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法最高法院的判決立刻被執行,屬于我的金錢都已經打到我的賬上。航天部在付款前已經將該上交國家的稅款扣除,因此我到手的資金為一百四十億八千四百六十五萬九千七百二十一索斯比。這是我到達阿爾法星球上以後親手掙得的第一份財產。
為了讓讀者對這筆錢的價值有個粗略的概念,我只需列出以下幾個數字就夠了︰一個四口之家的中等收入家庭全年進項不過四千索斯比;居住的一套一百平方米的普通住房值一萬索斯比;一架最先進的單人飛行器不過一百索斯比,一個人每天花在食物上的錢才半索斯比!由此讀者可以知道,我獲得了多麼可觀的一筆財富。
我購買特立芒地的計劃進行得格外順利。阿爾法國土管理部門接到格里夫的報告,確認這一塊國有綠色林地已然滅失;對于恢復特立芒地生態的提議毫無興趣。收到我的購買申請,官員們深感意外,想不到一塊報廢的林地居然還能給政府帶來巨額收入。本來他們可以按每公頃一萬索斯比的荒地價格賣給我,當他們發現我購買的意願很強烈時,就決定將價格提高兩倍,並且說,只是特立芒地那一小塊土地他們是不賣的,必須搭上周邊的一些荒原才可以。他們拿來地圖,劃出了比特立芒地要大出一倍的橢圓形地塊,足足有三十平方千米,也就是三千公頃。我拗不過那些家伙,只好全部買下,花了我九千多萬索斯比。
阿爾法政府部門辦事效率很高,不出一周,就將土地所有權手續辦妥,並將我劃去的款項入了國庫,同時拿到了按規定應得的獎金;當然,我也就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
我望著這一片荒原發呆。
「地主先生,」格里夫問我,「您心疼錢財了麼?」
他叫我地主先生!格里夫教授被我訓昏了頭 不知怎樣稱呼我才好了。
「花那點錢倒算不了什麼,」我說,「只是這塊地實在讓我看了心慌。格里夫教授,我們得想辦法趕快讓這塊地變綠才行。」
「如果著急,您可以先播種梯普魚德,」格里夫說,「若是要用天然綠色涂染地面,這種草類再適當不過了。」
教授所說叫做梯普魚德的草,阿爾法語的意思是「深根」。這種草,原本生長在干旱地區,現在是阿爾法各大城市的專用綠化用草。這種植物有長劍形的草葉,葉長達三、四十公分,表面有一層透明的臘質,可減少水分的蒸發。它的根系十分發達,可扎入土中二百公分;生命力極強,冬天,根系不會凍死,春來時,就會發出更多的草芽。除了用種子繁殖外,還可以由根須繁殖。秋天開花,花的樣子很像我們地球上常見的馬蓮。
教授初步算了一下,讓梯普魚德覆蓋這三十平方千米的土地,需草籽一百零八噸。
「到哪里去弄這麼多的種子呢?」我問。
「通過信息網絡在全球征購,」格里夫教授不假思索地說,「這算不了什麼,閣下。僅在首都佩里城的園林局倉庫里就有二百公斤呢。只要給出好價錢,人們就會把種子送上門的。」
「購種子的開銷預計是多少?」
「不會超過三百二十萬索斯比。」教授說,「我已經考慮了漲價的可能。」
在規劃地塊的邊緣地帶,格里夫教授選擇了一種叫克羅佛洛的爬蔓植物,而在阿爾法語正好是「在地上爬」之意。每一株這種植物發芽後三十天,其睫葉就可以覆蓋約四分之一平方米的地面。它的葉子很像我們地球上的地瓜葉,開一種小小的絮狀黃花,靠種子繁殖,而且繁殖力極強,又能抵抗蟲害,耐得住干旱。但這種植物的睫和葉的表面長有細小的毒刺,人被這種毒刺刺中,皮膚會膿腫甚至潰爛。
「不要!」我說,「我不喜歡有毒刺的植物。」
「閣下有所不知,」教授說,「我們阿爾法人最喜歡在草坪上玩耍,這樣的踐踏很快就會毀了我們的工作成果。如果有了毒刺,就不會有人破壞啦。」
「我寧可建造柵欄把整個莊園圍起來。」我說。
「那東西看似堅固,卻誰也阻擋不了。」格里夫反駁道。「您還是耐心听我把修改過的計劃書念完吧。」
格里夫教授接著說,這種植物只在地面上爬生,並不攀高,到了刮風季節,它那盤成網狀的枝蔓會有效地保護著下面的土層,使之不至被風吹走。可喜的是,這種讓阿爾法人討厭的植物,目前在邊遠地區的曠野中還留存不少。格里夫說,這,得感謝大自然,它創造的這一物種,因為生命力很強,又扎人絆腳,是阿爾法人在征服大自然的「偉業」當中幸存下來的少數植物之一。由于它不影響樹木的生長,正是我們需要的。教授的計劃書中寫道,這種植物種子只需要三噸,估計花費為十八萬索斯比。可以發動阿爾法的窮人去采集。
「關于樹種,尊敬的閣下,」教授說,「我的想法是,不管種什麼樹種,出發點是,讓土地先綠起來再說。我們只須選擇一種在阿爾法殘存的林地中最普通,生長速度最快的就行了。這樣的樹種,在特利芒地就有無數呢。」
格里夫教授從辦公箱中取出一個有兩片葉子的枝杈給我看,這是特利芒地那些被沙子推倒又埋了大半的林木中的一種,名字叫做斯丁特里。格里夫教授讓我湊在鼻尖上聞了聞,發現它有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
「多虧了它有這種難聞的氣味,才沒有讓我們阿爾法人砍盡伐絕,得以幸存。」格里夫教授說,「不過,當你離得遠一點再聞它,你會發現這其實是一股香味。但無論如何,阿爾法人很不喜歡這個樹種,它的木質疏松,燃燒值也不高;過去我們阿爾法人用木材建造房屋,制造家具或者燒火取暖時,從來不用它。這種樹木簡直是一無用處。」
「你是說,」我問教授,「正是這類樹木要成為首期綠化的主力軍?」
「正是。」格里夫道。
這種叫做斯丁特里的樹,葉子成橢園形,分枝很多,樹冠碩大。教授說,一個新栽的樹茬,一年就會長到一米高,樹葉可遮蔽一平方米的地面,三年後就可長到六七米高,可形成二十平方米的樹蔭,如果栽種密度合理,很快就達到樹冠閉郁的程度。也就是說,它是一種速生林木。這種樹的另一個好處是不生蟲,沒有任何一種動物喜歡吃它。春季里它會開紫色的花,那花倒是蠻香的,然後結出長長的豆角,豆籽吃了會瀉肚,古代阿爾法人肚脹便秘時,就是用它來醫治的。當然用它的種子也可以繁殖,但幼樹長得太慢。
「啊,教授,」我嘆息道,「你打算只用這些毒草臭樹來綠化我的莊園麼?」
「先綠化起來再說!先綠化起來再說!」他用瘦骨嶙嶙的手指捏了捏自己的鷹勾鼻子,怪腔怪調地說,「知道麼,阿卡利利地主老爺先生閣下,首先綠化起來,這才是最重要的。等到綠化完成,我們再慢慢改種其它植物就是了。」
格里夫教授特別詳細地談到用插枝法培植斯丁特里的辦法,我很感興趣,就把它記錄下來,以便有一天我返回地球後用得著。
從兩年生以上的枝條上,截下一根有兩個芽節的枝段,它的斷面傷口,要先進行消毒,然後用一種合成樹脂涂抹,以防止樹液的蒸發流失。再把樹茬下面的一個芽節,放在一種叫作催根素的藥水中浸泡一晝夜。這種藥液中含有兩種關鍵成份,一種可以激活植物遺傳細胞中主管根系生長的那個分子鏈,讓它給植株發出指令,從下面的芽節上迅速生出根來;另一種是植物生長刺激素,使生命處于高度激奮的狀態,促使上面的芽節快速長芽生葉。當植株生根發芽之後,藥性也就消失了。這套辦法是格里夫教授和園藝專家們共同發明創造的,並且在試驗基地反復試用過,效果不容懷疑,栽枝的成活率達到百分之九十五。我問格里夫教授,這種藥水的配方是什麼,格里夫教授含糊其詞,顯然是不願意告訴我。他只說,這種藥水配制起來並不復雜,但如果阿爾法人能將改造自己的星球當成一項重要工程認真對待,那麼他的研發團隊就會名利雙收;還說,阿爾法的自然環境科學家,個個都窮兮兮的,著實希望有一天能擠進富人的行列。唉,可憐的格里夫!他哪里知道,他的這個願望將永遠只是個夢了。
教授認為月亮湖的水遠遠不夠灌溉之用,必須從佩里城海岸將經過淡化的海水引來。因此需要鋪設四十千米長的一百公分口徑的輸水管,這又要花費大約二百萬索斯比。
最後,格里夫教授說,這份反復推敲過的計劃,在理論上絕對無懈可擊,他相信實際上也完全行得通,只要我舍得掏錢,在預算範圍內肯定能實現。又說,我作為一個外星人,沒有本地阿爾法人的諸多奢求和惡習,因此不會有太大的個人開銷,留有上百億索斯比的財產並沒有什麼意思。如能拿出少許資金來成就這一偉業,給阿爾法人樹立一個榜樣,那意義就大了。假使能以此為開端,動員起整個阿爾法星球的人民,讓阿爾法星球起死回生,那麼,阿卡利利這個名字,將會永遠作為一個真正的天神,世世代代被阿爾法人民傳頌。格里夫教授還說,大規模移民地球只是個幻想,但較小規模的入侵還是有可能的,是什麼原因讓阿爾法人到別的地方去尋找殖民地呢? 不正是因為人們對自己星球的生存環境感到絕望,看到阿爾法滅亡的趨勢嗎? 但阿爾法人民非常熱愛自己的家園,如果能找到一條途經,讓阿爾法星球恢復它的原有的自然環境,使他們切切實實地看到自己星球的希望,那麼,他們就會願意永遠生活在自己的家里,而到地球去,則永遠只是科學目的,不會給地球人帶來任何威脅了。
格里夫結束了他的講話,然後靜靜地站在那里,等待我的表態。我必須承認,格里夫是個態度嚴謹的科學家,他的計劃和說明,句句在理。為了阿爾法星球,為了我親愛的巴姆蒂蘿的故鄉,也為了我們地球的安全,我應當並完全有能力執行這個計劃,而沒有任何反對的理由。我決定批準這項計劃。
「好啊,格里夫教授,」我說,「我完全贊成。只是費用太大了些。總投資超過我現有資產的百分之一了呢。」
格里夫教授說:「不大,不大。尊貴的先生,這對于您實在算不了什麼。剩的那些錢,您在阿爾法住上十輩子也花不完,何況您也不會住那麼久,您遲早還是要回到地球去的。」
「就這麼辦吧,格里夫教授,這項工程我就交給你了。」我說,「現在請你听好︰我聘任你為特利芒地綠化工程總指揮。」
「聘任?」教授搖頭道,「別,別。難道您要我辭掉公職為您一個人服務麼?那可不行。」
「我會給你十倍于現在的工資。」
「不行,不行!」格里夫說,「我不需要比現在更多的錢。如果您肯放心地將特立芒地交給我領導的科研團隊作試驗基地,我很願意做您的環境科學顧問。」
于是我就辦理了相應的法律手續,正式聘任格里夫教授成為我的科學顧問,同意將特立芒地交給他作環境科學試驗基地,又拜他為師,教我阿爾法社會的法律和習俗。格里夫得到我的首肯,高興得不得了,他那學究的呆傻的眼楮放出喜悅的光芒,臉上的皺紋一下子舒展開,干癟的下巴也鼓脹起來了。他的背挺直了,似乎一下子就年輕了好幾十歲。誰要是再懷疑精神因素對人的衰老狀況之影響,就不妨看看格里夫的例子。他像個孩子似的跑到房子外面,跪在沙子上,在朗朗的月光下,朝著遠山和荒漠,舉起雙手大喊:
「阿爾法星球!你就要得救了!」
我看到他眼中含著淚花。我又仰望星空,認出了我們地球所屬的那顆恆星,想起我不平凡的命運。也許,是我命中注定,從那里來到宇宙深處的阿爾法,幫助這里的人民來重建他們家園的。既然如此,我一定不辱使命,在阿爾法這塊荒涼的土地上,開闢我新的事業,重新建造人類的伊甸園。我想起古老傳說中的許多天神,他們教會了人類怎樣從大自然索取;而我,要樹立一個榜樣,向大自然付出,讓人類,這生命的最高形式,得以延存下去,生活得更加幸福。啊,地球,我的母親,你看到你的兒子在阿爾法的作為了麼?
這時,格里夫老先生,盤坐在沙地上,用他辦公箱上的電子鍵,奏出了一支曲子,這曲子就是我在佩里城的舞廳听到的那一支,曲調悅耳悠揚。接著,格里夫就配著那曲子,唱了一首歌,歌詞的大意是;
瑪拉的諸神啊,
你們還會再到阿爾法來麼?
你們那慧眼可曾看到,
今天的阿爾法行星?
你們點燃的文明之火,
已將這星球灼傷;
你們護佑的阿爾法子民,
已將它的血肉吸盡。
我們手執原子的利劍,
空守這死寂的山川,
我們的智能之光,
驅不走這深沉的黑暗!
給我理智與力量吧,瑪拉眾神,
讓我的同胞幡然覺醒,
協力重築我們的河山,
讓生命的燦爛之花與宇宙共存!
格里夫那沙啞而蒼涼的聲音,從特利芒地飛起,我願它飛到佩里喧鬧的城市,越過夜空,傳遍整個阿爾法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