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嘎瑪使館回到特利芒地,我就開始為旅行做準備。
首先,我打電話把去嘎瑪旅行的計劃告訴巴姆蒂蘿,她立刻急匆匆地趕來,對我未同她商量就冒然做出決定十分生氣。她說,我作為一個外星人而不是一個普通的外星動物得到阿爾法國家的認可,並不能保證其它國家也有同樣的認識。她很擔心我在旅行中會遇到難以預料的事件,尤其害怕我會在某個阿爾法國家法律和影響力所不及的地方重陷囹圄;要是那樣,拯救我就會非常困難。我原準備從佩里的航空公司包租一架載重四十噸的飛艇,因為我從未乘坐過那種飛行器,很想嘗嘗新鮮。對此,巴姆蒂蘿也強烈反對。她認為,租用包機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一旦有什麼閃失,既不會受到救援組織的重視,也很難找到獨立證人。另外,她覺得我對阿爾法星球了解的還是太少,甚至不如這個星球上的一個中學生;遇到事情也不知如何處理。她還認為我未必真正適應了阿爾法星球的特殊氣候,擔心我的健康會受到損害。她建議我暫時擱置這項出游計劃。
然而,這時的我已經頭腦發熱,听不得勸,非要出國旅游不可了。我跟我們地球上的男人一樣,對女人——盡管她在他的心中可能是個女神——的建議往往不屑一顧,總以為她們目光短淺、膽子太小、顧慮太多、優柔寡斷、成不了大事;對她們做出的種種不詳預測感到可笑;當她們堅持己見時,男人常常很不耐煩。所以,我和巴姆蒂蘿爭論了好幾個小時;最後,她還是拗不過我,勉強同意我出游這一次,但堅持要嘎爾丁警長與我們同行,同時取消包機,改乘國際大眾航班。她還把瓦波拉好一頓埋怨,說他不該慫恿我出門旅行。接著責令瓦波拉把學校學過的兩門外語——嘎瑪語和貝塔語好好復習一番;還讓瓦波拉保證在旅行期間每天同她聯系一次,把我的行蹤和健康狀況告知她。
格里夫教授听說我真的要去嘎瑪國家旅行,大發雷霆。問我作為特立芒地業主和一項重要科學試驗的投資人,把事業扔下不管,去國外游玩,是不是腦子出了毛病?他說他實在想不出嘎瑪有什麼游頭;還質問我是否真的不怕發生什麼意外。我拍著老先生的肩膀告訴他,誰都不能阻止我的這次旅行;我腦子很清醒;嘎瑪這塊阿爾法人的發祥地值得我這個外星人實地考察一番。當我告訴他他大學時代的老同學阿里巴將親自接待我時,教授的火氣才消了一些。他立刻跟嘎瑪的阿里巴通話,不客氣地要求對方務必絕對保證我的安全。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後,老教授才定下神來。因此當巴姆蒂蘿小姐提出要他說服我停止我的旅行計劃時,教授就說︰
「好啦,巴姆蒂蘿小姐,什麼都不要再說啦。難道阿卡利利是一只塔曼,沒有腦子麼?他不能總是呆在特立芒地,也該出去見見世面啦。」
隨後,小姐問教授是否已經將嘎瑪國家的情況向我做了詳細介紹,在得到肯定答復後還是不放心。她補充說,嘎瑪的風沙、泥石流等環境災害要比阿爾法厲害許多倍,讓我加倍小心。她要我一踏上那塊土地就戴上防風面具,說這樣做的另一個好處是盡可能少地被人認出我是誰,從而減少不必要的麻煩。她說,嘎瑪國家特別窮,政府公務員的收入不及阿爾法國家的三十分之一;官員們獨斷專行,蔑視法律,很會利用手中的權力巧取豪奪,而且貪得無厭,所以遇到難處可以給他們送錢過關,不可吝嗇,因此身上要帶足零錢。她還警告我說,那兒到處都是勾引外國游客的陷阱,要我潔身自好,千萬不要帶了一身髒病回來。說罷,她就讓格里夫去把嘎爾丁和瓦波拉二人找來,又單獨同他們談了許久。
航空公司往返機票收費為一萬索斯比。我讓瓦波拉和嘎爾丁去王國銀行,辦理了國際旅行金卡;又從我的戶頭上提取了足夠的款子,裝在兩個提箱里,這里面,有好幾十摞簇新的紙幣,這些紙幣剛剛從造幣廠送來;此外,還有上千枚金光閃閃的硬幣。我又弄了個箱子,裝上巴姆蒂蘿給我訂做的那套防沙面具,又塞了幾件換洗的衣服,收拾了漱洗用具。
廚娘嘎爾丁夫人跑來,像個老媽媽似的,叨叨嘮嘮,給了我無數忠告,又幫助我把行裝檢查了好幾遍。臨行前,格里夫教授死氣白賴地讓我寫一份委托書,授權他在我出國期間全權處理有關特立芒地的防沙治沙及綠化工程的各項事宜。他說︰
「既然你這樣固執,我也就不再阻攔你。我只怕你這次是有去無回、沒有機會給我的工程開支報銷啦。」
我嘲笑他庸人自擾,責罵他說話不吉利,索性劃出兩億索斯比的款子,把處理我這部分財產的權力都給了他。
阿爾法紀元二五三年第二百天,我在嘎爾丁警長和瓦波拉的陪同下,登上飛艇,向大洋彼岸的嘎瑪飛去。
阿爾法人的飛艇,其實就是個巨大的熱氣球,但它不是球狀,而是個梭子狀。飛艇氣室的蒙皮是用高強度絕熱氣凝膠材料制成的,貼在一種既輕又堅固、可以自由伸縮的合金衍架上;它的底部有高能電池加熱器,讓氣室中空氣的溫度迅速提升,最後達到三百度,氣室的體積膨脹到最大限度,于是產生了巨大的浮力。頂上有排氣孔,供緊急降落時打開使氣體排出。氣室的尾部有一只外形古怪的舵,可控制飛艇上仰或下傾,向左或向右。氣室的下面,緊貼著那氣室的肚子,是兩層艙室,上層是客艙,下層是貨艙。艙室後面有一只螺旋槳,它轉動時就可以讓飛艇前進或是後退。操作室就在座艙的前面,正副駕駛共有兩人,還有一名機械師。飛艇的運行完全是自動的,由一台電腦控制,另兩台電腦備用。飛艇的操作室中有完善的通訊和導航設備。座艙兩側是一排直徑一米的大園窗,艙內有八百來個固定的座椅,靠舷窗的座位,每四個組成一個包廂;座位兩兩相對。座椅本身又是和一個自動彈出裝置相聯,一旦發生危險,舷窗自動打開,那東西就立即彈出,將人成串地射入外面的空中,並張開降落傘。如果落水,降落傘會自動折疊成一個浮塊漂在水面上。我乘坐的這架飛艇,長有二百多米,高有三十來米,是個嚇人的龐然大物。飛行時,離地面的高度保持在兩千米左右。
不過,阿爾法的這種飛行器對氣象條件的依賴性很強,遇到每小時四十千米以上的大風就不能保證安全。所以如果不是外出游玩,人們一般是要乘坐全天候的飛碟的。自然,該星球上的航空氣象服務做得非常好,預報準確率近乎百分之百,比我們地球強多了。
阿爾法人的國際機場才叫小呢!總共不過一千米乘一千米大小,一般的沙土地面,根本沒有跑道。當然了,人家根本用不著跑道那種設施。
我們出發時,我的全體班子成員都來送行。巴姆蒂蘿也專門請了假,到機場同我告別。巴姆蒂蘿囑咐我注意冷暖,不要生病,同時給了我無數次擁抱和好幾個甜甜的吻。又叮囑嘎爾丁警長和瓦波拉事事小心,務必把我照顧好。
我們隨長長的客流登上飛艇,坐在預定的包廂里。
飛艇緩緩升起,沒有一點噪音,也感覺不到絲毫顛簸。不一會兒,我們已置身于一千五百米的高空了。
我坐在飛艇上,戴著面具,向窗外觀看,阿爾法的荒原盡收眼底;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下,我可以看到光禿禿的山地和一望無際的大沙漠。只有首都佩里城周圍有一片片醒目的綠色。特利芒地只是佩里城郊外一塊不大的綠斑,顯得十分孤獨;瑪雅河床似乎盛滿了泥漿,在荒涼的原野上向大海流去,顏色發暗,沒有光澤。飛艇很快就進入了大洋上空;在離開陸地二百多千米之後,空氣才略微清潔了一些,我看到下面的海水在日光照耀下呈現出暗藍色,並且有一道道閃光的波紋,一看就知道它正受引潮力的驅使在流動。在遙遠的天際上,有許多來往于兩大洲的飛行器在飛行,有飛碟,也有飛艇;有的飛艇比我乘坐的還要大許多倍,有的則很小,連我乘坐的這只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在我所乘坐的飛艇上方,也有一些飛行器,樣子有的類似我們地球上的飛機,有的就是飛碟,但體積似乎都不大,嘎爾丁警長說,這是王國空軍的飛行器正在巡航。總之,天空中一派交通繁忙的景象。
坐在飛艇里感覺不錯,雖然速度不大,每小時約二百五十千米,但很穩當很舒服,而且空間寬敞,毫無憋悶的感覺。可以肯定地說,這種飛艇比我乘坐過任何其它飛行器都更叫人愉快。我曾在書本上讀到過,我的地球前輩在地球紀元二十世紀初,也曾造過一些巨大的飛艇,氣室里面裝的是危險的氫氣。後來,在經過了一段時間的飛行後,終于有一天釀成慘禍,氣囊的氫氣燃燒起火,飛艇從空中墜落,死傷甚眾。從那以後,地球人就幾乎完全放棄了這種飛行器。而阿爾法星球上的這種飛艇卻是絕對安全的。
我們飛行了三十個小時,才進入嘎瑪領空。夜里,我們就睡在座椅後面的雙層單人臥鋪上,雖然不如家里那麼舒適,但也還能睡的著。白天,我與嘎爾丁和瓦波拉聊天,觀望窗外的景象,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因為我在白天總是戴著面具,所以並未招來乘客圍觀。實際上,戴面具的乘客不止我一個,看來想隱藏真面目的大有人在。第二天中午,我看見海面上出現好幾片暗灰色的物質,每一片面積有二、三十平方千米,我問那是什麼,嘎爾丁警長說那是嘎瑪國家拋出的垃圾;看見那東西就說明陸地不遠了。
飛艇降落時,我看不到地面,因為嘎瑪大陸那天空氣中的塵土濃度太大,能見度很低。但這並不影響飛艇的降落,飛艇上和機場上都有盲降設備,不會發生任何危險;只是快到地面時,飛艇受到氣流的影響抖動得很厲害,一時弄得我有些頭暈,但著陸後也就好了。
剛剛下了飛艇,我們就驚訝地遇到一個披頭散發的藝人給來客表演雜耍。他將六個彩色骷髏頭逐一拋向空中,待它們擦著鼻尖快要落到地面時,又用腳尖高高挑起;同時向眾人做出與骷髏接吻的動作。那些可怕的骷髏頭在空中翻滾跳躍,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從停靠飛艇的沙灘到機場大廳,有一條一百多米長、二十來米寬的石板路。路的兩側,堆放著各種各樣的破爛陶器、青銅器和鐵器,還有好幾百具齜牙咧嘴的干尸站立其間。它們當中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個個都披著灰色的斗篷,留著稀疏的長發,向上舉起枯瘦如柴的黑色手臂,做出夾道歡迎的樣子。後來我得知,這些嚇人的干尸都是從上千年的古墓中拖出的木乃伊。嘎瑪人為了促進旅游業的發展,竟把他們的老祖宗都請了出來;這種做法讓我驚詫不已。
機場是一座巨大的、鴕鳥蛋般的白色圓拱形建築物,在灰蒙蒙的沙漠中很顯眼。大門口兩側,聳立著二十多米高、四五米寬的標語牌,上面用阿爾法星球的三種主要語言寫著這樣兩句令人莫名其妙的條幅︰
「歡迎來到嘎瑪旅游,瞻仰你們世世不忘的尊貴的神秘祖先的芳容!」
「把你們所有的錢財掏出來投在這塊先人神靈庇護的土地之上以求永世平安吧!」
辦理入關手續時遇到了麻煩。因為這時我不得不摘下面具,露出真面目;工作人員立刻認出我就是那個來自地球的阿卡利利,于是引起一陣騷動。他們紛紛把自己的工作扔在一旁,大聲喊叫著跑來,擁上前來模我,還要與我合影留念,嘎爾丁和瓦波拉攔也攔不住。當時的混亂場面比起我們地球上影星歌星突然出現在年輕人當中時引起的反應有過之而無不及。喧嘩聲驚動了海關關長。那海關關長的長相酷似阿里巴,大鼻子,大耳朵,同這個國家駐阿爾法大使也很相似,但身材較高,也較瘦些。黃色的長發和胡子梳理得很整齊,因為用了發膠,所以有稜有角,給人一種威嚴的感覺。他穿著一件很合身的黑色保暖服,衣服上到處裝飾著閃閃發光的金屬紐扣,胸前佩帶著象征他官餃的徽章。表面上看,絕對是個公事公辦不講私情的人。
他帶了一幫子嘎瑪警察,手持棍棒,把人群驅散;接著,不由分說,把我和我的隨員推進他的辦公室。
「外星人阿卡利利先生,」他在一張大桌子後面坐定,才開口用標準的阿爾法語說道,「今日得以親眼見到你的尊容,我很感榮幸,你的名字對于我,早已如雷貫耳了。我們國家也十分歡迎你來觀光。不過,嘖嘖,很遺憾啊,您剛剛踏上我們的國土就制造了混亂。」
「混亂?這也算是混亂麼?」我反駁道。
「是啊,關長先生,這不過是小小的騷動而已,是人們見到天神的自然反應。」嘎爾丁和瓦波拉異口同聲附和道。
「說吧,這事該怎麼了斷?」 那關長好像壓根兒沒听見我們說了些什麼。「按規定,我得拘留你們三天;我這兒有個小小的禁閉室,剛好可以招待你們三位先生。當然要是你們不想受到這種處罰,也還有其它辦法。」
那廝把一條腿搭在桌子上,眼楮向上翻,一只手向外伸出,掌心朝上,完全是一副我們地球上流氓無賴勒索錢財的架勢。我想起巴姆蒂蘿說的話,猜想他可能是個貪婪的嘎瑪政府公務員,就打算探探他的口氣。可是還沒等我開口,他就迫不及待地解釋說︰「您,一個外星人,一定還不知道我們這里辦事的規矩,我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吧,我們這里除了錢之外,其它的東西是一概不認的。錢可以擺平所有的事。」
我立即讓瓦波拉拿出一疊一萬索斯比的鈔票,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這是給你的酬勞。」瓦波拉說,「我們來貴國觀光,實在給你們添麻煩啦。望多多關照。」
「啊哈,這不就結了!只要是錢能辦的事,其它都不算事。」關長喜笑顏開地喊了一句;以極快的出手速度抓過錢,以非常熟練的動作數了一遍,然後,把腿從桌面挪下,在椅子上坐端正了。
「從我得知您要來我們國家觀光那天開始,」那廝道,「我每天都要跟我的同事們說上一遍︰那位阿卡利利不會是個小氣鬼,也一定會善解人意的。果不其然,我沒說錯。既然如此,我們從今以後就是朋友啦,而且是很好的朋友呢。剛才只不過是一場誤會,現在,瞧,錢把它解決了。哈哈,好啦,我祝您旅行愉快!來人哪,把阿卡利利先生和這兩位朋友恭恭敬敬地送過關去吧。」
在機場門口,我遇到前來迎接的阿里巴先生、一大群嘎瑪政府官員和為數不少的企業家,還有一大群新聞記者。阿里巴比我在特利芒地信息屏幕上看到的還要老還要丑;他首先上前同我擁抱,親熱地拍我的後背,口中不停地說著「我的老朋友的朋友,令我無限尊崇的親愛的外星人阿卡利利!」並向其他人作介紹。官員和企業家們排著隊同我擁抱握手,他們的長相和服飾跟那位大使一個樣,讓我分辨不出誰是誰。其中一位塊頭很大,舉止瀟灑,似乎是這個地區的行政長官。他,也只有他,說了一句︰「祝阿卡利利在我們美麗的國家旅行愉快!」
然後,他們和我一起合影留念。那些記者,忙不迭地為我拍照。有幾位記者想采訪我,但被嘎爾丁擋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