;更不必為我而犧牲。因為我現在對阿爾法星球上的任何國家來說,除了作為一種外空科學探索成就的象征外,並不具有更重要的意義。雖然我每天都在思念巴姆蒂蘿小姐,渴望回到她的身邊,但我絕不願意通過犧牲別人的生命來實現我的心願。
「哈哈,」駕駛員摘下耳機,轉過頭對我說,「貝塔人等你等得不耐煩了呢,阿卡利利先生!」
「你在收听飛船發射現場的實況轉播麼?」我問道。
「是啊。」他說,「貝塔國家的隆冬那大元帥正在講話呢。讓我翻譯給你听。他說,他為阿卡利利因為健康出了一點小小的問題而不能登船感到十二分的遺憾。哈哈,是不是挺滑稽?他說他相信沒有阿卡利利做顧問,貝塔宇航員也不會在地球上迷路;在處置地球上的生物時,沒有阿卡利利在場,宇航員們就會少一分顧忌,行動起來可以更堅決更果斷。他說元首已經決定地球遠征軍按原定計劃出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焦慮也在不停地增長。
突然,在華麗亞城的另一端,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橙色火球,緊接著從地面騰起白色的煙團;空氣中傳來隆隆的滾雷聲,這聲音很快就變成一種持續不斷的火箭發動機的吼叫。不一會兒,那火球變成橢圓型,開始緩慢地上升,很快,火團又變成了一條顫動的火舌,傾斜著向天空飛去。這表明,貝塔人地球遠征軍的第一艘宇宙飛船踏上了征途。
十幾分鐘後,第二艘飛船也發射成功。
我懷著一種大難臨頭的恐懼心情,呆呆地望著貝塔人《征服一號》和《征服二號》那兩個光點,想起他們那毀滅地球人類的惡毒計劃,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禱,望宇宙諸神保佑我的同胞平安,並一百次、一千次地詛咒貝塔人遠征失敗。
飛船的光亮在繁星中消失後,華麗亞城各個街區都燃放起歡慶的焰火。五彩繽紛的禮花在空中綻放,雪花般的星火在空中緩緩降落,把城市染成各種不同的顏色。很快,整個城市就淹沒在橙色的煙霧中。海風把煙氣吹送到我們藏匿的山崗上,也把許多吊在氣球上的火燭和尚未熄滅的煙花吹過我們的頭頂。
這時我發現,有五六個火花飛行的速度特別快,不等我反應過來,就听嘎爾丁輕聲說︰「他們追過來了。阿卡利利先生,瓦波拉,系好你們的安全帶!」
果不其然,貝塔人的一只飛碟從不遠處的一個山頭上掠過,幾秒鐘後,另一只飛碟從附近的峽谷中竄出;接著是第三只,第四只……
當第六只飛碟飛過後,我們的飛碟就沖上天空,加入到飛碟群中,尾隨著貝塔人向前飛去。
我們被無數的星火簇擁著向前飛,猶如置身于一大群流螢當中,那壯觀而奇妙的情景真是令人終生難忘。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周圍的星火越來越少;大約四十分鐘後,我們飛到了大雪山腳下,原先與我們結伴而行的星火大部分都熄滅了,而阿爾法星球的另一只月亮已經升上天空。月光灑在雪山上,我看到陰慘慘的白色山脊和面目猙獰的雪峰。我想起,大雪山後面是一個龐大的火山群,再往後則是跨度幾千千米的荒漠,要飛躍雪山並跨過如此漫長的距離而不被貝塔人發現,簡直是不可能的。
忽然,飛碟來了一個九十度急轉彎,然後快速降低高度,沖進一道山谷,神不知鬼不覺地月兌離了貝塔人的碟群。接著,我們幾乎是擦著地面,沿著山坡的走勢向下飛行。飛碟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搖擺跳躍,就像一只順著山坡滾動的車輪,又像一只被獵犬追逐的野兔。我緊張得毛發豎立,仿佛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我屏住呼吸,雙手緊緊地抓住前面座位的椅背,隨時準備迎接碟毀人亡的慘禍。
這樣不要命的奔逃持續了足足三個來小時,我們的飛碟繞過大雪山、火山群和荒原,飛到了阿貝海的海面上。此時正值阿爾法星的天文大潮,在月光下,我看到黑色的排山巨浪和銀白色的浪花。那可怕的海浪仿佛是魔鬼的巨掌,隨時都有可能把我們擊落,將我們生吞活剝了。盡管如此,為了不被貝塔人嚴密的搜索網絡發現,我們的飛碟還是不得不冒著極大的危險貼著浪尖飛行。
我不能不對卡米撒將軍的朋友那高超駕駛技術和非凡的沉著冷靜嘆服,不能不贊美這只飛碟性能的優越。
由于我們一直是逆著阿爾法星的自轉方向飛行,所以我們也一直停留在黑夜之中。這給我們的出逃帶來更大的困難。盡管如此,我們在海面上飛行了兩個多小時,竟然未被貝塔人察覺;至少我的感覺是這樣。按照飛碟上自動導航系統的顯示,此時我們已經逃離了貝塔國家的領海,即將進入阿貝島的上空。駕駛員決定將飛碟從海面上拉起,以正常的速度盡快飛回阿爾法國家。
想到我就要見到朝思暮想的巴姆蒂蘿小姐,就要回到阿爾法國家——我溫馨的第二故鄉,我的心中就充滿了喜悅;而且,我現在是多麼懷念特立芒地那一小塊屬于我的土地呀。今天是阿爾法紀元2054年第一百七十三日;我離開阿爾法國家已有三百七十三天,其中有三百五十天的時間是在失去自由的狀態下度過的,在這些日子里,除了從貝塔軍方宣傳媒體偶爾獲得一星半點阿爾法國家的消息(當然只有壞消息)外,我對那個國家的發展動態一無所知,听不到巴姆蒂蘿小姐和格里夫教授的任何消息。我也很想知道特立芒地的綠化工程進展如何。但與此同時,我的心又隱隱作痛。其實我更思念我的地球老家︰那個美麗的綠色星球,生我養我的那一方土地,我的爸爸媽媽兄弟姐妹和朋友,以及我可愛的地球各族同胞。再過十幾年,他們的敵人就要到達地球了。
啊,我的可憐的地球同胞,他們如今還在為溫飽而辛苦勞作,為爭權奪利而相互傾軋,因信仰不同而殘酷殺戮,因貪婪的索取而破壞自己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麼?他們還是那麼妄自尊大,自以為是地球乃至宇宙的主宰麼?他們從來都不曾想過宇宙中會有比自己更聰明更強大的生物,更想不到它們有朝一日會侵入自己的家園,試圖終結地球的文明!
唉,也許我隨貝塔遠征軍的宇宙飛船返回地球才是正確的抉擇,哪怕我是作為敵人的顧問回到地球的。也許我到了地球,總會有辦法回到我的同胞中間,找出有效的途徑抵抗貝塔人的侵略;或許我在飛船運行的過程中就能說服貝塔遠征軍的將士們放棄他們那邪惡的計劃,最終與地球人做了朋友。是啊,這是有可能的。假使貝塔人成了我們的朋友,我們也完全可以慷慨地從地球廣闊的陸地上割讓出一小塊地方,送給他們作為外空領地;作為交換,讓他們把自己掌握的高科技知識傳授給我們地球人;兩個星球的人民可以在物質、文化,甚至在遺傳基因上進行交流與融合,改造對方也改造自己,從而達到共同繁榮,建立一個文明和諧的宇宙社會。
可敬的讀者一定很難想象,我就是懷著這種相互矛盾的想法,乘坐一艘間諜飛碟,在貝塔人的追逐之下狼狽逃竄的。
然而,我們沒有逃出貝塔人的天羅地網。
我們的飛碟剛剛沖上雲端,貝塔人的火力就追上了我們。一個粗大的紅色光柱穿透飛碟;在一聲霹靂中,飛碟立刻分崩離析。我被一種強大的力量彈射出去,隨著飛碟的碎片,墜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