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小區，呂天明仰頭望天，在垂落的夕陽下，淚流滿面。
他感覺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的自己在商場沉浮，揮斥方遒，一手建立了龐大的商業帝國，直至高齡93，方才閉上了眼楮。
死後的自己如浮萍一般，肆意飄零，他看到了悲拗痛苦的兒孫，看到外面大屏幕上對自己離世的報道……
呂天明肯定，那不是夢！
他清晰的記得每一分每一秒的事情，甚至連當初隨意瞟過一眼沒有放在心上的每一條無關新聞都記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確定，自己重生了！
顧不得幾個路人驚疑的目光，呂天明抹了一把淚水，以激動得有些踉蹌的腳步，最快速度爬上二十三棟的二樓。
203！
看著熟悉的門牌，呂天明握著鑰匙的手微微顫抖，擰動鑰匙本不需要多大力氣，可他手心卻全是汗珠。
深吸口氣方才推開房門，首先入眼的便是趴在老舊沙發上，拿著一個‘遍體鱗傷’芭比女圭女圭玩耍的女兒悠悠。
小家伙今年四歲出頭，粉嘟嘟的，衣衫下的手腳卻格外瘦弱。
看著小家伙的背影，呂天明忍不住閉上眼楮，剛止住的淚水再度奪眶而出。
這一幕，他在夢中夢到了千百遍。
記憶之中的那年，妻子服藥自殺，小家伙承受她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傷痛，抑郁三年，一次出門時摔下樓梯，隨之而去。
這是呂天明這輩子最大的傷痛！
無論他之後賺了多少錢，達到什麼樣的高度，都無法忘卻和抹去的痛苦和遺憾，為此，他不知多少夜晚從夢中驚醒。
呂天明開門聲音很輕，但小家伙還是後知後覺的發現了，回過頭來，當看到站在門口的呂天明時，臉上的笑容瞬間化作恐懼，幾乎是本能的朝沙發角落縮去。
呂天明面色一滯，伸手將眼淚擦干，卻久久沒有放下來，捂著口鼻蹲了下去，仿佛這樣能夠讓那股窒息般的愧疚減輕一些。
蹲在地上調整了四五分鐘，小家伙便躲在沙發角落顫顫的看了四五分鐘。
深吸口氣，呂天明努力擠出一個笑臉，在淚水的摻雜下卻顯得那麼難看，繼而試探著朝小家伙走去。
悠悠年幼，思想格外簡單，她對呂天明的恐懼是因為往日的作為，可今天她卻感覺到，這個爸爸好像哪里變了。
雖然依舊難掩恐懼，但也沒驚慌逃離。
行至沙發面前，呂天明屈身蹲下，試探著握住了比同齡人更加瘦弱的一雙小手。
「爸……爸，你怎麼了？」
輕弱的喚聲，讓呂天明低下了頭，想哭的沖動再度襲來。
長長吸一口氣，呂天明抬起頭來。
「爸爸沒事，沙子進了眼，悠悠，爸爸以後再也不凶你了，你能原諒爸爸嗎？」
小家伙年幼，哪里明白這句話背後的心酸，但听到保證，臉上還是放松了許多，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微微湊上前來，扶著呂天明腦袋，噘嘴對著眼楮輕輕吹了幾下。
「爸爸不哭，媽媽說吹幾下就好了，悠悠幫你吹。」
童真的言語，卻猶如颶風一般掃過呂天明的心，再也忍不住，伸手把小家伙摟入懷中。
「悠悠真乖，是爸爸不好，是爸爸不對，對不起，對不起……」
呂天明呢喃著，臉上又一次濕潤。
「爸爸，你之後能不和媽媽吵架了嗎？」
「不吵了，再也不吵了！」
呂天明連連點頭保證，愧疚無以復加。
憶當年，自己也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心高氣傲，可到了社會卻連連踫壁，自以為一身才華無人賞識，日漸消沉。
從心比天高到破罐子破摔，整天吊兒郎當混跡在街上，抽煙酗酒賭博，成了一個爛人，別人是十賭九輸，呂天明卻是十賭十輸，還不知悔改，自己輸光了就找老婆要，老婆不給就打欠條賒賬，欠了一債，把家里都揮霍一空，基本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給賠了。
一無所有後還不知悔過，發酒瘋，砸東西，每天對老婆大喊大叫……
安撫住悠悠，呂天明迅速甩開雜念，上輩子妻女死後才大徹大悟，好不容易有機會再來一次，定要好好彌補她們才行。
抬頭看了眼眼牆上的掛歷，一八年八月二十日，呂天明心中升起一絲緊迫感，記憶之中妻子便是在這個月底服藥自殺的。
時間緊迫，他必須在這幾天內打消妻子自絕的念頭，這是眼下的第一要務，之後才能有機會進行彌補。
再有就是，悠悠已經到了入學的年齡，上幼兒園是她心心念念的願望，每次看到其他小朋友背著書包上學，眼中的羨慕無以復加。
既然回來了，也得抓緊時間賺錢，把小家伙這個願望滿足才行。
「悠悠乖，爸爸過幾天送你上幼兒園好不好？」
「真的嗎？可是，爸爸，我們沒有錢了。」
听到可以上學，悠悠激動得直拍手，又很快想到爸爸媽媽的情況，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萎靡。
呂天明看得心疼不已，保證道︰「悠悠放心，學費的事交給爸爸，悠悠乖乖的等著上學就好。」
「太好了！終于可以上學了！」
小家伙年幼，見他出聲保證，什麼都沒有懷疑，開心得歡呼起來。
看著女兒燦爛的笑容，呂天明也頗受感染，欣慰不已。
雖然現在他身無分文，但有著上輩子的經歷，他有充足的信心在五天之內，也就是幼兒園報名的二十五號之前湊足學費。
陪著小家伙玩了一會兒，眼看到了六點，呂天明這才起身。
妻子在距離不遠的平安保險公司上班，每天六點是下班時間，不出二十分鐘就會回來了。
以前沒有機會，但現在呂天明只想好好彌補這個讓他愧疚大半輩子的女人。
有心想給妻子做一頓飯，可打開家里的小冰箱才發現，里面僅剩下兩個雞蛋了，除此之外什麼菜都沒有。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呂天明無可奈何，身上也沒有錢，只能暫時放棄這個想法，舀一小碗米把飯給煮了，力所能及的做一點小事。
出乎意料地，今天妻子回來的更早一些，呂天明剛把米淘好，就听到有鑰匙開門的聲音。
身子微微一僵，呂天明從廚房回過頭來，恰好對上妻子錯愕的目光。
妻子姓林，單名一個雅字，兩人大學畢業一個月不到就結婚了，當年也是一樁佳話，讓人羨慕不已。
可惜如今……
林雅與呂天明同歲，生日也是一個月的，二十六歲不到，也算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然而此時的她，秀美過人的臉上卻帶著濃濃的疲憊，白女敕的肌膚也沒有記憶中那麼有光澤，簡單干練的馬尾，眼中帶著一絲愕然，但很快又換成了自嘲，不再看呂天明一眼，唯有看向女兒時眼底才會柔軟。
看著妻子的面容，呂天明又感覺眼角有什麼東西在不受控制的想涌出來。
抬頭深吸一口氣，很想暴揍自己一頓，這麼好的女人居然不知道珍惜。
以前的自己，真是爛透了！
迅速將米淘干淨煮著，呂天明回到沙發旁坐下，剛想開口說點什麼，林雅卻已經起身，從包中取出幾個塑料袋裝著的簡單小菜走近廚房，完全不想和他說一個字。
氣氛很是沉重，連悠悠都察覺到了，安靜坐在一旁，看看爸爸，再看看媽媽，什麼都不敢說也不敢問。
呂天明伸手揉揉女兒腦袋安慰一下，也沒再著急，昨日的因，今日的果，想要改善關系任重而道遠，早該有心理準備才對。
林雅動作很快，不到二十分鐘，電飯煲剛跳菜就好了。
很簡單的兩菜一湯，青椒土豆絲，煎豆腐，以及一個番茄雞蛋湯，一個肉菜沒有。
端菜上桌，又等了兩三分鐘，林雅才開始盛飯。
並沒有置氣，連帶著呂天明的那一份也乘好，只不過一句話不說，如此模樣比不幫忙更絕望。
飯桌上沒有人說話，氣氛冷得像仇人一樣。
給女兒夾了幾筷雞蛋，呂天明簡單的應付了一下就放下了碗，移到一旁安靜看著娘倆。
「對不起。」
忍不住心中的愧疚，呂天明輕聲念叨。
聲音很輕，但娘倆都听到了，可答復卻很奇特。
「沒錢了，還要十天才發工資，預支不了，不要白費精力。」
答非所問，卻是讓呂天明心中愈發愧疚。
在林雅心中，每次自己態度緩和時，都只有一種情況，要找她拿錢。
「我不要錢，只是想跟你道個歉，以前的是我太混賬了，我不求你現在原諒我，只希望以後可以好好彌補。」
林雅抬頭看了一眼，垂下頭什麼都不說了，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類似的話，她听了千百遍，希望早已經成了絕望，又豈會被三言兩語給打動。
呂天明也不奢求過多，言語總是蒼白的，唯有行動才更有說服力。
倒是小家伙很認真，見媽媽不信，當即仰著小腦袋幫呂天明說話。
「媽媽，爸爸變好了，爸爸還說過幾天帶我去上幼兒園呢。」
單純的悠悠只想改變媽媽對爸爸的看法，卻不知這話非但沒有起效，反倒是讓林雅皺起了眉頭。
「做不到的事就別承諾，我不希望悠悠以後也變成一個滿口謊言的人。」
呂天明沒法反駁，現在的情況，他說什麼都是枉然，固有印象真的太重要了。
不過現在的他，已經不是昨日的他，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兌現！
「你放心，我不會帶壞悠悠，你也不用為學費操心，還有五天才是報名日子，我保證湊夠學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