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冤魂索命

一日之後趙烺來到了沖天河的渡口,田子防親自到河對岸迎接了趙烺。一同前來的還有縣長的秘書趙長河。

互相介紹之後,趙長河轉達了此次邀請新報派遣秘書來此地的緣由。一則是希望可以寫文抨擊迷信,再則是為宣傳修造橋梁之意義。

說起來趙烺對這沖縣並不陌生。上次來這里是六年前,就是到田子防的家中做客。在這沖縣可是住了一段不短的日子。街道建築都沒有陌生感,但這所謂民風卻與之前大不相同。

街上行人疾步前行,偶有三五人聚集也聊的小心翼翼。兩旁臨街店面都可見桃木斧八卦鏡這類闢邪之物。

趙烺心有好奇,但沒有忙著詢問。像前輩記者教導的那樣,采訪詢問要曲中求直。

老同學重逢,自然先要聊一些久別重逢的話題,以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從少年同學往事開始,慢慢聊到現在各自的近況。自然也就慢慢說到他任職的這座沖縣,還有那座大橋。

感覺火候差不多的時候,才一轉話鋒問道︰「最後挖出了多少骨頭?」

田子防回答道︰「一共三十具不完整的尸骨。」

趙烺一听這數字也著實一驚︰「這麼多?」

田子防說道︰「法醫官和仵作足足拼了兩天。」

趙烺又問︰「驗了死因嗎?」

田子防微微搖頭︰「沒有,兩人拼完尸骨已是極限。那臉白的一點血色都沒有,我讓他們都回家歇一天。」

趙烺取出鋼筆本子,繼續問道︰「那這些尸骨的身份可查實?」

田子防搖頭苦笑︰「查實?哪里有說的如此輕巧。和你說句實話,我現在毫無頭緒。」

趙烺若有所思︰「如果是新死,不會是枯骨。數量又這麼多會不會是前朝?」

田子防說道︰「這是一個思路,我一會去委托老夫子查閱縣志。看有沒有什麼線索。前面就是給你安排的住處。」

「住處先不忙,先帶我去大橋那邊看看。」

「不急在一時,先吃飯。我都安排好了。」

就在此時,一個穿著黑色警察制服的年輕人氣喘吁吁從街角跑了過來。隔著老遠就開始喊︰「署長,出事了,出大事了!」

田子防的臉色瞬間就變得難看起來。待那人靠近,他急走了幾步抬手就給了腦袋 一下,訓斥道︰「給我閉嘴,想全縣城都知道嗎!」

幾人來到一旁的胡同里,警察趕緊匯報︰「署長,又死人了。這次是李二財,李三寶兄弟倆。」

趙烺畢竟記者出身,很敏感的捕捉到了這話中最關鍵的「又死」二字。

趙烺看向一旁田子防,後者的臉色已經變得非常難看。

「子防兄,公務要緊。」

「安子,帶路。」

新聞如此,趙烺肯定是要跟去看看的。田子防攔不住,便只能邊走邊將前後情形告訴趙烺。

新死的這兩個人是一對兄弟,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周圍也沒有發現血跡。而這已經是兩天來第三起命案,加起來一共死了五個人。

趙烺問道︰「死了五個都沒有明顯外傷?」

田子防回答道︰「前三個我都看過,沒有明顯外傷。各個死狀恐怖表情猙獰。」

趙烺又問︰「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共同點嗎?」

沉默了片刻之後,田子防才沉聲說道︰「他們都去橋基挖過尸骨。」

趙烺說道︰「這恐怕很容易引發的流言。」

田子防苦笑︰「不是恐怕,是已經引發了。國人之愚昧你應該比我的感受更深。從挖出枯骨的第一天起,這流言就已經四起。河神、水怪、陰兵、說什麼的都有。」

安子忍不住插嘴道︰「可不是嗎,村里王瞎子還說是這河里的小白龍掀起的風浪。這些人都是白龍吃的。」

趙烺微微搖頭,說道︰「鬼神之說都是無稽之談。諸國列強都在大力發展工業,研究科學。而國人卻還在如此愚昧思想之中。」

田子防沒有回應趙烺的感嘆,這輛全縣城唯二的汽車已經開到了城外五里鋪。這里是手藝人和各種幫工的聚居區。那日參與挖掘枯骨的人大多住在這里。

到了這里就算沒有人指路,也很容易就能找到命案發生的地方。徑直往人群聚集的地方開就是。

嗶嗶‧‧‧這汽車喇叭的聲音,在這小地方可說是一個再明確不過的名片。一看到警察署的汽車,大伙都知道警察署的田子防來了。

幾個鄉紳地保打扮的人立刻擠出了人群。田子防下車之後便第一時間找上了他們。

此次人聲嘈雜,趙烺沒有听清他們說了什麼。但見幾人離開之後,便開始驅散圍攏的人群。大聲喊著散了散了,回家回家之類的言語。

當下是有一些效果,但人群大多沒有走遠,只是從門口挪到了巷口。而此時田子防則趁機帶著幾人走進了小院之中。

院子很普通,很普通的破舊和普通的髒亂。這是整個五里鋪的普通景象。兩具尸體就躺在了門口。那個肥胖的法醫官正蹲在尸體的旁邊。

即便做了準備,但真正看到那兩張尸體的一刻,趙烺還是被嚇了一跳。那是兩張極端扭曲的臉,五官都一股無形的力量,扭曲到了它們不應該在地方。

只一眼,你就似乎能夠感覺到他們死前所面對的恐懼。

雖然趙烺是一個受過西方科學教育的無神論者。但面對如此恐怖的死狀,他的身體還是在本能的害怕。

田子防走到法醫官身旁說道︰「不是讓你休息半日嗎,這趟差讓仵作老應來就行。」

法醫官回答道︰「我和老應沒法比。他是從小在義莊長大的。抱著死人都能睡著。我在家待不太踏實。出來曬曬太陽也是好的。」

田子防問︰「有什麼發現?」

法醫官回答︰「沒有外傷,面目猙獰。和之前三個一樣。」

田子防說道︰「要查出確切死因。」

法醫官掏出手帕一邊擦汗一邊說道︰「你得給我時間。」

「會不會是嚇死的?」說話的是安子。發現大家都在看他,他立刻解釋道︰「俺村以前有個王老五,在林子里沖撞了狐仙。被找著的時候臉就是這樣。村兒里的老人說,他就是被狐仙嚇死的。」

沉思了片刻,田子防問法醫官︰「嚇死的人能驗出來嗎?」

法醫官也愣了一下,才說道︰「能,看看膽破沒破就知道。」

趙烺突然插口道︰「我在學校里听學醫的同學說,極端恐懼是會被嚇死的,但不是嚇破膽,而是心。」

听聞有人質疑自己的專業,法醫官眉頭一挑問道︰「這位是?」

田子防說道︰「我的老同學,記者趙烺。留過洋的。這是警察署的法醫官侯大偉。」

侯大偉問道︰「東洋?」

趙烺回道︰「西洋,美利堅國。」

既然是的署長的同學,又是留過西洋的,那法醫官邊沒有與之爭論的必要。

法醫官掏出黃色的手帕擦了擦頭頸上的汗珠,︰「那這兩具尸體怎麼處理?」

田子防把地保喊了過來︰「這倆人有什麼親屬在這嗎?」

地保說道︰「都是從北邊來的,就兄弟倆人在這里租住。問了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們家里的事。」

田子防吩咐道︰「沒有親屬在此地,那就只能先送到義莊去。這天氣最多放三天,不論如何三天之後一定要入土。無人認領就只能燒成骨灰存放。老侯。」

法醫官點點頭,沖外面喊道︰「猴子,帶人進來。」

人如其名,或者也可說是名如其人。這個叫猴子的人,真的長得就像一個猴子。黝黑瘦小,尖嘴猴腮,身高不過四尺出頭,雙臂卻比常人還長幾分。

猴子帶著兩外三個人從院子外面走進來。他用兩塊白布蓋在了尸體的身上。其他幾人則拆下了門板,用作抬尸之用。

仵作行也在三百六十行中,而這個猴子就是仵作老應的徒弟。今兒老應可以休息,但這徒弟可不行。

一人發了一塊紅布之後,猴子喊了一聲︰「起!」

四人抬著尸體剛剛走出院門,街道上突然掛起一股邪風。

說這風邪,是因為毫無征兆驟然而起。而好巧不巧,剛剛好吹掉了覆蓋在身體上的白布,兩張恐怖猙獰的死人面孔露了出來。

那兩張恐怖的面孔立刻引發了一片尖叫,其中還夾雜著孩子的哭聲。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冤魂索命!是冤魂索命啦!」

剛剛轟都轟不走的人群,幾乎在眨眼間就消失無蹤。趙烺與田子防相視搖頭,恐怕這「冤魂索命」四個字,很快就將傳遍這個沖縣。

正如趙烺所想,冤魂索命的言論幾乎瞬間,就在整個沖縣地界中爆炸開來。回到縣城時,商販走卒都在談論這個恐怖的秘聞。

田子防把趙烺送到住處之後就離開,說是要去找縣長商量一下對策。讓趙烺稍加休息,晚上為他接風洗塵。

趙烺並沒有帶多少行李,所以並沒有急著整理。田子防走後他立刻取出紙筆,趁著記憶清晰開始記錄剛剛所見所想。

就在趙烺寫下「街頭巷尾販夫走卒皆在談論此」之後,他突然停筆,片刻之後他畫了一個問號。

他們進縣城的時候,五里鋪的死尸和冤魂索命的消息,卻已經在縣城內傳開了。但趙烺他們是坐著汽車回縣城的,走的也是縣城與五里鋪之間唯一的路。

按理說這消息不應該比他們還快。除非這里有面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趙烺把自己的筆記又重頭看了一遍。越發肯定這沖縣發生的事情,絕對有故事可挖。對一個記者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有意思。

天一擦黑,田子防和的那位縣長秘書張長河都如約而至。在縣城里最好的酒樓里擺了一桌接風宴。

趙烺原本想再聊一些關于橋和尸體,但幾輪下來就感酒力不濟。還未到午夜,就已經徹底醉倒,被送回了住處。

目送趙烺被兩個下屬抬走,桌上余下二人漸漸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兩人離席走到了旁邊的隔間,此間茶和熱水都已經備好。

田子防給兩人各沏了一杯茶,問道︰「今天又死了兩個,還要死幾個才夠。」

劉長河把熱毛巾隨手丟到一旁︰「這恐怕要看縣長何時放棄。」

田子防說道︰「有些事也不都是縣長一人決定。」

劉長河說道︰「我今天去見了牛半山的外甥,他對這兩天的事很不滿意。臨走的時候又給了我五百大洋。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沒有錢擺不平的事。」

田子防不置可否笑了笑︰「錢呢?」

劉長河坐到到軟榻另一邊︰「已經送到縣長手里了。五百大洋,一個字兒都不少。」

田子防端起蓋碗緩緩的飲了一口︰「這一趟辛苦劉秘書了,春風堂我請客。」

劉長河也端起茶碗︰「我在這里醒醒酒就回去。我是縣府的公務人員,還應少去風月場所。」

田子防站起身來︰「那我只有獨享了。」

劉長河說道︰「不要太過勞累,最近你會很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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